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观望的傅云天此刻也反应过来,抢先四步,赶紧挡在苏妙真和宁祯扬中间,先给苏妙真使眼色道:“怎么跟世子爷讲话的呢,啊!”

    特特强调了“世子爷”三字,又看向宁祯扬笑道:“她这是糊涂了,恪然,你别在意。”说着,就要把苏妙真往厢房里送。

    苏妙真被他拖着走到假山拐角处,扭头见得宁祯扬的脸色骤然变换,转为咬牙切齿的大怒之态,虽明白自己似在迁怒,但心里的那腔恼恨酸楚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大力推开和稀泥的傅云天,扶着假山冷笑:“我为甚么不能跟他这样讲话,他都给顾长清拉上皮条了,我如何能忍,我又不是没脾气的泥人儿菩萨!”

    苏妙真又怒道:“你也不用来假好心,你见天得在苏州胡混,打量我不知道么,你来的第一晚能摸到闸南去,就是让我夫君他领的路!”

    傅云天踉踉跄跄地走在一边,见她恼怒,骂了他不说,更跟宁祯扬将要顶起来,心中焦急无奈。他与苏妙真究竟是干兄妹,更朝夕相对了一个多月,如何不知她真计较起来却极是执拗。

    用得着人的时候她倒肯好言好语和颜悦色地说话,用不着人时就算是宁臻睿,她都敢照使性子顶撞过去,最多事后再去哄哄对方,更不要说对他和苏问弦了。

    而眼下看着情况苏妙真又在最气头上,如何能顾忌着不惹恼宁祯扬

    不过她在顾长清跟前倒是一直温柔体贴得很……

    傅云天无奈叹口气,瞅着苏妙真宁祯扬二人情况,酒意越发浓重,头痛欲裂,也不能多劝。一跺脚,转身就疾步离开,要去北院喊顾长清出来调解。

    苏妙真何尝注意到傅云天离开,她犹在难受间,便看向宁祯扬道:“你自己风流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拉我夫君下水带他寻花问柳?我和他之间若为此生了嫌隙,生分起来,那就全都是你害的!”

    宁祯扬脸色越发阴郁可怕,他已然走到苏妙真跟前,怒道:“原来你半夜乱逛竟是想要向我兴师问罪了!别说顾长清不过是受了云香的几杯酒还没跟她勾搭成事,别说男人三妻四妾本也是天经地义的常事——”

    “你这样跑过来对孤大张挞伐,倒显出你原来是个性好嫉忌的妒妇!”

    他将手中粉纱灯重重掷在地上,这灯笼滚到不远处的草丛中,霎时间,两人所站位置就黑了大半。

    宁祯扬也不管这让他看不见眼前人的面容和神色,冷笑一声:“你既不喜他和别的女人有牵扯,平素就不该摆出大方姿态,给他备了三个做妾室的女子不说,还赎了柳腰出来……”

    “你若是早早摆明了态度,不用谁说,孤第一个不会送女人近顾长清的身,横竖我不是你,也不需要甚么贤惠不妒的名声牌坊!”

    又低声咬牙道:“你先前曾说自己从未犯过‘七出’之条,可知嫉妒就在其中,你若是想让顾长清对你多点宠爱怜惜,最好还是少耍脾气……你自己且想想,你坏了多少能被他用来休妻逐家的纲常妇德,那时候你就是想嫉妒,也没有资格可言。”

    苏妙真被他话里的“嫉妒”“休妻”骤然提醒,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嫉妒,可是……

    苏妙真咬了咬唇,冷笑辩道:“谁说我这是嫉妒了,我不过是想着——第一,谁不晓得行院里的红姐儿大多冲着钱财而去,待我夫君能有多少真情实意,就是要纳妾,其实也不该纳她们,除非是清倌人……”

    “第二,他更不是无事可干只能沉溺女色的平庸之辈——织造衙门里要筹办岁贡,钞关里要新建浮桥,新开义渡,哪一样不是得他尽心尽力地去看着,眼下如何能在女色上用工夫?而若不是你召了吴郡的优伶美妓来,我敢说他一时半会儿绝不会和哪个红姐儿有牵扯。”

    “第三,我这趟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晚间陪侍我夫君的女子究竟何人,但既然我夫君喜欢,那等我回家就把这姑娘赎身出来,好抬人进府……”

    宁祯扬见她嘴硬,亦是冷笑连连:“好好好,你倒是贤惠得紧,原来还是孤小瞧了你……倒也不用你自己费神,孤替你把云香赎身出来,就当是用以报答你这些时日在王府忙碌的酬劳……”说着,就要扬声从暖榭喊出两名内侍,吩咐他们连夜去办此事。

    苏妙真脸色骤然一白,下意识地出言叫停,却不小心被青石板路上的奇石绊了一跤。

    因纱灯早被宁祯扬甩了出去,便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暖榭里的暧昧烛光与天上的黯淡月光隐隐照耀。

    宁祯扬眼明手快,纵在黑暗之中,也一把扶住她的右臂,将人托了起来。宁祯扬见她轻轻嘶气,忙也半跪在地,朦胧间看见苏妙真正抱着右腿,脸垂得低低的,似因疼痛而两肩微微颤抖,看着格外惹人怜惜。

    这人最是爱娇怕痛。

    宁祯扬喉结一动,听得四下寂静无声勉强借着月光烛光,瞧见苏妙真哭得满脸眼泪,他心神一晃,刚要为她拭泪,却终究因她怔怔的神色而停住动作。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滴答滴答地灼热了他的手掌,更灼热了他的胸腔——将他从长久以来的烦乱隐秘心思中渐渐点醒,直至彻底明白。

    竟是这样。

    他心头颤颤,半晌,方道:“你既然就给他备下了妾室,如何又计较云香她们?这不是自讨苦吃么?至于云香——”

    耐心地等了片刻,苏妙真轻轻道:“这不一样……如果我知道我会失望,我绝不会放任自己……而他也不该对我那样好……””苏妙真顿住了话,声音缥缈,似远似近,问道:“云香她,她怎么了?”

    宁祯扬见她柔婉下来,自然喜欢,又听她说了“失望”一词,更是心中一动。思来想去半晌,终究道:“我方才也只是吓唬你——芸香又何须让我去赎——她方才被景明早早叫走了,或许……”

    苏妙真沉默许久,他要说话,却听见苏妙真问道:“你们为什么都只知道喜新厌旧贪恋美色呢?难道不知道,娶了一房又一房妾室,和一个又一个红姐儿纠缠,只会让别人伤心么?”

    宁祯扬稍一踌躇,解释道:“孤,我并非风流好色——”

    “吴王府连着三代都是单传,当初先帝在世时,又因为卷入立储争斗,险些绝嗣……如今我和父王看着圣心不定,自然也要多做打算。父王早早催我广纳妾室,就是要为吴王府传宗接代,否则,我便无颜见列祖列宗……”

    顿了顿,终究又道:“至于外头的女人,你晓得,但凡有些明面上不好谈的事,自然都得去那种场合讲……而若论起探听消息,那种地方也极是方便……”

    “还有,吴王府是亲王宗藩,我若过分贤明,总会惹人猜忌,故而我也只能在女色上装着糊涂一二——否则我如何会纳香凝和滴珠做侍妾?她们的出身,其实本不能进吴王府……”

    他不知道苏妙真听进去了几句,只是慢慢地说着:“如今皇叔在几个皇子之间游移不定,吴王府也为难得紧,江南是赋税大镇,吴王府一贯在此,任谁想当天子,都得要逼着吴王府站队选边,我身边还有几个姬妾也都是有来历的……

    “而世子妃她又一贯贤惠不妒,并不会为此事伤心,所以我才没有顾忌她。可若是把她换做了……”他看着苏妙真的神色,正欲说话,一阵脚步声急促传来。

    宁祯扬回神,骤然起身后退。

    只见如同旋风一般,顾长清神色焦灼地走了过来,见得苏妙真坐在冰凉的石板路上,登时一惊,连招呼也没跟宁祯扬打,亦是半跪下身,柔声道:“是崴着脚了?”

    苏妙真并不说话,顾长清叹了口气,手上动作如急电一般,在苏妙真脚腕上探查了一遍,后松口气,“还好,不算严重。不过想是很痛吧?真真,你就是恨我唐——你也不必在这上面忍着……”

    苏妙真却将脸偏到一旁,死死咬住唇,犹然不出声。宁祯扬听见顾长清只是苦笑,也不再说别的,便将苏妙真拦腰抱起,一径往南院而去,微微变色。

    傅云天瞅着二人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上前抹了把冷汗:“你说这弄得,小夫妻吵架连带着我们也跟着遭殃,她那通迁怒可半点没道理,又不是你我逼着景明喝了云香递过去的酒……”

    又奇道:“往日景明却也不让人伺候斟酒,怎么这回却……”

    宁祯扬转身走着,状不经意道:“我没记错的话,是你提起湖广的旱灾和赵越北的军功,他才有些失了气度。别人虽不晓得,我却知道他八月收到说苏妙真久病的音信,故九月里他就去湖广接她……”

    他不动声色问道:“怎么,顾长清在湖广遇见什么事了,还有,她怎么就病了一个多月?”

    傅云天挠挠头:“也没有吧,我和鹰飞还有,咳,压根没和他打上照面……”

    又咋舌道:“等等,原来他也去了湖广?那岂不是碰见问弦了?我这五妹妹在他面前还真挺得宠,那她还吃个什么醋,再有十个云香,也压不过她去。”

    “她也是奇怪,以前还跟鹰飞有婚约时,分明不介意这些妻妻妾妾,后来听问弦讲,她还力主要替景明寻几个美妾,眼下却又闹腾起来,可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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