“要赴宴,穿什么衣服呢?”
今年来得匆忙,行李带得不多,于是许攸便想着去做几身春衣。
“我就还穿月白长衫,你么,这个年纪,鹅黄,桃红,都可以。”
“我才不要穿红色,肯定很多人穿红着绿,多没意思啊!”
“春日就要穿浅色才好看,”许攸道,“你若嫌桃红柳绿太普遍,鹅黄如何?”
许攸劝她。
何处春来,试烦君向垂杨看。万条轻线,已借鹅黄染[1]。
很适合这个年纪小姑娘。
“可我去年穿的便是浅黄色的上袄,今年不要这个色的上衣。”
“好吧,那就去做一条鹅黄的裙子,去年年末不是得了一匹缥碧的缎子?拿去做上衫正好,我再给你画一对领抹,你也不用担心被别人比下去。”
许攸日常虽是男子装扮,但对衣裙还是很喜欢,自己虽然不能穿,打扮小姑娘也很是开心,也乐得在这上面花心思。
“嗯!我就知道少主对我最好了!”
“你有没有想要的纹样?或者我说几样你自己选?”
“梅花,竹叶,海棠,你喜欢哪个?”这几个她画得都还不错。
“荔枝!”
“什么?”
“我想吃荔枝了!”
“好吧。”
“果之美者,厥有荔枝[2]。”
许攸笑道,“果然时刻都不忘记吃,也不指望你能学着去附庸风雅。”
她没有画过,只能依照记忆中荔枝的样子大致描画。
“那位宋典签,如今在京中,是个什么身份?”虽是借了徐令仪的府邸,但接客的还是她的母亲,徐令仪则躲在自己院子里跟许攸下棋。
“这个,大家都不好说,总之,是比御史台那帮家伙还麻烦的。”
“你如今既不在朝为官,我告诉你也无妨。”
“你也知道,典签一职,前朝便已废除,当今圣上重新启用,惹来许多不满,尤其宋知声此人出身不明,御史台的御史们抓着这点闹了小半月。”
“最后还是周大人力挺陛下,陛下也做了让步,宋典签不与百官同朝。”
“不上朝,却知百官动向,骇人闻见。”
“原本以为是监视宗亲的,哪里知道陛下令他察百官。”
“不过御史台本就是纠察天子之过的,为何如此反对?”
“还不是怕被抢了差事,怎么好日日谏言陛下的过失呢,可不说话他们便坐立不安,于是这些年也兼任监察百官了。”
徐令仪嗤笑。
“说起来,你也算皇室一员,入京后,可遇见他了?”
“遇见了,第一日便遇见了他。”
引她入界身,逼她离开花见醉。
“遇见就好,若是没见过,那才要担心。”
“你如今在陛下前过了明路,想来他不会太关注你。”
可事实正相反,自从出宫后,这位宋典签时时在旁。
“不过就算关照一时也属正常,你既没做什么,他也没必要一直跟着你。”
可事实如此,许攸几乎每隔两日就会看见他。
“不过也好,至少是在明面上监察你,若是在自己都不晓得的阴暗处,那才叫人害怕。”
“我又没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倒是很烦每日见到他,偏偏每次都是一张笑脸,叫人不好发作。”
“忘了告诉你,宋典签也来了。”
“我没邀他啊?”徐令仪仔细回忆自己发出去的请柬,的确是没有他的名字。
“你小妹邀的,我当时也在场。”
“许攸,你真是,害人匪浅!”
“我怎么了?”
“方才所言,他定然知道了,我原本以为他今日不来,才敢放心同你说这么多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
“放宽心,依你所言,想来在自家府邸里骂他的人不少,不缺你一个。”
“况且你也只是据实相告,又没诋毁他什么,即便是呈到御前,也无伤大雅。”
“说的也有道理,小皇帝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他早知道我俩不对付。”
“好了,客人至,令仪大人身为主家却还在这里躲懒,委实不像话。”
“好吧,我先出门应付一番,你自便。”
徐令仪很喜欢听她讲先帝的事,许攸便将自己所见所闻悉数说于她听。她也会跟许攸说一说朝堂上的事情,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便亲近了。
徐令仪为官多年,很会做人,再加上许攸若是想同一人交好,从没有失败过,所以她们倒像是分别多年的友人一般,相处得颇为融洽。
“我听兄长说,宴饮聚会都不愿意请这位宋大人来,是因为某次靖忠伯爵府老夫人的八十大寿,他刚任典签,替陛下在崇安山上平了逆贼,一身带血的盔甲进了伯爵府提人,好几位王爷都没能劝得住。”
“宋大人为朝廷办事,且情况紧急,一时不察也是有的,此后你可还听说过这种事情?”
“我还听说,宋大人原本是前任国师的关门弟子,原本要继承他师父的衣钵,但最后却是他亲自灭了两仪殿。”
“先不提宋大人是否真为国师弟子,那国师妖言惑众,甚至对陛下不敬,宋大人此举是忠君爱国!”
“可是,我还听,”
“别听她说了,听我说罢,三年前的上元节,我同侍女走散了,正巧遇到宋大人在办公,仿佛是在抓一个什么贼人,宋大人遣人护我回府,怕我受到惊吓,还令人买了幕篱给我。”
“真的?那你可真幸运,宋大人果真如此细致体贴,我倒是很想见他一面。”
“你少来,我昨儿才听说你与李学士家的小公子定了亲,可别再肖想我们宋大人。”
大抵世人都爱为美人说话,对好看的人颇为宽容,于是朝廷上树敌众多手段狠辣的宋知声,在名门贵女种竟成了忠君爱国,细致妥帖,堪付终生的良人。
男女并无大防,花园各处皆可游玩,只是用膳时有男席女席之分。
许攸穿过花园,难免听见了一些女孩子们的议论。
“那位刚回京的许世子,你们听说没有?”后宅之中,消息十分灵通,许攸只在寺中露面一次,几乎上京所有的夫人小姐都知道了他。
“听过,真是可怜,早年父母双双亡故,独自在异地漂泊那么多年。”
“不过吗,转念想,若是嫁给他,便没有公婆之忧了。”
“你,好不知羞,连许世子的面都没见到,便想着要嫁给他!”
“我就随口一说,再者,侯爷与公主都是天人之姿,料这世子,面相也不会差吧。”
只是她一路小心避着,却还是被人叫住。
“许世子,您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呀!”
她并非不愿意救人,只是,这处的水大约只及腰,若是扶着岸边好好站起来,怎么也不会出事。
四处无人,若是被发现,实在是有口难辨。
不过那侍女脱口便称许世子,是针对她来的。她被算计了。
她没有思索太久,脱下外袍便缓步下水,将那位挣扎得可怜的小姑娘抱了起来。
到了岸边发现,竟还是熟人。
就是那夜她送回家的女子,赵家四姑娘。
她发誓以后不会轻易送姑娘回家了。
“世子!”
松萝如同救世主般从天而降。
“幸好你来了,带着她们二人寻一处干净的房间,找府里的人借身衣服换了。”
“好,我知道,那您?”
“不必管我,先安顿好她们。”
“我知道了。”
那女子好容易将水吐出来了,刚要大哭一场,准备声泪俱下地诉说对许攸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一口气提上来,被敲晕了过去。
许攸在心底暗道一声抱歉,接着向松萝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一群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哎呀!那不是赵四小姐吗?怎的在此处,是不小心落水了?”
“身上披着的是位公子的衣裳吧。”
一时间窃窃私语。
“我认得,似乎是新入京的许世子的外袍。”
许攸现在真是无语凝噎。
她开始思量对策,京中见过他的人不多,兴许能够糊弄过去。
是说自己是世子的随从,还是说自己是徐府上的小厮?
她今日穿得并不简朴,但也不张扬,如今脱了外袍,看着不像是有身份的人。
许攸还在打腹稿,思绪被人打断。
“哟,许世子,好巧!”
怎么到哪里都能遇见他!
“怎的如此狼狈?”
幸好姑娘们在桥上,宋知声从庭院深处走来,两方隔得有些远,互相听不见。
“是宋大人!”
看他那闲庭信步的样子,定然在暗中看来好一会儿的戏。
“是呢,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即便现下十分狼狈,气势上也不能被比下去。
“世子真是善心,只不过,若是传出去,这位姑娘清誉便没了,世子恐怕也会不太好过。”
“这可如何是好?”
幸灾乐祸。
“是啊,如何是好?”许攸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不若,”她拖着湿漉漉的衣摆,从岸边起身,亮出一个温柔和善的笑,“宋大人舍身救我?”
说罢一手迅速抽下玉簪,另一只手则是去拉宋知声的腰带。
宋知声被她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吓得怔了一瞬,便被许攸缠住了脖子,带入水中。
许攸这才是彻彻底底,从头到脚全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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