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燃下颔被靴尖抬起,  于是他顺理成章头一次见到了这位容宅小公子。

    年龄看起来比他小上两岁,披着雪白的狐面大氅,  仙姿佚貌的脸半掩在雪白的狐皮后,  透出与生俱来的矜贵和薄凉。

    霍燃心脏怦然一跳,浑身发烫,一时间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  表情有些茫然。

    王总管却看不下去了,他一拍大腿,勃然大怒:“放肆!谁允许你直视小公子的!?”

    说着卸下腰间的皮鞭就要抽过去,容怀却抬手按住他的鞭身,  王总管一惊,  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小公子,有没有伤到您?都怪贱奴,  都怪贱奴。”

    “你难道没有听清我的意思吗?”容怀淡声道:“他今后就顶了雀儿的位置。”

    王总管连连应是。

    容怀招了招手,立即有仆从呈上一份奴契书,  他将奴契书扔在霍燃面前:“签了它。”

    明知道这份奴契书一签,  他就彻底成为了这个容宅的奴隶,  霍燃并不认为苟且偷生比一身傲骨重要,但他这时候就像鬼使神差般,  在上面画了押。

    等容怀将奴契书收回怀中,霍燃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目露厌恶和痛恨。

    他表情虽然没有表露出来,  但眼神里的反感和冷戾却毫无掩饰。

    “奴能直视主人吗?”  容怀靴底踩在霍燃的肩头,  俯视着他的双眼:“看来你还是欠了些规矩。”

    王总管适时开口:“小公子,我来安排人教他规矩。”

    容怀“嗯”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走去,雪白的大氅在半空划开一道白弧。王总管又问:“小公子,  那这些村民……”

    “都扔出去,”容怀漠然掸了掸衣摆,道:“脏了我的地。”

    王总管连连应诺,先安排人驱逐村民,又遣了两名经验丰富的管事给霍燃上规矩。

    他倒也没忘了柳灵芝,可柳灵芝是容怀的婢女,白日里要服侍容怀,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去跟着老嬷嬷学规矩。

    老嬷嬷是宫里退下来的老宫女,柳灵芝就是油腔滑调,擅长耍嘴皮子,在她们面前也讨不了任何好处,过得苦得不堪言。

    容怀回到内室,内室也是清一色富丽堂皇,玉案牙床,紫木金坛,墙角瑞兽龛笼升着袅袅宁神香,婢女在角落跪了一地。

    在仙居县这样的小地方建造出这样奢侈的宅子,容家家底殷实可见一斑,容怀也确实如资料所显示的,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幺子。

    系统啧啧赞叹:“真是奢侈,单这张白玉床就价值万金,就是王孙贵族也住不了这么好的房子!”

    “这些算什么,”容怀失笑,不以为意:“小门小户罢了。”

    “这还叫小门小户?”系统咋舌。

    容怀解开大氅,由着婢女们垂眼给他松扣脱衣,然后走进内室所贯通的浴池。

    原主身娇体弱,每天都要泡两到三个时辰的药浴,婢女们在池边准备好瓜果食盘,然后跪在地上询问:“小公子,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的?”

    容怀阖眼道:“将这两月的帐册拿来。”

    婢女应诺,拿来这个月容宅的帐册,容怀一目十行翻得很快。

    由于母族是当朝最大的皇商,所以容怀名下也有不少商铺,可惜原主不懂经商,只是个终日侍花弄草招狗逗鸟的草包,下面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他也浑然不知。

    容怀挑出十多项可疑项目,用朱笔挑出,遂将帐册扔到王总管面前:“让人去查查。”

    王总管立即马不停蹄派人去办。

    容怀这才想到霍燃,“雀儿的规矩可上好了?”

    王总管领着他往后院走,表情愁眉苦脸:“雀儿怕是短时间没法侍奉小公子,他脾性暴烈,两名管事鞭笞他也无动于衷,是块硬骨头,难办得很。”

    刚到后院门口,就能听见里面管事的斥骂和鞭声。

    霍燃直挺挺站在那里,身上的麻衣已经换成绸布,但被皮鞭抽得一条一道,容怀走进来的时候,鞭笞已经停止了。

    一缕熟悉的宁神香沁入鼻尖,霍燃浑身一颤,立即转头望去。

    王总管小声道:“这家伙难啃得很,不愿意学规矩,两位管事轮流都没有治住他。”

    容怀唇边扬起笑意:“是吗?”

    他缓缓走到霍燃面前,两人离得极近,霍燃僵着身体,闻到他身上宁神香和清淡的药浴的气息。

    “不肯上规矩吗?”容怀轻声说:“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位走不动道的老父亲?”

    霍燃倏然抬头,眼里凶狠的赤色像是憎恨的野兽,但凡有机会,必定会咬穿人的喉管。

    系统吓了一跳,问:“宿主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激怒霍燃呀?”

    霍燃的身氏并不复杂,他早年丧母,家里仅有一个腿脚不便的父亲,还染有严重的肺痨,父亲身体偶尔好的时候,还能勉强下地干活,但大多数时候生活的重担全担在霍燃一个人身上。

    剧情中容怀虽然依柳灵芝的话放走了霍燃,但私底下却给霍燃家找了不少麻烦,比如加收租税,暗毁稻田、甚至强行让父子俩征兵等等……

    但容怀毕竟是炮灰,他让父子俩参军,霍燃反而因此机缘屡建战功,一战封侯,可霍燃父亲没等入伍就在半途病死。

    于是容家惨遭霍燃疯狂报复。

    父亲可以说是霍燃唯一的羁绊,所以听见容怀要对霍燃父亲下手,系统非常紧张:“宿主你究竟想做什么呀?难道是又打算折腾阿焱了吗?”

    它记得牧炎就被容怀折腾不轻,现在又轮到霍燃了吗?

    果然是大魔王,本性一点都没变!

    “宿主虽然不了解你们之间的过往,但是我觉得阿焱不会背叛你的,肯定是有什么苦衷,你也不要总是折腾他了,”系统装模作样地劝说。

    实则它在后台暗搓搓期待,说不定宿主这一次就会翻车呢。

    容怀没有理会系统的小心思,表情依旧淡然:“怎么样,想好了么?”

    霍燃紧了紧双掌,没动。

    容怀转身就走,还没有等走出两步,身后转来“扑通”  一声。

    霍燃垂下双眼,跪在地上,嗓音嘶哑:“奴愿意学规矩。”

    容怀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睨了一眼王总管:“硬骨头?”

    王总管谄媚地腼着脸,阿谀奉承:“咱们哪里比得上小公子,还是小公子有本事,三言两语就治住了这小子。”

    容怀轻笑起来。

    霍燃垂眼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听见上方低柔的轻笑声,蓦地收紧双拳,掩饰住眼底的仇恨屈辱。

    系统在后台幸灾乐祸,它看热闹不嫌事大,暗暗祈祷这次宿主翻车。

    —

    三日后,学过规矩的霍燃垂着头由王总管领进内室,行到厢房门前,王总管厉声警告他:“一切都要听从小公子吩咐,知道了吗?”

    霍燃应诺,这才被放进去,刚迈入内室他就发现自己和这里有多么格格不入,半人高的紫珊瑚随意摆放在门口,龛笼氤氲着清淡的宁神香,里面的摆件无一不精美雅致,就连屏风也是价值连成的孔雀翡翠玉石屏。

    换做是其他人,恐怕都要看花了眼,但霍燃看了两眼就收回视线,不再张望,安安静静跪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微哑的声音:“进来。”

    霍燃这才低头走进去。

    管事虽然在上规矩的时候动用了皮鞭,但是皮鞭是特制的,并不会留下伤痕,霍燃身上的痕迹也早已淡化,穿上整洁的绸衣,因为体格高大,并没有合适的尺寸,所以手肘足踝都短上一寸。

    越往里走,空气中浮动的宁神香也越发馥郁,霍燃一眼就注意到窗棂上悬挂的金丝鸟笼,原本里面该有一只讨喜活泼的金丝雀,如今里面却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截细链。

    差点忘了,现在自己已经取代了这只鸟雀,被困在这栋奢华的宅子里。

    可惜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懂得怎么讨喜。

    霍燃漠然得想。

    容怀倚在美人枕上,手里执着一枚白子,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啪哒”轻响。

    霍燃按照学到的规矩,走到容怀身旁跪下,本就短了几寸的裤脚又往上卷了一截,但他毫不在意,只嗓音沙哑地开口:“小公子,奴的父亲……”

    “嘘,”容怀竖起一指打断他:“观棋不语,听说过吗?”

    霍燃放在膝上的手掌遽然攥紧,他的父亲在容怀这里还比不上一盘棋。

    内室里彻底安静下来,霍燃双眼从地面逐渐移向上方,这才发现容怀的对面并没有任何人,他是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袖口撩上一截,露出玉白纤细的手腕,比那晶莹剔透的棋子还要吸引人,霍燃看着有些出神,视线一时间放空,心里不知不觉宁静下来。

    他从小就和别人不同,他的心底像是无时无刻燃烧着一团炽焰,烧得他痛苦暴躁,但似乎只要在容怀身边,炽焰就像被滋润了一般,变得宁静和柔和。

    一局对弈结束,容怀指尖点点棋盘,霍燃立即把盘上的棋子收回玉盅,做完这一切,他又跪了回去。

    “肩上伤还在吗?”容怀手掌放在霍燃肩上,感觉到掌下的肌肉僵硬的绷紧,他收回手:“衣服脱下来,让我看看。”

    霍燃指节略微紧了紧,随即剥开衣扣,把灰扑扑的绸衣脱下来,露出结实有力的肩膀,容怀指尖抚过褐色伤痂,轻声问:“疼吗?”

    霍燃坦诚道:“不疼。”

    但很痒。

    容怀玉白沁凉的指尖点在他的伤口上,抑制不住地掀起酥麻和瘙痒,霍燃的后背不知不觉淌下汗水,汗水渗透衣衫,被打湿的肌肉泛着水光。

    好在这样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很久,容怀收回手,霍燃松了口气,立即穿上衣服。

    容怀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霍燃心底忽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容怀从玉案上拿来一只沉木玉匣,打开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条光滑,手指粗细的铁链。

    明晃晃的屈辱,霍燃腮帮动了动,膝旁的双掌骤然攥紧。

    容怀凑近霍燃,在他耳边柔声一笑:“我的雀儿,怎么能没有链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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