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晓茫然的点点头,靠在沈知怀里疲惫的睡了过去。
沈知没说话,抬手在她后背轻轻的拍着,她听别人说,不开心的时候,有人帮忙拍一拍背,这样会舒服很多。
等宋惊年回来的时候,沈知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八点多了。
宋惊年想叫醒钟晓,被沈知打断了,她无声的朝宋惊年摇了摇头,做口型。
她很累了,让她睡会吧。
宋惊年一向听沈知的话,见她这么说就自己乖乖的坐到一边,等钟晓睡醒。
沈知一直没睡,低头用手机和宋惊年发信息聊天,更主要的原因是怕钟晓的父母打电话过来,错过了,毕竟女儿这么晚没回家,饶是孟婉这么大的心脏也打电话过来问了一次。
奇怪的是,直到钟晓睡醒,她父母也没打电话过来问一句。
睡醒后钟晓的状态明显好了点,从她怀里站起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沈知的手臂被她压的发麻,满不在乎的嗯了声,犹豫了下,还是说:“你要不要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报下平安?”
钟晓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听到这句话她好像被钉在了原地,闷声道:“不用了,我回不回去没区别。”
说完她起身跑了出去,沈知起身追她的时候腿一麻,踉跄着就摔了下去,宋惊年下意识的就跑过去接沈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钟晓已经跑没影了。
沈知急的脸都白了,没顾上自己酸麻的腿,拽着宋惊年的衣袖忙道:“别管我了,你先去追晓晓,她一个女生在外面不安全。”
宋惊年有些犹豫,沈知见他不动就想自己起来,然而还没等她站起来就腿一软跪了下去。
腿实在是酸的人站不起来,沈知眼眶有些红,瞪着他:“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了?”
服了,宋惊年看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嘱咐:“你别动,就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人。”
沈知忙不迭的推他:“不用管我,你快去找人。”
…………
跑下楼后钟晓就感觉到了一阵茫然,该去哪,又有哪里是她能去的。
回家吗?
先不说家里如今的情况,就她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不还是挨打挨骂的结果。
她蹲在饭店旁的一个死角里,狼狈的抱着自己的膝盖,就这么看着饭店门口发呆。
几分钟后,她看见宋惊年跑了下来,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她,钟晓张了张口,刚想叫住他,转念又想到自己现在不堪的样子。
谁都希望在自己的心上人眼里,自己是个好姑娘,是值得爱的,哪怕他不喜欢自己,她也希望在宋惊年眼里,她是值得被喜欢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她不希望宋惊年看见她这副样子,太过不堪了。
她复杂的看着宋惊年朝一条小路跑去,一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愣了半天,她拿出手机给宋惊年发了一条消息,让他不用担心,自己到家了。
钟晓又蹲了好半天,久到宋惊年去而复返,久到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走出饭店。
很难表达出当时的内心感受,她是应该嫉妒沈知的,甚至是恨,但那么好的人,理应配这么好的姑娘。
搜肠刮肚想了半天,钟晓觉得,自己应该是不甘的。
她没资格嫉妒,更没脸去恨,但让她放下,又总是舍不得,她打心里觉得宋惊年和沈知要好好的,但又恶毒的希望他俩早点分开。
这就是人的卑劣性吗?
她冷冷的想着,还是随着父母给予的骨血一块来的劣性根。
她总是觉得自己的父母自私自利,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没比他们好到哪去,他们都是一种人,以怨报德,站在黑暗里卑劣的觊觎着处在光里的人,无时无刻不希望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晚上的风还是很凉的,她一瘸一拐的站起来,慢吞吞的往那个不知道还算不算得上是家的地方走。
还没到家门口,就在楼道里她就听到了争吵声,还有玻璃砸碎的声音。
钟晓站在门口没有敲门,她乎然感觉一股无力的疲惫感席卷了全身,她不想面对那个地方。
直到站到全身都僵硬,她才敲了门。
屋内的争吵声停了下来,她听到那个被她叫做妈妈的人在大声的骂她,她忽然有些期待他们看到她这副样子时的表情。
果然,门打开的那一刻,钟母口中的咒骂停止了,她愣愣的看着钟晓:“你,你身上这是怎么了?”
她透过钟母看到了房子内凌乱的场面,弟弟钟寻躲在房间里,扒着门缝往外面看。
心脏好像被人捅了好几刀,呼啦呼啦的刮着风,空荡荡的,她冷笑了声,越过钟母走进门,语气随意道:“你说呢?”
她没有否认身上那些青紫是怎么回事,钟母仿佛被钉在了原地,钟父气的浑身发抖,冲到她面前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
钟晓就站在原地让他打,多年的怯懦隐忍终于在此刻爆发,她讥讽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能怎么办,你打死我啊!”
钟晓朝前走了一步,冷冷的说:“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钟父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钟母扑过来推开钟父,搂着钟晓嚎哭:“我苦命的女儿啊,是谁干的,是谁干的?”
钟晓站在原地,憋着眼泪和钟父较劲,闻言,她顿了一下:“我告诉你是谁你能怎么办,帮我报仇吗?”
钟母抹了把眼泪:“发生了这种事,必须找他家长让他家赔偿我们,你今天不是说去同学聚会了吗,是你们班同学吗?”
发生了这种事,作为一个母亲,心里第一着的却是如何索要赔偿,钟晓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钟晓疲惫的闭了闭眼,她对他们已经失望透顶了:“就这样吧,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
“那怎么行。”钟母有点着急:“等星期一我跟你一起去学校闹一闹,你弟现在还在上学,也需要钱,反正你现在都毁了,不如利用这个多要点钱来。”
你都毁了……多要点钱来……
钟晓气的直发抖,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我都说了,这件事我不想提,你非要把我逼死才甘心是吗?”
钟母急得抬手扇了她一巴掌,恶狠狠道:“怎么说话呢,我这也是为了我们家好,你说不说,不说我就站你们学校门口闹。”
这就是她的父母。
钟晓脑子里一片混乱,耳朵被钟母打的现在还在发鸣,不能让他们去学校闹,绝对不能。
现在该怎么办,谁能帮她?
钟晓茫然的想着,像一个落水者绝望的寻找着能拯救自己的人,她突然低声念出了一个名字。
落水者找到了能救自己的人,她痛苦的闭上眼,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说:“宋惊年。”
只有宋惊年能救她,所以她再怎么不情愿,还是把他拉下了水,那是绝望之下她唯一的救赎。
宋惊年知道这件事,而且他答应过她保守这个秘密,她了解他,就算父母闹到学校去他也不会说出来,就算这件事闹大,宋家就算是为了宋惊年,肯定也会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来,没人会知道的。
钟晓混乱的想着,最终还是把自己劝通了。
她自我安慰的想着,而且他们只是想要钱而已,她知道宋家有钱,她以后可以慢慢还给他。
她对不起宋惊年,但她没有办法了,她不能任由父母去学校闹,那样会真的毁了她的。
钟晓痛苦的蹲了下来。
她不敢想象明天过后宋惊年会怎么想她,她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眼里自己是这么不堪低劣的人,但她没办法了。
没人能帮她,她必须自救!
钟晓眼神空茫,仿佛在抓着自己唯一的希望一样喃喃自语道:“是宋惊年,是宋惊年干的。”
钟父和钟母面面相觑。
钟晓脸色苍白,她此刻无比希望,那真的是宋惊年干的。
钟晓崩溃的大哭起来,年纪尚小的钟寻见姐姐哭了立刻从房间里跑出来,抱着她轻轻的拍了拍。
钟寻搂着崩溃的姐姐轻声细语的安慰,他不知道姐姐在难过什么,只是不得其法的小声道:“姐姐别哭,小寻会保护姐姐的,等小寻长大后姐姐就可以做自己开心的事,姐姐不哭。”
钟晓搂着钟寻小小的身子,她知道,她没有退路了。
或许是命该如此。
小时候其他的同学都在讨论着自己的父母对自己有多好有多好,他们好像把父母的好当成一种攀比的资本,赢的人就可以得到其他人的羡慕。
这种时候钟晓都是不说话的,她会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着他们炫耀,然后讲自己代入到他们所说的事里去,仿佛那样,她就也有一个完美的家庭。
钟家并不富裕,甚至称不上小康。
在她的印象里,妈妈天天都在和爸爸吵架,因为柴米油盐,因为她,因为钱,因为任何一点小事。
在她的记忆里,妈妈是一个极其爱钱的女人,能为了一毛钱在菜市场跟大妈吵半天,省下一块钱就能跟其他人吹嘘很久。
而爸爸呢,抽烟喝酒赌博,喝醉了就会打她和妈妈,小时候身上都是伤口,旧伤刚愈合就又会出现新的伤。
这不是一个好的家庭,父母重男轻女,对她也不好,但无论如何,他们养大了她,她应该抱有感恩的。
后来钟寻出生了,父母一心扑在这个儿子身上,对女儿视而不见。
在钟寻没出生以前,钟晓以为自己的父母不是不爱她,只是没有找到对的方法而已,直到这个弟弟出生。
她突然明白,父母是真的不太喜欢她。
“让弟弟先吃。”
“弟弟还小,不懂事,你都那么大了,你要让着弟弟。”
“弟弟是个男孩子,穿差的衣服出去多丢人,晓晓,委屈你了,衣服咱们先给弟弟买好不好?”
“弟弟要的你不能给他吗,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他抢东西?”
诸如此类的话每天都在上演,她像是一个乖巧的木偶,麻木的点头。
随着年龄的长大,她越来越厌恶这个家,这种感觉在见到宋惊年后达到了顶峰。
自卑和不甘交织着,最后勾勒出一个她来。
她一边自我厌弃着,一边又忍不住去渴望,期待自己得到救赎。
可惜,或许那束光也照亮了她的世界,但那并不是她的救赎。
后半夜,她睡得不太安稳,梦到了沈知,也梦到了宋惊年。
在梦里,陪着宋惊年长大的并不是沈知,而是她。
她和沈知互换了身份,她成了沈家唯一的小姐,拥有着父母的疼爱,她陪着那个少年慢慢长大,然后看着他长成一个张扬少年。
跟现实中一样,高一那年,沈知和宋惊年见面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因为那个家庭而变得懦弱,她依然开朗自信,落落大方的介绍着自己。
她看到宋惊年的目光停留在沈知身上,她害怕了。
梦里的她并没有现实的记忆,但她就是下意识的去嫉妒防备沈知。
她和宋惊年是同桌,沈知就坐在宋惊年的后面,少女新奇的跟周围的人聊着天,然后她戳了戳宋惊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说:“我叫沈知,你长的好好看,我能跟你认识一下吗?”
钟晓心里咯噔了声,她看见宋惊年散漫的挑了挑眉,随意道:“宋惊年,多多指教。”
莫名其妙的,宋惊年好像对沈知十分感兴趣,经常盯着她发呆,而两人对上视线后,沈知总会笑着逗他:“又看我,诶,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宋惊年要笑不笑的瞥了她一眼,移开视线讥讽道:“自作多情。”
听到他这样的话沈知也不生气,乐呵呵的凑过来跟他说话,虽然大多是她在说,宋惊年一言不发。
钟晓心里的警铃作响,她心里是对沈知有好感的,但每当沈知靠近宋惊年,她心里总是有种不甘心的情绪漫上来。
为什么呢,明明在这里,她才是宋惊年最亲近的人,但为什么只要他俩在一起,她好像就插不进去。
于是她故意拦着沈知不让她接近宋惊年,甚至在宋惊年的面前刻意说沈知的坏话。
她装作不经意的说:“惊年哥哥,我听说你和知知玩的不错?”
宋惊年还在低头刷题,不知道为什么,钟晓感觉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话少了好多。
提到沈知,宋惊年愣了会,突然皱起了眉道:“她很好。”
宋惊年认真的想了想,说:“我喜欢她的,看到她我就觉得很开心,我喜欢她跟我说话,我想让她只跟我说话。”
钟晓内心凉了下来,复杂的看着宋惊年,干巴巴的开口:“但是惊年哥哥,知知好像又喜欢的人了。”
宋惊年写字的动作慢了下来,漂亮的眼睛带着些茫然,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她喜欢谁?”
钟晓心里一阵苦涩,轻声道:“好像是靳家的那个私生子,靳允言。”
宋惊年眸子里的光暗了下来,他垂着眼问钟晓:“你觉得是我好还是靳允言好?”
钟晓复杂的看着他,扯出一个笑:“当然是你。”
宋惊年像是有些不知所措,他捏紧了手中的笔,慢吞吞的看着她:“那沈知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他固执的问:“为什么我明明比他好,她不喜欢我?”
心里的嫉妒像野草一样疯长。
话剧结束后,那件事还是发生了,但不同的是人换成了沈知,站在宋惊年旁边的人从沈知变成了她。
她看到宋惊年崩溃的一间房间一间房间的找人,她和陆明琛让他冷静一点,宋惊年冷冷的推开了他们,声音干涩而沙哑:“我一定要找到她,她还等着我。”
她没有遇到周素莹,也没有得到周清妍的帮助,当然其中也有她的私心,所以等找到沈知的时候事情都晚了。
宋惊年眼眶红的不行,他抱着沈知就这么呆呆的坐在地上,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少年的傲骨仿佛在那一刻被打碎了,他抵着沈知的额头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
沈知浑身都在发抖却出奇的冷静,她没有哭,安安静静的等宋惊年调整完情绪,她说她要报警。
她无所谓的笑了笑:“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能怎么办,但不能让他们去祸害更多的女孩子。”
晚上宋惊年和钟晓一起送她回家,敲开门后,沈知平静的跟钟父钟母说了自己的遭遇,钟母抱着她哭的很难过,沈知缓缓的安慰她。
钟父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人闷闷的喝着酒,红着眼看着自己的妻女。
钟寻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姐姐一起安慰着钟母。
钟晓愣愣的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些羡慕。
那几个男人在宋家和靳家的施压下得到了几年的牢狱之灾。
宋惊年压下了这件事,沈知却说没事,她不在意这些。
她还是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学习生活,脸上挂着明媚的笑。
再后来宋惊年跟她表了白,沈知沉默了会,拒绝了。
钟晓知道,她还是介意那件事。
从那天起沈知就对宋惊年的态度淡了下来,两个人纠缠了很久,宋惊年追着沈知去大学,去工作,然后在三十五岁那年,两人结了婚。
而钟晓,她跟宋惊年表过白,但被拒绝了,宋惊年沉默了很久。
他说:“晓晓,阿笙那件事,和你有关吧。”
钟晓蓦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宋惊年缓缓的闭了闭眼,他说:“我知道,人是你找的,是你想毁了她。”
脚下好像被灌了铅一样,钟晓怔在原地,没有反驳,只是愣愣的看着宋惊年,结结巴巴道:“我…我喜欢你……”
宋惊年冷冷的看着她:“所以你就因为你喜欢我而毁了她?”
宋惊年轻声道:“你毁了我最爱的姑娘,还让我接受你,晓晓,你不觉得你太冷血了吗?”
少年一字一句好像扎在她心上一样。
“我当时可以救她的,是你故意拦着我。”宋惊年闭了闭眼,钟晓晃神间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被折了傲骨的少年。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你和她的区别就是,她就算再怎么有自己的私心也不会用去伤害别人这种方法来达到自己目的,但你呢?”
宋惊年说完了最后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
梦到这一刻就醒了,天光大亮,钟晓茫然的摸了摸自己鬓角的泪痕,突然发现枕头已经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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