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无甚大碍,那凶徒简直该天打雷劈!”文婉玉在婢女的搀扶下换了个舒适姿势,气愤冷哼。

    苏妙真把自己斜倚着的沉香色织锦缎引枕塞到文婉玉腰下,听文婉玉郑重道:“听人说顾主事居然赦免了那些织工机匠们,依我说,倒有些不妥,这里头都有人要杀他了……”

    苏妙真慢慢笑道:“那个凶徒被拿下了,听夫君说已经押入巡检司了——可绝大部分的织工百姓们都是好人,这回也肯听他的号令及时解散回家,他若再拿人问罪,好容易得来的民望岂不少了大半?”

    文婉玉凝神片刻,点头称是:“顾主事经这一遭,在苏州城的民望官声,可不比昔年的许公差上半点,我来路上听见有内侍私私议论——说顾主事挺身而出来主持大局,且他处事利落巧妙,又这样的一心为民,若能多在姑苏干上几年,譬如日后再转任三年知府,那就是一方百姓的福气了。”她顿了顿,又笑道:“那样你我姐妹也能多处几年。”复又一叹,“可顾主事这样的人才,说不得圣上早早地想把人召回京城在六部做京官……”

    苏妙真听得王府内侍都如此赞许顾长清,轻轻一笑。她私下也琢磨过,顾长清若能在此多留几年就好。倒不仅仅是因为有文婉玉这个姐妹在,她自己也是极喜爱此地的。

    吴郡女子比他处自由自在不说,且整个城的氛围更类似前世的市民社会,此次织工闹事,组织严密更也没有无辜伤亡,正说明了吴中百姓的种种担当与自主意识,比两年前邸报上所载的临清抢粮暴动要有秩序的多。最重要的是,苏州府乃江南纺织业中心重镇,她还盼着从苏州府向整个大顺推广所知的纺织技术。

    “我揣度着夫君的心意,大致觉出他是想在地方上多历练摸索几年,再去京城用事,想来就是离了苏州……”说着,因胃里猛地又翻江倒海地难受起来,忙用汤水压了一压,她喘口气,方继续道:“——他也不会主动去谋六部的缺。”

    婢女拾掇走苏妙真喝完的白瓷碗。文婉玉见得苏妙真反手轻轻敲了敲肩背,更请环儿出去拿了个美人捶,便道:“听世子爷说,今儿知府同知等人再三要顾主事留在城内议处余事,肯定得歇在我们王府了。而听环儿说,你方才又差点吐了,也不必再劳顿出城,也留在吴王府吧——瞧你这脸色——正好,咱们好久没秉烛夜谈过了,你陪我在上房说一晚上的话,我也舒心……”

    苏妙真听得此话,明白如今知府千户等地方官员竟以顾长清马首是瞻,弯了眼睛直笑。又听文婉玉相留,而她也的确浑身酸痛,还困得不行,坐都懒怠坐,就轻声答应道:“成呐,正好——”忽地因想起宁祯扬,就迟疑着看向文婉玉,“你们世子爷可未必——”

    正说话间,忽地从外间传来脚步声,苏妙真回头一看,却是宁祯扬与顾长清二人绕过屏风进来内室。丫鬟婆子们忙都见礼。文婉玉和苏妙真身上都不太舒服,刚做了个道万福的姿势,就被宁祯扬叫停。

    婆子们连忙搬来两张太师椅,苏妙真见得宁祯扬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反应过来他是要上座,便离开绣塌,坐到顾长清的右手边。

    一时间,丫鬟们都忙着送茶水,端点心,打夏扇,来往穿梭不停,文婉玉则趁空对宁祯扬提了要留苏妙真在吴王府过夜的事。宁祯扬本要拒绝,余光见得虽有两个婢女给苏妙真捶腿捏肩,她仍一脸苍白,无力地斜靠在椅内,连与顾长清说话都如断似续,是连指头都抬不起的娇弱可怜,话到嘴边,便成了个淡淡的“嗯”字。

    “你看着安排就是……”

    酉时在文婉玉处早早地吃过晚饭,苏妙真勉强支撑着将顾长清送到前宅,与他叮嘱了夜里不要熬得太晚,便想回文婉玉的正房,走过一重月门后忽记起葛成来,就要婆子丫鬟领了她再度转向归鸿轩,在院口叫人来,问了几句病情,得知葛成的血早止住了,烧也退了些,就略安心下来。

    她待要离开归鸿轩,却被端了一铜盆凉水出来的柳腰喊住:“夫人留步。”

    因知道柳腰待葛成已有情意,苏妙真下午就跟文婉玉说了一声,遣人将柳腰接来了吴王府。柳腰当时一见昏迷在床的葛成,就哭得泣不成声。被苏妙真劝导许久,柳腰才收拾住心情,只说要贴身服侍葛成。

    王府的嬷嬷婆子们自然不应,说柳腰又没嫁人,如何能和一男子昼夜相处贴身相伴,柳腰自己就是不怕名声坏了,吴王府可却还要脸。苏妙真见柳腰再三恳求,便问过文婉玉,许了柳腰在外间端茶送水上夜听动静。

    故而此刻,柳腰一见得苏妙真来,如同来了主心骨一般,跟苏妙真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只把葛成的病情翻来覆去地讲。

    苏妙真虽乏累,可见柳腰如此情真意切,又想着她到底只是个年不过二十的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风浪,就扶着丫鬟的手勉力站住,细细安慰了柳腰一番。

    苏妙真待见得天色彻底黑沉,各处都掌了灯,苏妙真正欲说自己不好再在前宅久留,见得柳腰哎呀一声,看着自己道:“差点忘了,夫人,下午申时那会儿,世子爷把我叫去问了话,除了关于顾大人的,还有关于夫人的几句话……”

    苏妙真闻言睁大眼睛,拉着柳腰远远地离了婆子们在月门处立住,问道:“他问什么了?”

    柳腰忐忐忑忑道:“就是问前晚夫人去玄妙观的事,奴婢说夫人给葛成传了张纸条就走了,到底讲的什么我也不知——应该,应该不妨事吧?然后世子爷又随口问了几句夫人与大人的夫妻感情,奴婢只说极好极恩爱……”

    苏妙真松一口气。前夜玄妙观之事,顾长清可跟宁祯扬解释过了。而幸亏她更交代过朱三柳腰他们几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来宁祯扬再度问起,不过还是对她有疑心,怕她诳了顾长清去。便笑了笑道:“世子爷和夫君他是好友,问问玄妙观和我们夫妻间的情形,不过是在关心友人,不必多想。”

    又与柳腰说几句话,苏妙真这才离去,回到正房。她与文婉玉说了会儿闺中闲话,又应付了番前来见礼服侍的香凝滴珠等人,好容易把人打发走。苏妙真也撑不起精神和文婉玉秉烛夜谈了,直接就去了厢房歇息睡觉,这一觉,就人事不知地睡到天亮。

    ……

    四月余下的数日很快过去。苏州城险些酿成□□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顾长清与苏州地方官员合本弹劾高织造一干人等,列出了高织造贪墨钞关税银、加收岁贡任务、贪墨岁贡缎匹、恶意征收浮税、纵凶打死平民等几大罪名。

    与此同时,应天巡抚却也弹劾了顾长清,说他恣意妄为越权行事,不但在钞关上包揽征税,致使春季税银减少,还恶意插手织造内务,不将肇事的织工机匠收监,反而擅自拘押高织造,意欲致其于死地……

    苏妙真起初替顾长清悬了心吊了胆,唯恐应天巡抚的折子动摇了圣心,又怕顾长清担不住上峰压力,仍旧将葛成下到牢狱——葛成重伤未愈,若是被关押进牢,只怕命不久矣。

    然而让她钦敬的是,尽管听说知府等人再三劝顾长清也抓了葛成,顾长清却毫不动摇,仍旧让重伤了的葛成在外就诊,对钱大等人也不用枷锁铁链收监,只是将其下到巡检司的牢狱,还允许亲友送饭送衣。

    知府先前称病着没太敢露面,一切事宜都是顾长清在出面打理,吴中百姓可以说是只服顾长清,只信顾长清。而这几个织工又不在府衙手上,他更畏惧若自己坚持收押葛成,会被万民唾弃,就也横了心,站到了顾长清一边。

    苏州城里的百姓听得消息,都纷纷资助财物,再一得知他居然因此被人弹劾,士绅百姓都纷纷要写万民书,要做万民伞进京。苏妙真见他在吴郡的民望官声如日中天,便放下了心,明白只要不出大岔子,顾长清是绝对不会被牵连,反而会因此事在官场更上一层楼。

    等到五月初一。果然来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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