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娣身子不适,先行离席回房。她见竹林路口听得明善堂那头吵吵嚷嚷,便让人提了灯过去一瞧,这一看,居然周姨娘也在里头和人争执,不免蹙眉,在院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大晚上地竟要打起来了,让前头的听了,成何体统。”

    周姨娘见她来,三步并作两步,拽住苏妙娣的衣袖不松手,嚎啕道;“二姑娘,她们这是要逼死成哥儿和我啊,生生打了成哥儿三十班子还不够,还要让成哥儿跪一晚上,这么冷的天,就为了一部破书……”

    苏妙娣被她晃得头昏,让称心过来把事情经过讲了,称心含泪,但对答仍有条理,倒让苏妙娣高看几分,也觉得周姨娘贸贸然过来实在太不妥当。

    她用力挣开周姨娘的桎梏,“周姨娘,既下人做错事,主子罚也就罚了,你来参合又是何必呢,再说,这院子里是兄长住的地方,你闯进来不知又生多少闲言碎语?也要为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大冷天的可不利于安胎。姨娘请回吧。”

    周姨娘发现她偏帮明善堂这边,如何肯依,嚎啕得涕泗横流,“我就知道你必是帮着这院子的,到底你们都是外头过继来的一条心,如何待见我肚子里的老爷的亲骨肉?你们打了成哥儿让我心里头不好过,就是要害了这没出世的孩儿……他三少爷怕我生了儿子,夺了他的东西,却不知我一心只盼着孩子长大,哪有争权夺利的心,眼下这府里……”

    苏妙娣听她提及过继,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苏妙娣平日里虽然王氏夫妇待她极好,但她天性贞静,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行事不端让人戳了王氏夫妇的脊梁骂,眼下听周姨娘的诛心之论,眼冒金星,道:“姨娘慎言……”

    她气得话也说不下去,只能让婢女扶了大口大口喘气。她身边的婢女春兰是个泼辣的,便道:“这么污蔑我们姑娘,老爷太太知道也决不轻饶!”

    周姨娘正是旗开得胜的时候,又抬手要去抓春来的脸,那春兰可比称心机灵。闪身一躲,倒叫周姨娘打了个趔趄,周姨娘见她一脸得意,眼睛一转,滚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我的肚子”。春兰脸都吓白,“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扑个空倒地上的。”

    红儿一头撞开苏妙娣,哭得震天响:“不得了了,这是要杀人了,我可怜的主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哟……”苏妙娣先唬得刚说道:“还不看看周姨娘怎么了”,又被她推的头昏眼花,当即不好,“你你,你”三个字,厥了过去,把婢女婆子们吓得半死,忙扶了她,让称心给拾掇塌子躺下。

    周姨娘在地上打滚:“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过继来的不安好心,先打杀了成哥儿,再寻机哪天把我的孩儿和五姑娘给害了,你们就得意了,我这肚子也是保不住了,只是苍天有眼……”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怒喝,“还不堵了她的嘴”,抬眼望去,竟是苏妙真。

    苏妙真在席间看见自己姐姐不舒服,就交代苏妙茹两人招待人,要去探看。

    刚走到竹林口,就听见周姨娘的这番话,她也不要人打灯在前,进院就道:“还四下张望什么,周姨娘发了癫疯,你们也傻了不成?”

    明善堂和苏妙真自己的丫鬟婆子不敢懈怠,忙寻了汗巾要来堵了周姨娘的嘴巴。

    周姨娘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滚到苏妙真脚下,只抱了苏妙真的腿哭道:“我的五姑娘,你别被小人蒙蔽了,这两个过继来的不安好心,他以后得了家产,对你一定不会好的……”

    称心见苏妙真来了,急忙简单地把事情讲了遍。

    苏妙真这边一听。气极反笑:“周姨娘,你这是甚话?不经通报闯来,你已经是眼里没有男女大防。且她们都是你这个妾室的主子,目无尊卑,简直可笑。”

    她来这里六年,因不耐烦后院里头的争风吃醋,并不过问这几个姨娘的事。又觉得在妻妾制度下,无论是正头夫人还是侍妾姨娘,都是身不由主的可怜。

    可眼下周姨娘因着争宠,连苏问弦苏妙娣都不放在眼里,她岂能不恼火。便道,“还敢喊‘成哥儿’,我倒不晓得,我们伯府有个少爷名讳成。我看是你包藏了祸心,想要把伯府改了你们‘周’姓吧,不然为何要为一个犯错的下人过来兴师问罪,你厉害得很呐周氏!”

    周姨娘从未听苏妙真如此严厉说话,登时也有些害怕道;“五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苏妙真冷冷道:“你只是要借这件事来欺侮我的兄姐。”

    “可那不过是一本书的事,罚得这么狠,难道不是有祸心?”

    “一本书而已?周姨娘啊周姨娘,我该说你什么好呢,那本书若是策论文章呢,岂不误了哥哥科举?若是珍本孤本,岂不毁损了百两千两的银子?若是圣上王侯所赐,岂不害得哥哥藐视长辈?今日府里大宴他却清闲,不思量主子的恩典,反敢大咧咧地登堂入室。这种行径,如何担保没有偷看过哥哥的书信文章,他如此胆大包天,得了什么要闻,四处张扬也有可能,更不必说,还毁损了主子的东西!”

    周姨娘讷讷,“我没听说成哥儿,不,我侄儿他未经许可,进了书房。”

    说着,就被拽起。

    “你要为不良行径的下人来指责我兄姐,是故意生事!且知会你,再不能安分,等你生下这孩子,我就禀明爹娘,把你遣送出府,给你大把银钱,随便你去哪里作威作福。”

    周姨娘听得留子去母,牙呲目裂,“姑娘,我这孩儿和你才是亲姐弟,我的孩子才是老爷的血脉!”

    “爹娘与我都拿兄姐做至亲之人,而我们二房,只有这么五个主子!哥哥与姐姐即便是过继来的,那也是正头妻子膝下的嫡子嫡女,他们上孝尊长,下友弟妹,比妾生的庶子庶女就是要尊贵!”

    苏妙真见周姨娘被这一连串的“嫡庶之分”说得脸色惨白,胸中一堵,嗓子一涩,可她扭开脸仍扬声喝道:

    “来人,就说是我这个,嫡,”苏妙真深吸口气,“嫡出小姐的命令。周姨娘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禁足半年,罚月例半年。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不知道在主子犯错的时候规劝向导,只懂得一昧扇风点火,今晚都给我关进柴房,拨一老实的伺候周姨娘,再罚月例半年。”

    说完,明善堂的小厮和仆妇们与苏妙真的丫鬟们一起合力,把周姨娘这方的人制住,就要扭送她们去柴房。

    周姨娘被绿意蓝湘一左一右夹着,大惊失色挣扎道:“五姑娘,我的肚子可是苏家的血脉!老爷太太知道你这么……”

    “住嘴,”苏妙真叱喝退缩的奴仆婢女道,“还不动手!”

    “姑娘,姑娘,这是你血脉相连的弟弟妹妹啊,你真要为了外人……唔唔。”

    周姨娘不断地扭打挣扎,还是被人多力大的婢女小厮们拖出院子,明善堂的一个机灵小厮还趁机把她嘴巴堵上,只剩下呜呜之声。

    苏妙真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这一切,拾阶而上,去廊下看倚在座上的苏妙娣。

    苏妙娣眼含了泪,心里难受。多少戏文里唱过那外人包藏祸心谋夺家产的故事,她自问绝无此想法,可也防不住别人的心,这么时时小心尚嫌不足,终究还是差点害得周姨娘的孩子不稳……

    苏妙娣哽咽道:“真真,那到底是你的亲弟妹,你不要因为我……”

    苏妙真解身上的披风给她,扶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姐姐,我心里只拿你和哥哥……”苏妙真叹口气,“口出狂言污蔑兄姐,我没把她赶出去,已经开恩了。”

    待经过两股战战仍跪在院里的周成与苏全时,苏妙真向步步紧跟的称心低声道:“让他们都起来,你再去前头请示哥哥,就说天寒……还有如意儿,跪得冷汗都湿透了衣裳。”

    周成苏全听见,仰头看去,眼巴巴地盯着没回话的称心。

    称心不敢应下,苏妙真又道:“就说是我求的,哥哥答不答应却在他,只传个话的事儿。”称心心里头却仍旧不安,可不敢推辞,小声应了。

    ……

    夜黑露重。

    苏问弦见得苏妙真一行人走远,才从明善堂前路口的竹林里走出,竟是已经在这里伫立了许久的样子。

    先前闹将起来,称心就遣了人告诉他,等他来到路口,见苏妙真的背影消失在门槛,苏问弦却没进去,默默让下人灭灯,在院口竹林里待上,静观其变。他眼下也不进内院。浓重的夜色让苏安看不清苏问弦的面容。

    苏安正在奇怪,忽听得他问道:“周氏有句话却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和五姑娘才是血脉至亲。苏安,你说,一般人都不会更亲过继来的兄长,而是那血脉相连的弟弟,她何以如此?”

    苏安和弟弟苏全都是苏问弦外祖朱老太爷自小送来,算苏问弦在京里第一得用的人,内外事皆不避讳他。饶是如此,也惊一跳,揣度不出主子的意思,心道:论他自己,肯定是亲近未出生的孩子了,且不说姐弟情谊本就可培养,到底,过继是过继的,十几年前被削爵的某家,似乎……

    但这话如何敢说,只道:“少爷,五姑娘想来是觉你是太太膝下的。”

    “那孩子生下来,也可以抱给太太教养,我常年不在太太膝下,论情谊,未必能如。”苏安道:“那,那小的也不知五姑娘是如何想的。”

    苏问弦沉沉的嗓音划破黑夜,“我看不明白她。”苏安不解其意,小心道,“五姑娘和少爷你兄妹情深,这是好事。”

    苏问弦没说话。良久,到苏安觉得全身冷得都要结冰时,他仿佛听到一丝动静,竖起耳朵,却又疑心听错。

    夜风奔过,这一声低喃在前院宾主饮宴的欢笑吵嚷声下轻不可闻,刚落,便消散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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