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桐辞去了“秘书”的工作,且辞得很突然。

    与司桐平日关系好的霍城几人好奇辞职原因,跑去问司衍,得到一个看似非常合理的理由。

    “屁大点孩子,来体验体验,发现没劲,不想来了不很正常?”

    从司衍办公室出来,毛陵问,“正常吗?”

    杜瑞川摸着下巴,一脸沉思,“正常吗?”

    霍城高深莫测地回答,“不正常。”

    “怎么说?”

    霍城指了指贺呈舟的办公室,只见一般关闭的门此刻却敞开着,男人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握着笔,怔怔发呆。

    霍城:“这正常吗?”

    两人瞬间明白过来,点着头,“嗯,不正常。”

    游蓉出院了,在卧室里养着。消失了两天的司景怀也回了家,一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自在地在家里走来走去。

    遇见司桐时,面色冷淡,沉声叮嘱,“九月份给我滚回学校复读。”

    “……”司桐没回应,也没有理睬司景怀。

    假期里司景怀都比较忙碌,在家待了一天后,他又提着行李箱走了。司桐每日在家照顾游蓉,一日三餐,换洗衣服一样不落,游蓉恢复得很快。

    她常常坐在游蓉房间里的小沙发上发呆,一发就是一两个小时,有时甚至听不见游蓉叫她。

    游蓉察觉出异样。虽然平日里这个女儿在家的状态都是比较自闭的,但也不会如此死气沉沉。她试图关心一下,可司桐次次回避,没给她机会。

    到了填志愿的日子。

    司桐到学校里晃了一圈又回了家。倪晚棠晚上给她打电话,大概说了说班上谁谁谁报了哪个学校,什么专业,谁谁谁和谁在一起成班对了……

    末了,倪晚棠试探性地问,“桐桐,你和呈哥有没有在一起?”

    好几天了,这是第一次有人突然提起贺呈舟。

    司桐应激反应一般,快速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知道你很喜欢他,我和他见过几次,觉得他对你也很好,所以我在想……”

    司桐眼底慢慢恢复黯淡呆滞。

    她嗫嚅道,“……没有。”

    没有在一起过。

    她不需要和任何人分享,那些与他的点滴。

    通知书到达教育局时,司景怀收到了消息。他雷霆大怒,冲回家踹开司桐的门,抓着她的手臂一路从二楼拖至一楼厅,猛地摔在冰凉的地板上。

    游蓉吓了一跳,瘸着脚跟着下楼,慌忙护在司桐前面。

    “怎、怎么了?”

    “怎么了?”司景怀已经怒发冲冠,他指着司桐,大声吼道,“你养的好女儿!背着老子申请了一个国外的二流学校,连通知书都发到教育局了!”

    游蓉大惊,“什么?”

    她震惊地回头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儿,艰难地蹲下,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桐桐,爸爸说的,是真的吗?”

    司桐抬头,坚定地看着她。

    “是的。”

    游蓉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明明才十八岁,一直被她和司衍保护着的女儿,怎么就一声不响地做了这么大的事,并且完全不与他们商量。

    游蓉又瞬间明白。

    无法商量,因为这个“家庭”不会同意的。

    “我就还不信了,我今天治不了你这个小野种!”司景怀说着,就取下腰上的皮带,熟练地一挽,就用力朝着司桐挥去。

    司桐下意识闭眼,猛然听见两声闷在胸口的忍痛声,一抬头,竟是游蓉替她挡下了。

    仅仅两下,游蓉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

    司桐再也无法忍受。

    她蓦地站起来,恨恨地跟司景怀说,“你跟我来!”

    说完,转身就跑上楼。

    “哼!”司景怀冷笑,“跟你哥哥一样不知好歹!”

    话毕,就追着司桐上了楼。

    游蓉想跟上,却力不足心,楼梯才上了一半,就听见司桐房门锁上的声音。游蓉急得原地打转,赶紧下楼跑到厅打电话。

    司桐背靠房间门上,手无力地从小锁上垂下,深深呼吸,眼泪一颗颗滑落。

    她抬眼,看着司景怀手握着鞭子,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惩罚”的降落。

    -

    司衍跑进家门时,一眼看见厅里犹如热锅上蚂蚁的游蓉。

    游蓉尚未开口,他快速地扫了一圈厅,便大步往二楼奔去。游蓉跟在身后喊,“在桐桐房间!”

    司衍停在司桐门前,扭了扭门把,被锁上了。

    他咬紧牙,退了几步,猛地一脚踹在门上,门锁发出咔咔的声音,司衍又连续补了两脚,砰一声,房门被强烈踹开。

    游蓉也已经爬上来,跟在他后面进入房间。

    可是,惩罚已经结束。

    司桐趴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鞭痕,不少地方甚至将衣服抽坏,触目惊心的伤口,渗出通红的鲜血。

    而司景怀,像是运动了一场,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握着那根皮带,愤恨地盯着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孩,喘着粗气。

    “桐桐……”

    游蓉心疼地走上去,跪在地上,哭泣着抱起女孩。

    司衍张了张嘴,眼里一片通红。他的眸光慢慢移到司景怀身上,颤抖地将牙龈咬紧,双手握拳,一步步走近他。

    司景怀见着高大的儿子朝自己走来,心底闪过一丝胆怯,但还是硬着脖子与之对视。

    司衍站在他面前,冷漠、锐利又愤怒的眼神看着他,身形的阴影笼罩在司景怀身上,显得他瘦小又可怜。

    司衍双手骤然抬起,抓住司景怀的衣领将他整个提了起来,犹如四年前他要离开这里一样,他像一只可怖的鹰,揪住了这一只可恶的老鼠。

    “我说过吧?”

    他的声音很沉,沉至深海,深不见底,带着令人瑟瑟发抖的压迫。

    “有事冲我来,胆敢动桐桐一下,我就拉你下、地、狱。”

    他犹如化身地狱的使者,让司景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他何其聪明,早已摸透了这三人的软肋。他冷笑一声,“怎么?想动手打死老子你打啊!”

    游蓉立马出声恳求,“阿衍,不要!不要冲动……”

    司景怀一幅如我所料的神情,冷笑着回视儿子。

    可他却棋差一着,司衍对游蓉的哀求,没有生出一分一毫的犹豫。他讥讽扬唇,“好,如你所愿。”

    他猛地转身,拽着司景怀就往外走去,准备去那个小黑屋,这个家庭的悲剧自那儿开始,就该从那儿结束!

    哪怕!

    他坐一辈子的牢,哪怕游蓉恨他一辈子!

    无所谓!

    至少他的妹妹,他从小护着长大的妹妹,可以自由自在生活下去!

    司景怀慌了,他没想到游蓉的话对司衍一点作用都没有,手指慌乱间抓着门框不敢放手,但却被司衍稍一用力,他整个人就被拽着往前。

    “哥……”

    一道虚弱的声音冲破了司衍杀红的世界。

    他顿下脚步,回头去看躺在地上浑身是伤的女孩。

    女孩惨白一笑,断断续续说道,“这一次……是我自己承受的,我、我不欠任何人,也别让我欠你……放过他吧……”

    面对司桐的祈求,司衍的手指一根根变得无力。

    他忽然明白了,他自以为是保护得很好的妹妹,背负的并不比他少。

    他忽然明白了,她开朗的性格背后,是残缺的精神和压迫的世界。

    戾气渐渐褪去,他心疼地走向女孩,蹲下将她抱起。

    “别怕,哥哥带你去医院。”

    -

    医院里。

    灰白的墙壁犹如一张张病人苍白的脸,点滴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半夜显得格外脆响。

    司衍缴了费用回来,司桐躺在雪白的床上睡着。可能因为身上遍处的疼痛,她的眉头一直皱着。

    司衍关了病房里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小灯。他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司桐,伸手去抚了抚她的眉心,试图用这种方式抚平她的疼痛。

    可这样轻柔的动作,都让女孩转醒了。

    她睁开眼,扯了扯嘴角,“哥……”

    “我把你弄醒了?”

    司桐摇头,“没有,没睡沉。”

    “身上还疼吗?”

    司桐再次摇头,“不怎么疼了。”

    怎么可能不疼,这种火辣辣胀热的疼到第二天都未必会消除。司衍心里明白,因为往日他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但此时,比起那些痛苦,司桐伪装的样子,却更让他心疼。

    司桐抬了抬手,去拉司衍垂在床上的手。

    “哥,我想出国……”

    司衍的眼睫微微颤抖。十个小时前,游蓉在电话里提及了这件事,他才知道司桐居然暗自申请了出国留学。

    他是有点难以接受的,并不是不能出国,只是司桐从小被他和游蓉保护着,娇生惯养,怕她一个人在国外照顾不好自己。

    “其实。”他顿了顿,说,“并不是只有出国这一个解决办法。”

    “我知道。”司桐微笑着打断他,“你一直在努力,想创造一个良好的条件把我从家里接出来,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再被控制。可是哥哥……”

    她无奈地说,“妈妈的确该为她自己的懦弱承受一切,可她……她是我出生入死的战友啊,她为了我砸裂了胸骨在医院疼了几个月,她为了我曾在她恐惧的小黑屋待了好几个夜晚,我真的做不到与你一样冷漠地去对她,我怎么可以留她一人,与那个魔鬼日夜同处呢?”

    眼泪无声无息落入白色的枕头,浸染出一片水印。

    “妈妈是我的软肋,而我是你的软肋,到最后……就变成你来承受这些痛苦。”司桐压制着咽唔的声线,声音变得颤抖。

    她继续说,“所以,就让我离开吧,只要我看不见,我就不会心软,你也能得到解脱……”

    司衍的眼眶红了,眼角渐渐湿润。他握着妹妹的手,心疼地说,“可你一个人在国外怎么照顾自己……”

    “我可以的。”司桐抬手去擦他的眼泪,宽慰道,“你这么坚强,你妹妹也可以很坚强的。”

    可我的坚强,就是为了让你不必坚强啊……

    司衍没将这话说出来。他低着头沉默,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往日清冷的声线,“如果出国会让你心里好过一些,那就去吧。”

    司桐松了口气,轻轻点头。

    “司景怀那里,我去解决。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来承担,你只管开开心心地上学。”

    司桐抱歉地问,“我是不是很自私?”

    司衍轻笑,“这就算自私了?”

    司桐笑笑。她心想,与司衍相比,她就是那个自私的坏人。

    “再睡会儿吧。”司衍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可一抬头,就见司桐的眼泪一连串掉落,情绪仿佛再也绷不住。她放声哭泣,不过一瞬,枕头、被子和头发全湿透了。

    司衍吓了一跳,一头雾水,“都已经说好了,你现在是在哭什么?”

    司桐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手指抓着他的袖子,“哥,我……”

    我好想见他……

    我好想他。

    贺呈舟,我身上疼,好疼好疼。

    是不是只要你抱一抱,就会不那么疼了?

    -

    次日早晨,游蓉杵着拐棍来到医院。

    司衍出去买早餐,游蓉坐在床边,看着还闭着眼的女儿,她心里十分难受。她摸了摸司桐的手,却被无情避开。

    司桐不愿睁眼,将脸偏向了另一边,温热的泪水至一边滑落。

    游蓉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未能说出口。她疲惫地站起身,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女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医院。

    后来,在司衍的强行下,司衍将司桐的行李搬进了出租屋。由于上次的事,司景怀不敢再与他僵持,只得暗自咽下这口气,朝着游蓉恶声恶气、冷嘲热讽。

    出院后,司桐在司衍的住处住了一月有余,便要出发去英国了。

    出发前一天,她将自己裹得严实,遮住了身上所有未愈的伤痕,坐上了公交车,躲在一处角落望着对面的早餐店。

    八点整。

    一辆熟悉的车驶来停下,男人渡步走进早餐店,然后坐在落地窗前的位置。

    这是他的习惯,在这家早餐店,一份咖啡,一些简单有营养的早餐。

    曾经她陪他来吃过几次,每次都是八点到。她感叹于他生活的自律。

    司桐贪婪地远望着男人。

    一个多月不见,他似乎消瘦了啊……

    但还是好帅。

    司桐的嘴角不由扬起,看着男人吃完早餐,驱车离去。

    她的眼底渐渐失了光泽,恢复了黯然。

    登记出发那天,倪晚棠来送她,哭得梨花带雨,见着司衍遥遥走来,又立马通红了脸,赶忙拭去眼泪。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司衍一边将登机牌塞进司桐的手里,一边叮嘱。

    “知道了,你唠叨一个月了!”

    她抱了抱倪晚棠,“走了。”

    “照顾好自己。”

    “嗯。”

    司桐拖着行李箱走进通道,等待安检。

    飞机起飞时,司桐看着越来越近的白云,耳边不断响起他的声音。

    “我叫贺呈舟,你的小名是叫小梧桐吗?”

    “一帮酒鬼欺负小梧桐了么?”

    “宝贝,希望今晚能使你愉快。”

    ……

    她也记得那晚,她倔强又勇敢的告白。

    “呈哥,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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