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又是一年红泥小火炉,醅醁浮碧瓯。

    璧彩玉窗萤影,宿霭悬映高门斗,凉风绕屏,泼墨几度止又休。

    蟾钩弱袂轻衫袖,愁脉脉三宫怨锁孤颦客,小楼宵来再添忧,衰灯鸾衾候不来殿上解结扣。

    “陛下今日还是未去后宫?”

    皇太后转动着指尖佛珠,虔诚地祷告祝词,仿佛就此能忘记旧日沉沉浮浮,静心消恨。

    一旁的嬷嬷答了她的问话:“说是在明政殿掌灯批朱。”

    捻珠忽停,皇太后微抬双眸,蹙眉空长叹。

    “躲得一时,又能躲过一世吗?”

    她深知自己这皇儿,厌恶世家,更不想碰这些被硬塞进后宫的女子。

    自高祖开天下,不曾重熙累洽,不曾至乎永平,繁华不过表象,士族贪垂裕,皇权偏移,及至先帝交给濮阳离的江山,不过一具空壳,只能受制于他人。

    永元元年幼帝即位,她们孤儿寡母独对满座贼眉,一朝太后亲自斟酒推杯。

    半酣间遇豺狐嘲谑只能声吞气忍,小皇帝执剑挡她身前,直言堂上为尊,堂下人臣,座间哄然起笑,她看着茫然的皇儿只能背对拭泪。

    有不忍者纷纷离席,所剩之人反愈发过分,幸得薛国公姗姗来迟,无人敢再越轨出言,臣下皆巴高望上,装作没事发生,弄盏间俱是君子。

    畏者畏其势,敬者敬其名,天子无非虚位,世情冷暖,不过如此。

    宴后她惶恐不安,一病数月,小皇帝陪顾身侧,日日煎药侍奉,那孩子临了站在她面前立誓:“来日定让他人不敢相欺。”

    永元二年他欲易俗移风,重掌皇权,文经武纬,担大任者空空如也。

    三年春,为庆玉小将军得胜,瑶台银阙,楼东设宴。初始时,一字一颗珠,啭喉击珊瑚,赞者与儿郎同乐。

    时过境迁,忽言及子平毕娶,敏顺侯有意强做媒,请圣上赐婚,语中实不见尊敬,其子却是声声真切,诉情意说相思,每出一言,薛国公神色便不愉一分,顾小辈面子,只说性子不和不宜婚配。

    敏顺侯又奏请将其女许给小将军,慕他德耀新归,盼抽丝茧,将海清侯府纳入囊中。薛国公忍无可忍,含沙射影挖苦敏顺侯两句,引得他话锋一转,笑里如刀剐。

    一个讽他为目的将儿女情作工具,贪名缰利锁,无厚道贤明;一个讥他假道义,分明一手遮天,沽名钓誉,装什么仁臣良君。

    楼东宴主家如空,被贺者亦无人再观其。勋贵对决,无辜者殃及,宴毕所定之事,乃是待帝岁到,将那大家闺秀并其他氏族女送至宫中,皇帝封妃纳妾,竟不能自己干涉一二。

    想到此处,皇太后又是嗟余。

    “谁人不可怜呢……那些姑娘家入宫两载,连陛下的面也未见过几次,家族的荣耀将她们困在了此处一生一世,依附君恩却不知君心早离。”

    “门第出身,注定了陛下的不喜。”

    天子在这一年年的事端中迅速成长,朝中倒戈声隐隐增多,似如往昔,又仿佛物换星移,聪明者自危,愚蠢者仍空喜。

    濮阳离手执奏章,看着敏顺侯笔下的为君忧为朝虑,那字字句句皆请他延绵子嗣,稍予情爱于苑闺,又谈及后位空悬,言语间夸耀其女淑贤。

    “你说你父亲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暗阁处文曾桉秉灯而来,随意瞧了两眼敏顺侯所谓的忠君言,一言以蔽之:“富贵迷人眼。”

    人怎么会嫌弃自己所拥有的多呢,只会想着再往上攀。那日秋猎,帝王默不作声,任由他犯上作乱,席间觉得敏顺侯逾越者十中有五六,偏他自鸣得意,甚至认为盛名可超薛国公。

    “楼东宴薛国公那一骂半点也没有让他清醒。”

    反倒让文曾桉看透了事非。

    他对他父亲的失望并非一朝一夕而至的,所见所闻皆使他心寒。

    敏顺侯府最是家宅不宁,他虽为嫡子,幼时却不得重视,兄弟欺他,仆妇不理,受尽冷眼,只有姐姐与他相伴相依。

    他父亲的爱子早夭,继承之人越发少。等到他五六岁才华初现,为其父争得脸面,才终于换来了鲜衣美食。

    时光荏苒,他原以为自己早将龆日苦楚抛之脑后。

    当他看到嫡姐被逼着与心上人分离,一顶轿子抬进红瓦宫墙时;

    当他瞧见父亲递书信,不提一句思念,言语尽是枷锁时。

    方觉怨恨从未离过他魂心。

    天地再大,困鸟飞不出那高墙,怕是将来郁郁而终,香魂也只能断在深宫。

    他年少时性乖张,后来学了李夫如礼数规矩,从父愿做王侯将相,遵三纲五常,素日里以温良恭俭为假面,用大家风范迷惑人眼,为达目的旧情亦可谋划,倒也酷似其父冷心。

    这般心计的人如今却大言不惭,对着眼前的君主道:“待大业所成那日,陛下开宫门,我亲迎阿姐归家。”

    濮阳离神态自若,想着他那棋盘上已几乎明朗的棋局。

    薛国公府明哲保身,敏顺侯府“父慈子孝”,奉越侯府“兄友弟恭”,海清侯府一度扭转乾坤。

    如今最该回的人已回,虽他那好友还未真正走出打击,倒也无伤大雅。

    这亲成也罢,不成也罢,人已入世,谁也别想避开。

    局面,应是再变一变了。

    中庭寒尽雪微销,最是新白参红梅群芳傲。轻盈态,琼苞似黄沙风烟埋,舒长虹,折枝拟缨枪绕露台。

    但见薛观筃步伐飞快,簇簇花落砸落洁白间,粒粒微雪溅湿人面,失神下玉霄岫又忆起北境战场上那滴滴血舞,那满身伤痕,那狼狈不堪的自己。

    于是举止顿缓,慢她一步后瞬间便被击落花枝,红梅直指眉间。

    “你又分心了,再来!”

    薛观筃怏怏不乐,示意他再拿起落枝。

    自秋猎后玉霄岫确实重练着武功,排兵布阵亦参习,可行动只能在四下无人之际,他畏目光,畏与人相斗。近日来在她劝解下方以枝条代□□,两两对战以练他凝神。

    “将军,今边关又有异乱,你可还记得你是要开承平盛世的?”

    “自然。”

    他自是会收复失地,为他玉氏献忠烈骨,为他挚友平朝野争,为他知己……他垂眸微颤,重新许诺——为他的伊人在这四方路上,在荒野蛮夷间,开辟一道属于她的抒己言。

    相识满天下,互知者少,今卿卿投我以木桃,来日报之以琼瑶。

    他复翻飞青丝与衣袂,落花瓣,雪地画梅树。

    两人目中所容皆是对方,自然未看到院落角隅处,少年沉寂而独立,白氅上落了不知多少飞雪。

    多么熟悉的一幕画面。

    那年她送给李夫如的,是少女心事,是凤歌鸾舞,如今依旧持枝落花,将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全然向着玉霄岫。

    她的眼神那般坚毅又温柔,却从未照耀过他。自始至终他所求到的,不过一地疮痍,白玉有瑕。

    他次次以为他早已放下,梗在心头每每无法割舍的仍是他。

    如果林荫蔽,丛花尽消,如果玉山崩,广陵绝响,如果他上前,在这曲径通幽处再唤她一声音娘。

    是否她眼里留下的,会有他……只有他?

    “文世子,您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正堂是这边方向。”

    少年羞赧致谢,接过油纸伞,挡住漫天雪,将悸动暗藏于深处,沿着来时路,一步一脚印,不再回首。

    错过终是错过,就像他也不知自己转身时,少女朝他行来的那微微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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