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刚走出超常梅雨季的江南古城——东方,天气已经很热,令人很不舒服的闷热。在这几天时间里,静雅苑的房子已经签了购房合约并交了定金,为了能尽早筹齐购房首付款,谢童和高玉翻遍了各自电话通讯录与微信通讯录,筛选出他们心目中有财力且能称之为“真正亲友”的亲友,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启齿的结果,印证了金钱至上社会里的那句名言:别跟有钱人借钱,他们虽然有钱却没有可以借给你的闲钱。

    周日下午,燥阳西陲,阳光耀眼,田野苍茫,却无一丝野风,天气燥热。谢童开车从城市东郊的河东职业技术学院新校区的教职工住宅小区出来,他倍感失望、无奈、无助和心碎,甚至有一丝屈辱,酒桌上原本说好的五万元购房救急钱在短短一周之后就变成了后备箱里的两瓶上品佳酿。

    出身寒门,研究生刚毕业就机缘巧合地入赘做了某厅副厅长的上门闺女婿,如今已官至常务副校长的研究生同学周□□的老爸近几天“赶巧”想搬离农村老宅,去县城买房子定居。

    谢童原本幼稚、负气似地不愿接受他恩赐、施舍给他的这两瓶上品佳酿——周□□肆无忌惮、炫耀式地宣称是别人求他办事,事成之后的附属礼品,可经不住周□□一再“诚恳”地解释和强塞。在半推半就的过程中,谢童转念一想,不要白不要,就当是来回车油费与时间成本得了,咱也难得沾一沾这fb的光,便盛情难却、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一路上,谢童整个人都蔫蔫萎萎的,如同车窗外蔫蔫的树梢和路边萎萎的小草,他懊悔自己识错了人,交错了朋友,也懊悔自己竟然幼稚地相信酒桌上的承诺。

    在一周前谢童召集、做东的研究生同学小范围聚会上,周□□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五万元钱没问题,当有同学起哄说干脆让谢童去投奔他这位下一任校长的有力竞争者时,他也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为此,谢童还超出其酒力地特意用大杯跟他推了满满一杯。不料短短一周之后他的口风就变了,他老爸“赶巧”要去县城买房,至于谢童去投奔他的事,虽然他没好意思直说难办,却也是明里暗里告诉谢童这事得花点儿,毕竟他不是一二把手,做不了主,他得去周旋周旋。

    周□□还说他最近有点郁闷、焦躁,因为很快就要评副教授了,可他“虽”刊论文还不够,想请谢童这位在硕士阶段就罕见地、轰动全系地以第一作者身份发了两篇“虽”刊的才子在一年之内,最好在八、九个月之内以他周□□的名义发一篇,还说他们老校长就快“到站下车”了,他这个常务副校长若是能有个副教授职称,凭他岳父在东方的人脉资源,抢得空下来的校长之位还不是轻轻松松的,到时候少不了他谢童的好。

    听罢周□□的解释和请求,谢童心中愤然,什么他不是一二把手?什么做不了主?什么需要周旋周旋?什么差一篇“虽”刊论文?什么到时候少不了他谢童的好?他明明是在跟他这位研究生同班同学谈生意,做利益交换。t,同学中活得最为明智、潇洒、滋润的他周□□还郁闷、焦虑?那到底还让不让像他这样的底层小白领活了?谢童瞬间觉得自己好悲哀,在学校时各方面都比周□□强得多的他,短短七年之后竟然落魄到要尊严失尽地在他面前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乞求他恩赐施舍点余粮,乞求他发发慈悲“收养他”。

    不过很快,勤于思考并善于思考的谢童就想通了,在这个特讲人情却又人情淡薄,特讲道德却又道德滑坡、德福相悖,特讲因果报应却又因果相离,充满悖论现象的社会里,像他这样仅仅自满、自赏于才华横溢、勤于思考、善于思考的一介穷书生,若是不能明智地顺应时代潮流,大幅提高所谓的“情商”和随波逐流、见风驶舵的“能力”,颇识时务、颇讲实惠,既有面子又丢了尊严,既头脑清醒却又稀里糊涂地活着,那就别想活得实惠、潇洒、滋润,物质层面的实惠、潇洒、滋润——每天人前有面,碗中有肉,杯中有酒,怀中有nv。到底跟不跟周□□做这笔个人利益层面可谓“双赢”的生意?谢童陷入了痛苦的纠结与沉思。

    回到家里,谢童觉得身心俱疲,高玉不在家,他从小书房书桌的中间抽屉里好不容易才翻找出一支蔫蔫萎萎的香烟,他有点儿好笑,自己此刻岂不正像这支蔫蔫萎萎的香烟。他翻遍了书桌的全部三个抽屉,却怎么都找不着打火机,他估计是高玉将它藏了起来,她最讨厌他抽烟嘞。

    谢童灵机一动,来到厨房,打着燃气灶,用燃气灶的火苗将香烟点着,关了燃气灶后他直面开着的窗户,美美地过了把烟瘾。抽完烟,他照例将烟头扔进了马桶冲走,还不忘洗了把热水澡。洗完澡的他已不再纠结,因为投奔周□□的事也许本就是酒桌上的戏言,他今天旧事重提也只是想给自己多一个选择,万一这次未能如愿提拔为发行部副主任,也好给自己多留条退路。如今既然周□□已经“蜕变”,他那里已去不得,那就别再惦记,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不留退路也没有退路可留,自己努力晋升副主任就这华山一条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谢童暗下决心。

    调动工作的事虽已不再纠缠他,可这筹集购房首付款的事还死死纠缠着他不放,筹款进度异常缓慢令他十分焦急、灰心又丧气。

    高玉又外出借钱还没有回来,刚刚微信里说,她正和几位大学同学一起在茶座喝茶。茶饭不思的谢童很想睡一觉,趟在床上心思重重的他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几日来的借款经历令他倍感人心不古、人情淡薄。他思忖着该不该偷偷向樊小丽开口借钱,因为高玉已跟他有言在先,不得向樊小丽借钱,尽管他知道,只要他开了口,这位小富婆多少都会借点钱给他,尽管她自己也刚刚买了房。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谢童这是“‘想’曹操,曹操的电话就到”。

    谢童见是樊小丽的电话,他知道准又是为陈学敏考研的事,因为几天前他就催过一次,只是他这几天被借钱的事搞得焦头烂额没顾得上这事。谢童起身倚着床头,他想好了说辞,清了清嗓子,然后接通了手机:“喂,美女,还是为小敏的事吧!我那朋友说他(她)在外地出差,不过他(她)在电话里说应该没多大问题,等他(她)回了东方面谈。”其实,谢童编这段谎话心里面并没有什么底气,因为在东方大学汉语言文学系里,除了许子静他谁都不认识,可他又不想去找许子静;他估摸着自己的导师万老师应该认识、熟悉他(她)们中的一些人,可他又不能确信万老师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他也曾想过,干脆就承认自己能量不够帮不上这个忙,可又怕自己丢面跌份儿,在高玉、樊小丽、陈学涛目前,他还觉得,若是这次没帮上这个忙,那以后就彻底断了跟小美女陈学敏的联系。

    “是嘛!不过,今天不是为这事,哎!我问你哈!你家小玉是不是正跟几个大学同学在茶座喝茶呢?是为筹静雅苑首付钱吧!怎么?不想跟我做邻居,是怕我以后天天去你家蹭饭吃呢?还是怕咱俩之间……”

    听了樊小丽话里有话、绵里藏针、甜中带酸的抱怨,谢童有点儿吃惊,没等樊小丽将话说完,他便插嘴辩解道:“小丽,其实真的挺想跟你做邻居的,真的,只是你那地方离小玉学校太远,她上班不方便……”

    “借口,借口,那附近有她们校车的路线,你就是不想跟我做邻居,要不然就是你老婆不想,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樊小丽嗔怒道。

    “小丽,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除了不方便之外,还有学区方面的考虑,静雅苑的学区太诱人了。”谢童继续辩解道。

    “借口,还是借口,学区虽然重要,不过像你这种学霸的宝宝根本不用太在意学区的,就是不想跟我做邻居,是小玉不想。”樊小丽不依不饶,有了点撒娇的意味,不过听话音她似乎也认可了这一理由,只是对高玉似乎有点儿怨气无处撒,便统统撒给了谢童。

    谢童知道樊小丽的性格,知道她撒完气便没事了,也知道再跟她争辩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便机智地岔开了话题,两人东扯西拉地又聊了约摸十分钟才挂了电话,谢童很满意自己的表现,没有随着樊小丽的意愿和节奏与她打情骂俏、言语暧昧一番,尽管他心里有点儿想。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呯”的一声关上了,谢童知道是高玉回来了,便吃力地起身,迎出卧室。

    “怎样?借着没?”高玉先一步开口问道,笑咪咪的,看来她自己的借钱成果不错。

    “没借着,只拎回来两瓶酒。”谢童怏怏地回道。

    “不是说好借五万的吗?”高玉好奇地问道。

    “老周说他老爸突然想在县城买房子,唉!说来话长,懒得说了。”谢童苦笑着回道,然后不再吱声,他本不想说周□□想跟他做利益交换的事,他怕高玉知道后万一她经不住利益的诱惑蛊惑他委曲求全、曲意成交,不过这一担心一冒头就立刻被他掐掉了,因为高玉并不是易受利益诱惑的庸俗女人,否则她早已嫁入豪门,成为冯中银的女人,成为樊小丽所梦寐以求的冯少奶奶了。于是谢童将他与周□□的谈话细节一一道来,高玉一时陷入了沉默,沉默良久,高玉才怏怏地说道:“我这边一共借着了25万,能借的我都借了,还差五万你再想想办法吧!”

    “好吧!我再想想办法。”谢童佯装平静地应道,其实他已经是很不开心,一股无名之火正在生成,他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然后不计后果地发泄出来,于是顾不得问询高玉是否已吃过晚饭,也顾不得自己已是饥肠辘辘,将自己关进书房冷静冷静,没想到饥肠辘辘、内心怆怆的他竟突发创作灵感,这困苦、愁苦出诗文的定律第一次在他身上得以应验。

    周一中午,谢童正和王凯越、孙兆伦在餐厅吃饭时,收到高玉发来的微信语音,语音里平静地说她又借着了5万元钱,买房首付款基本筹齐了。走回办公室的路上,谢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因为近一周来,除了他婉拒了的出身寒门的徒弟孙兆伦要借给他的一万元“巨款”外,他仅从姐姐谢红、刘云霞、王凯越那里合计借到了10万元钱,其他的“低声下气”换来的都是对方“言辞恳切”的“抱歉”。其实生性清高孤傲的他原本并不想这般“低声下气”,因而除了姐姐谢红、刘大姐、王凯越之外,他最先考虑的是跟方云开口,可转念一想高玉一定已经跟她表哥雍海涛开过口了,自己便不太好再跟方云开口,更何况他料想,与雍海涛感情不和的方云也许并无家庭财产的支配权,那又何必给她平添烦恼呢?他也曾考虑过向许子静开口,思来想去后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一念头,他没有勇气再次走近她,他怕自己陷入婚外情的诱人陷阱中难以自拔,怕那婚外的情火一旦熊熊燃起会将自己吞噬。

    午间休息的时候,正倚着椅背闭目养神的谢童又想起高玉刚刚借着的那5万元钱,他的心中突然生发一种“此钱来路不正”的疑惑和妒火,前一日晚上饥肠辘辘、心中怆怆、突发创作灵感的他在书房写小说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正在客厅做孕妇保健操的高玉接了一个电话后,竟罕见地“鬼鬼祟祟”“做贼心虚”地躲进卫生间接听,只是他当时全部的心思都在构思他的小说上,因而无暇多想。

    谢童愈发怀疑这5万元“雪中送炭”般的借款一定来自于“官二代”情敌冯中银,他真想立刻去当面责问高玉这笔借款的来路。不过他也仅仅是愤怒地想想而已,真的到了高玉面前,他绝无责问的勇气,因为他自己早已精神出轨多次。他有一种被贫困和嫉妒的缰绳牢牢捆绑的感觉,几乎不能自由呼吸,透过窗帘缝隙,他又对着窗外发起了呆,不远处参天古柏掩映中的古刹又令他胡思乱想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谢童装着不经意间突然想起高玉刚借着的那5万元借款,似轻描淡写、带有一丝打趣的意味问道:“小玉,你不是说能借的都接过了吗?那今天这5万元巨款是谁借给你的?看来和你的关系不一般那。”

    高玉愣了一下,老实交代:“哦!是冯中银,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主动打电话给我,非要借钱给我,我推脱不掉,反正他‘官二代’,家里有钱,不借白不借。不过你放心,我跟他就普通同事兼普通同学关系,我没跟你主动说是怕你多心。”

    “可他从来就没拿你当普通同学和普通同事对待,你心里清楚得很,他对你仍‘贼心不死’呢!”谢童得理不饶人,不依不饶。

    “那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白日做梦,想得美。”高玉还是没有生气,笑道。

    “小玉,我知道你对他没有好感,我也相信你的为人,可我还是不想让你欠他的人情,你明天还是将钱还给他吧!还差5万块我来想办法。”谢童不容商量地说道,其实他并没有想好办法。

    “你来想办法?”高玉不太相信。

    “嗯嗯,我来想办法。”谢童肯定道。

    “那好吧,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也理解你。”高玉善解人意道。

    第二天中午,谢童思来想去,到底是违背高玉的旨意,瞒着她偷偷跟樊小丽开口,还是跟方云开口?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考虑到樊小丽性太直口太快,极有可能会有意无意地泄露“天机”,因而他犹豫不决,他想,若是跟樊小丽有言在先,定下君子协定,向高玉严守秘密,她会不会严守协定守口如瓶?接着他又想,一旦欠下了樊小丽这么大的人情,以后跟她该如何相处?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自己以后跟她的关系会不会发生质变?他不敢确定,最终他打消了向樊小丽开口借钱的念头。

    别无他法、迫不得已的谢童还是决定向方云开口,尽管他并不确定方云是否有此经济实力,能在短时间内一次性拿出这么一笔“巨款”,可在他开口借钱仅仅过了几个小时之后,方云就出人意料地将5万元钱转到了他的银行卡账户上,谢童并不知道这钱是她刚从她母亲那儿暂借来的,是她已故的父亲当年遭遇交通事故赔偿款的一小部分,其中的大部分在其婚后都给了当初信誓旦旦爱她一生一世、忠贞不渝的雍海涛作为他打拼事业的启动资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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