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景色依旧,皇宫里最高的建筑。夜间立于楼上,明月仿佛触手可及。
一切如旧,地板也被擦拭得很干净。
这是她娘亲曾经住过的地方。
许攸的娘亲是个人物。
古往今来恃宠而骄的公主们不少,闲容是最过分的一个。
像什么男扮女装偷溜出宫逛青楼,看重的珍宝强取豪夺,因为怕猫所以下令整个皇宫不能养猫,不小心打碎进贡的瓷器什么的,都是小事。太后和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就连火烧了半边御街都被压下来了。
大家都很好奇,这样刁蛮任性的公主,太后会帮她找一个什么样的驸马。
最后闲容自己相中了一个小将军,并放言非他不嫁。小将军是家中独子,也是个混世小魔王,两人不打不相识。
旁人都觉得他俩挺般配,互相折磨也很好,一时间上京里的豪门贵族都很开心,终于不用担心闲容公主祸害到自己家里来了。
可太后皇帝死活不肯。
上京里的世家贵族又开始了提心吊胆的生活,生怕不小心公主被许配到自己家里来了。
不过公主没有让他们担心太久,因为她自请脱离皇室,自贬为庶人。然后跟小将军私奔了。
后来叛军入城,是他们夫妇拥护新帝,这才安了民心。才有了后来明肃帝的盛世。
许攸被找回来之后,有一半时间是住在望月楼的,可谓是她另一个家。
庭院很大,南边栽了一片竹林,挨着一个人工挖的湖,湖底铺满了鹅卵石。湖水清澈透亮,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微光。风穿林而过,只听见竹叶的沙沙声,和一两声虫鸣。掠过水面,风在红木的回廊里盘旋。
若是下雨,就更好看了。虽没有月光,湖面会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继而漫延到林间。林随霭动,雾起长廊,为本就朦胧的夜色更添了一分神秘感。
周朝历代最受宠爱的公主,直到出嫁前,都会住在这个金玉堆砌的牢笼里,不得自由。白日风光无限,夜里或凭栏,或独饮,或望月诉愁思。这大抵是望月楼的由来。
门中望月,是为一个闲字。故而住在这里的公主们,封号中都有一个闲字。终日锁在楼中,哪里能得真正的悠闲呢?
而许攸的母亲,也是她最敬佩的人,是这些命运悲惨的姑娘们中最与众不同的一个。或许也曾有人反抗过,但终究没有成功。她们在这华丽的高楼上,只看见天边挂着的一轮清冷的月亮,而闲容她,低头看见了,夜色深沉中的万家灯火。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许攸疑惑。
“我们现在可是在皇宫啊!你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比如,夜探皇帝寝宫?偷盗珍宝?打听宫中秘辛?”
许攸看着她满脸的兴奋,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想都别想。”
“唉,少主你好没意思,”松萝唉声叹气,转过身背对她坐着,“难道我成为从不失手的怪盗,见血封喉的密探的梦想,在皇宫里居然没办法实现吗?”
这姑娘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你看看话本过下瘾可以,不要异想天开。”
“我确实有件事要你去办。”许攸道“我想见月娘一面。”
松萝兴致一下子高涨起来:“没问题,我这就去把人找来!”说完就直接走窗户出去了。“哎你等一下,”没等许攸说完,人就不见了。“算了,月娘有分寸。”
她看了眼窗外,觉得良夜难寻,不可辜负。于是拿来一盏灯,走到案边,铺开纸,开始研磨。又对门外说了句“不用继续守着了,回去睡吧。”
四周便寂静下来。
她需要捋清楚。
有一些变数,她之前没有料到。
宋知声,花间醉。
小皇帝一早便派人监视她了。
她本以为今日小皇帝会带着周元一起见她,看来他同那些老臣的关系并没有亲厚至此,对自己的亲舅舅也有隔阂。
这倒方便了今后许攸行事。
至于宋知声,小皇帝没时间培养出这么一个人来,他这样受皇帝信任,或许也是明肃帝留下的。
可她之前怎么没在上京城见过这人呢?
许攸思考了一夜,直至烛火燃尽,她才将写满了人名的纸烧掉。她伸了个懒腰,慢慢活动已经麻木的腿,虽然一夜未眠,但头脑很清醒。
界身相遇并非偶然,许攸想了一下,又提笔在纸上写下“宋知声”三字,越看越不顺眼,干脆将纸揉作一团,扔掉了。
想着想着,她就趴在案上沉沉睡去。
开始有点儿冷,但是又懒得爬到床上去,迷迷糊糊间,好像是有人给她搭了床被子。
她还在想,松萝这丫头,不应该回来这么早呀。
等许攸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第一反应是找吃的。没办法,睡了一整天,饿。
“你醒了?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松萝听到许攸在干嚎,端着热好了的粥推门进来“刚刚岑,王爷来找过你了,结果叫不醒,他说过两天再来。”然后把粥递到许攸跟前“喏,喝吧。”
刚醒的许攸脑袋还有点模糊,仰头眯着眼睛“哦,随他吧。”忽然又意识到不对“我为何睡在榻上?”她记得自己是趴再案上睡着了,莫不是自己梦游爬上去的?
“谁知道呢小祖宗,您放着那么大的床不睡,偏要和衣卧在榻上。”松萝拉她起来,摇她的肩“醒醒神,吃东西了!”
许攸看着面前的白粥毫无食欲,她想吃肉。
一边的松萝看她神色就知道许攸在想什么,“别想了,你的胃,只能喝白粥。”
“哼,”许攸不满“你怎么和老头一样讨厌了。”
喝完粥,许攸想练个字,眼光扫到书案,想起一件事,一件大事,写着宋知声名字的纸不见了!
她立刻不淡定了,在书案四周翻找,还打开窗想看看是不是被风吹到湖里了。
“怎么都没有,”许攸一路找到了书柜旁边“难道是被松萝拿走了?不应该啊。”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上面传来竹简的声响,许攸抬头,眼看着一卷书掉下来了,她有些迟钝地感觉避无可避,就闭上眼做好被砸的准备。
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并没有到来,窗外有一阵风,带动铜铃发出清脆的几声响。“居然不疼?”她本来都猜到大概会砸到什么地方了,现在没有砸到,居然还有些许失落。她睁开眼,抬头看。
是一只手,很漂亮的手,指节修长,莹润如玉,稳稳地接住了书卷。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世子当心。”
许攸正在垂涎人家的手,听到这句如闻惊雷。
是她在界身遇见的人。
那枚面具她还带着。
“多谢宋大人。”她缓缓转身,面上波澜不惊。
终于见到真容,这服饰装扮,就是她昨日见到的人。
宋知声,宋典签。
果然,摘下面具也不让人失望,甚至可以说是惊艳。男子少有这种相貌,精致却不显阴柔,秀丽却兼有英气。
不过,“大人是从何处进来的?”
被掀开的窗口恰巧吱了一声,很明显了。
许攸不大自在,太近了,要是再近一些,她左手腕扣着的匕首就会抵住他的胸膛。
宋知声微笑着把书卷放回去,很是不见外地坐下,头略微偏向窗户:“你又没关。”
当自己是贼吗,还要人关窗来防?
她第一次见监视人这么光明正大,毫不掩饰。
“宋大人出入此间,倒是熟练。”
她只是借住,对方又是皇帝的心腹,再反感,也只能言语发泄。
“没有。”他似乎是渴了,拿起案上的茶杯就喝,许攸都来不及阻止说这是她的茶。
算了,许攸心道,这个杯子不干净了。
她端坐对面,语调平平:“宋大人在我入京第一日便出面相见,现在入我房内也是神不知鬼不觉,我真是好奇,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宋大人不知道的?”
“谬赞,界身那日实属偶然,看见世子觉得颇为亲切,于是便不请自来。”
“好说,宋典签是陛下近臣,那我也不费口舌,劳烦您在陛下面前替我说一声,请他安排个清闲差事给我,最好俸禄也别太低。”
她总不能一直住在宫里。
“嗯?”
这么直白的吗?陛下面前不是还很矜持?
看他神色,许攸断定,昨日同小皇帝说的话他都知道。
“宋大人还有事?”
怎么还不走。
“世子不留我多说几句?”
宋知声想起某人的嘱咐,本也没打算久留。
“奉劝一句,宋典签,你最好不要过多参与我的事。”
许攸也学他单手托腮,羡慕这个人的手怎么这样好看,忽然额头一热,是宋知声的手覆了上来:“你不要总是拒人千里之外,有些东西,当是你的。”
额间温热犹在,她微微失神。
等反应过来来,人已经翻窗走了。
因他来过,楼里还存着一室的荼芜香。
历代典签,没有一个善类。
此人行踪不定,人脉甚广,又深受皇帝信任,不可多言,不可深交。
而且,此人极为轻浮,这才见了几次面,就动手动脚,还翻人窗户。
除却这副好皮囊,真是毫无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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