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已经完全落下,能见度降到最低,诺亚依旧不知去向。
整个镇上不复午后的热闹,所有人都回到房子里,整条街道上无比萧瑟寂静,大雾朦胧中依稀可见还未来得及熄灭的篝火。
商贩们的帐篷都还支撑在街道两边,彩灯和彩旗都还没来得及取下来,汤锅里熬煮的食物冒着缕缕热气,但丝毫不见人影。
此时空荡的街上,只有玛格丽特提着一盏灯在大雾中穿行,一些从山岭上跑散的几只羚羊略过小镇的边缘。
小镇通往城堡的路一路向北蜿蜒,而马车就停在小镇入口处的一片空地上。
大雾会迷失路人的方向,能见度不足两米的情况下,玛格丽特几乎无法辨别来时的方向,只能依靠着还在闪烁的彩灯,数着个数往前走。
对于集市来说,大多数帐篷悬挂的彩灯颜色都非常相似,尤其是在雾气中,朦朦胧胧的成了一团光晕。
大雾中腥咸的气味愈来愈重,就像从海沟深处涌出庞然大物的海怪,喷涌着腐烂的残骸,紧紧追在身后,让人后脖颈毛发直立。
玛格丽特环抱着手里的药袋,在这大雾里的紧张与不安,她手心渗出的汗浸湿纸袋边缘。
忽然她的后腰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手里的药袋彻底洒落在地上,大雾里灵活小巧的身影快速捡起药袋就跑。
而她整个人被撞倒在路边潮乎乎的木桩上,左脚的鞋跟被凹断,整个过程快到她连一声惊呼都发不出来,而窜出来的影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玛格丽特环顾四周,在浓郁的大雾中走过的位置似乎都发生了变化,明明她离开药剂所没有太远,而这时望过去“丹尼尔的药剂所”亮着的招牌已经隔了四五条街道。
那些挂在帐篷上的彩灯也在一点点失去光芒,这里很快就会被大雾吞噬,如果再在这里停留…
玛格丽特撑着木桩站起来,忍着脚踝钻心的疼痛,额头渗出细汗,呼吸也渐渐急促。
她把鞋脱了拎在手上,朝着有亮光的方向走,既然在大雾里都无法辨别正确方向,马车和诺亚也找不到,不如就朝着有光的方向走。
随着她向前移动,身后的光源不断的熄灭,就像正在把她引向某个角落。
玛格丽特感觉她的身后有一些“东西”正在缓慢的跟着她,一些在喉咙里古怪的咕噜声从身后渐渐传来,越来越靠近。
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雾里出现无数摇晃的黑影,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冲上头顶,玛格丽特下意识的摸向大腿处绑着的十字/弓。
但大腿处只剩下被拆卸下的空荡荡的绑带,而十字/弓不翼而飞。
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玛格丽特端目冷静地望向那些缓缓朝他袭来的黑影,长呼一口气,扫视着身侧外围陡峭幽深的谷坡,陡坡下面应该是一处湖泊,如果她没记错。
这些“东西”她之前在来城堡的路上遇到过,是那些“活尸”,浑身焦黑,像一只只行走的肋骨,更可怖的是越发靠近她的那两个枯爪般的手里还撕扯着几节泥泞不堪,冒着热气一节节鼓胀的大肠小肠。
她撕掉蓬松碍事的衬裙,荷叶围帽也一并扔到木桩下,利落的绑好随风四散的头发越过外围的木栅栏,小心翼翼压低身体的重心,双手撑住湿滑的泥地,倾斜着朝向崎岖阴暗的山坡下滑行。
泥地滑腻泥地的就像是踩在巨鲸皮肤的表面,巨大的惯力把玛格丽特狠狠的甩出去,她的双腿紧贴地面,剧烈的摩擦带来钻心疼痛啃噬着她紧绷的神经,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已经彻底朝谷底迅速滚落。
在整个下滑过程中,不断的颤动与撞击,以及传来极其清晰酸腐,刺鼻的臭味,隐隐约约泥浆气泡咕嘟的响声,玛格丽特不断下坠的意识里仍然察觉到不对劲,她拼命的靠向少的可怜的坡地上的树桩。
松垮的藤蔓从树桩后延伸出来,被她死死抓住,这些土壤十分疏松,藤蔓受力后不断的从土壤里脱落,但至少缓冲了玛格丽特坡地下滑的速度。
她拨开眼前黏腻的发,等看清坡下的状况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满心挫败。
下面是一大片泥泞的沼泽,无数的气泡此起彼伏的冒在表面,污浊的恶臭飘散四溢,无数穿着军服的人和动物的尸体漂陷在其中,还有旗帜被凝固住,露出大面积的白骨,满目疮痍。
她此时已经无暇分辨那些旗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可以掉下去。
玛格丽特屏住呼吸牢牢的抓住藤蔓,她的四肢上全是剐痕,疼痛加剧,血迹斑斑光裸的双足艰难的踩住凸起的岩石或是树根,用脚试探着坡度上的支点,往上一点点爬。
松软绵密的土坡随意踩住都会向下塌陷,藤蔓也不断随着重力从土壤里被扯出,徒手越是试图往上,越是下滑。
玛格丽特闭上眼,她不敢想象坠落到沼泽里的情形,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狼狈又可笑,像一只断脚的蜘蛛,半落在张破网上。
突然,她的手腕被上面伸下来的手死死抓住。
“你真蠢。”
手的主人发出了介于少年和青年变声时期的干燥的声线。
玛格丽特可以清晰看到抓住她的这双手十分的瘦小,绵密温热的体温透过皮肤,上面布满了陈旧的伤疤。
“是你…”
她抬头目光犀利的穿过隐约大雾,上面拉住她的人有着单薄瘦小的身形轮廓,抢走她药袋的男孩儿也有着同样的外形。
与男孩瘦弱完全不符的是他惊人的力气,玛格丽特看不清楚他站在哪个位置,但顺着大力往上使劲一提,玛格丽特被稳稳的拖拽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这么大的雾,你为什么不赶紧离开!”
男孩儿有些气急败坏,玛格丽特站在他对面才清楚的看见他。
亚麻色比稻草还凌乱的头发,满脸的褐色的雀斑十分明显,不合身褴褛的衣衫,腰间紧紧绑着绳子,只到她肩膀的个头,满脸倔强带着怒气的审视着她,目光十分具有攻击力。
算上热红酒那次,玛格丽特这是第三次见到这个男孩儿,一次是用一枚银币换了他手里的红酒,一次是他撞了她,抢走了药袋,一次是现在。
“你叫什么名字。”
“奥尼尔。”
“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我找不到马车了,大雾里我找不到回程的方向。”
“你的仆人呢?”
在他的注视下玛格丽特摇摇头,“我们走散了。”
奥尼尔懊恼的抓抓他凌乱的稻草头发,“真是麻烦。”
他小声的在喉咙里骂了一声,又挑起眼角的余光再次打量着眼前女人的惨状。
“你为什么要抢药?”她感觉到奥尼尔的目光时不扫向她。
提到这个话题,奥尼尔明显身体有一瞬的僵硬,整个人阴郁起来,再次望向她的目光也不如刚才那样鲜活有力,反而划过一丝迷茫。
此时沼泽中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再度响起,中断了两人的对话,视线齐齐朝下看去,几十个穿着军装被腐蚀的只剩半具躯体的“活尸”正从沼泽里爬出来,顺着山坡向他们聚集。
“他们”的速度非常快,几乎是本能反应,奥尼尔把藤蔓往玛格丽特腰上死死一缠,锁好扣结,拽住她往背上扔,手腕结实的护住她的后腰,瞄准山坡陡峭的侧面岩石上方极速奔跑。
他就像一匹干瘦有劲儿的小狼,丛林里最娴熟的猎手,懂得利用熟悉的地势来隐藏踪迹,背着她一路飞奔。
“你要带我去哪儿!”
奥尼尔的速度已经快到脱离正常人的范畴,但拖住玛格丽特的双手十分稳固,从她的角度能看见男孩黝黑发红的皮肤,以及青筋暴起的脖颈。
他像燃烧的炉子,视线再往下能看见自己腰间的扣结,是一种十分特殊,但是又令玛格丽特熟悉的系法,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
直到穿过巨型岩石下的短峭的山洞,越过前方光亮的洞口时,背着她的男孩骤然浑身紧绷,嘴唇紧抿,如临大敌的注视着洞口外的情形。
但玛格丽特只能看到洞口外依旧是浓稠的白色大雾,奥尼尔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屏住呼吸。”
然后回过头朝她眨了眨眼,停在原地了片刻,像是蓄力一般,猛的超洞口外冲出去。
洞口外面隐藏在大雾里的是更多的“活尸”,嶙峋尖锐的指爪纷纷涌到他们身侧,庞大的数量,无论奥尼尔如何快速的穿梭,他们俩更像是被愚弄的猎物。
男孩的呼吸已经开始不稳,拖着她的胳膊正在轻微颤抖,他的后槽牙死死绷住咬肌,眼睛睁的通红。
或许是触动了哪根神经,强烈的求生欲不知何时袭上心头,在心绪纷乱中,玛格丽特眺望到远处山麓脚下有湖泊,废弃的马车四分五裂的翻到在岸边。
“去那里!”她拍拍男孩儿单薄的肩膀,伸出手指向湖泊方向。
奥尼尔很聪明,他当下立即会意她的意思。
他睁大眼环视湖泊四周,“湖里面也有那些东西。”
玛格丽特双手握紧他的肩膀,声线有些尖厉颤抖,“箱子!推进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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