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结完账,夫妇二人正准备从小餐馆里出来,屋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密密麻麻的雨线,在店门口屋檐下橘黄色灯光的照耀下发出淡黄色的光,收银处的年轻老板娘嘴里嘟嘟囔囔,谢童侧耳细听,原来她是在抱怨老天没完没了下个不停,生怕时长已远超往年的梅雨天会妨碍她那在郊县老家的父母收割庄稼。
谢童本欲独自冒雨回家取伞,高玉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她“内急”,想跟他一起冒雨回家,谢童知道她有轻微洁癖,不想用小餐馆内男女不分的简易卫生间,谢童正犹豫着,此时善解人意的年轻老板娘递过来一把雨伞,和善地说道:“我认识你们,是老主顾了,这把伞你们先拿去用,明天记得还给我就行。”
谢童有点儿意外,不过还是麻利地接过伞,夫妻二人连连称谢。出了店门,谢童一手撑着伞,一手搂着高玉的腰身,在密密麻麻的雨线中快走。
因雨不算大,风也停了,且离家并不远,两人合用一把伞还凑合,回到家时,高玉身上的衣服一点都没淋湿,谢童也仅有一只肩膀和一条裤腿有点儿潮湿。
高玉小解完从卫生间出来,手里竟拿着两块抹布和拖把来到客厅,看样子是要给客厅做个保洁,谢童去卧室换好衣服出来,见状急忙假模假样地说道:“停停停,你现在怎么能干这事?要做也是我来做,或者从网络平台上找啊,况且我今早刚做的保洁,你不觉得咱家已经很干净了吗?”
“干净什么呀?你瞧,沙发上、茶几上落了一层灰,嗯,客厅地面看起来还行。”高玉环视了一圈反问道,言语中竟隐约有一丝有责备与埋怨的味道。
“玉儿,真的,我没骗你,我早上刚做的保洁,不过餐厅跟厨房没来得搞,嘿嘿嘿,主卧也没搞,当时你在睡觉,我怕吵醒你。”许斌一边从高玉手里夺过抹布和拖把,一边辩解道。
高玉又从谢童手里夺回抹布,说道:“你去拖地,抹布给我。”
谢童没有拒绝,松手任由高玉夺回抹布,因为相对拖地而言他更不喜欢抹家具,而且他觉得抹家具这活并不重,高玉任何时候都可以胜任。他一边提着拖把走向餐厅,一边说道:“我们家算是很干净了,你都没见过我导师家,那叫一个‘乱’字了得,到处都是书,到处都是衣服,厨房水池里面全是吃过没刷的脏碗,上次出差顺道去拜访他时我没偷偷拍个视频带回来有点儿可惜了。”谢童一边磨洋工般地在餐厅和厨房拖地,一边乐呵呵地说道,有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意味。
“那么乱你就没帮着拾掇拾掇?还有,有你这么背后揭短、取笑自己导师的吗?况且你导师和师娘平时多忙?他们可是志在‘扫天下’的高知……”高玉一边抹去茶几上的浮尘,一边似有不满地反问道。
没等高玉说完,谢童便因理屈词穷、亏心难辨而提前认输了,他讨好附和道:“嗯嗯,你说得对,确实不应该,不应该。”
谢童尴尬地转移话题:“玉儿,我前几天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说是孕妇在怀孕期间做的家务越多,生下的宝宝日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概率就越大。”
谢童再次故意吓唬高玉,还装着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天真单纯的高玉竟然再次相信了,急忙问道:“那书上说没说孕妇干什么生下的宝宝聪明?”
“说了,孕妇要多看书。”谢童回道,他一直认为通过一个人闲暇时的喜好、作为基本上可以判定出这个人的文化素养与情趣品味,因而他偶尔会对高玉闲暇时喜欢逛百货商店与追剧,而不是夫唱妇随地陪他一道闻嗅书香而心有所憾,于是他又一次善意地信口雌黄,。
“哦!上次好像听你说过,看我现在这记性!”高玉小声说道,又像是自言自语,说完去了洗手间洗抹布和手。
高玉从洗手间出来,她乖巧地从上班用的包里取出谢童前些日子推荐给她的两本书进了小书房,谢童见了哑然失笑。
跟高玉有轻微洁癖不同,一向并不注重家庭清洁卫生此等俗务的谢童马马虎虎、敷衍了事地给餐厅和厨房做了小保洁之后,便如释重负地将拖把扔进了卫生间,然后从厨房倒了一杯白开水也进了小书房,见高玉正认真看书,他心情大好,将水杯放在桌面一角,腾出手挽着她已经不再纤细的腰身,下吧搁在她白皙的肩膀上说道:“玉儿,你看书时的神情真迷人。”
高玉合上书,回头道:“嘻嘻嘻,那是当然,其实我知道看书是一件很雅的事情,但不知为何我以前就是不喜欢看书,你说气人不气人?我爸妈都是‘书痴’,我姐遗传了,也喜欢看书,偏偏我没有遗传。”
“所以你一定要养成爱看书的习惯,这样咱们爱看书的习惯遗传给咱宝宝的概率就大。”谢童又开始胡诌。
“嗯嗯,我听你的。哦对喽,刘大姐就要调走了,你看咱们要不要请她吃个饭给她送个行?刘大姐这下好了,全家团聚了,刘大姐这人挺好,好人有好报,真替她高兴。”高玉说得很真诚,其实她与刘云霞只见过一次面,二人却一见如故,彼此欣赏。
“算不上好报吧,她是晋升未果,赌气主动要求调离的,去那边的话说不定连副主任都不是呢。”谢童道。
“那也值得,当个吃力不讨好的副主任和家庭团聚相比算个屁啊!”高玉有点儿激动,口无遮拦地说道。
谢童很是吃惊,一向端庄优雅的高玉以前可是从来不说脏话的,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吃惊归吃惊,谢童还是很欣慰,高玉爱他,爱他这个穷家,不是个庸俗的“物质女”,从来没嫌弃他这个孤芳自赏、一事无成的假清高“小白领”,从来没有苛求他必须得混出个人模狗样来,令她跟着夫贵妻荣;尽管她也想过上好日子,想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想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但她属于“小富即安”型,绝不贪图富贵,也不攀比虚荣,更不趋炎附势,是个重情重义、淡泊名利的好女人,其人生观、价值观、幸福观与他的很是契合。
所以尽管谢童偶尔会对高玉在家庭清洁卫生层面的“洁癖”以及精神层面的“不求上进”小有不满,略有所憾,但他还是觉得她瑕不掩瑜,认为能娶到高玉做自己的老婆得感谢祖宗积德,得感谢他自己上辈子修德,也得感谢研究生同学兼“月老”雍海涛、方云夫妇从中牵线搭桥,尽管雍海涛当初为他做媒的动机不纯,甚至为了其一己之私有点儿不择手段。
“刘大姐走后,发行部就没有副主任了,肯定要提拔一个,而且据传会从发行部内部提拔,刘大姐说她一定会帮我在上面说说好话,她让我自己也争取争取,别错过了机会。”谢童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怎么争取?不会是送礼吧?”高玉有点儿好奇,脱口而出。
“哎!还就让你给说对了,刘大姐的意思是,我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看能不能入领导的‘法眼’了,让我去陈社长、李社长还有朱富贵那儿“活动活动”,你知道刘大姐是个热心肠,对我一向很关照,她也是诚心为我好。”
“你们一把手社长不是叫高晶吗?女的,跟我姐同名,……”高玉好奇地问道,因她记得一年前这位美丽依旧、风韵犹存的中年女社长刚调来晚霞出版社任一把手的时候谢童跟她提过一嘴。
谢童明白高玉的意思,于是没等高玉将话说完便插话道:“你的意思是首先应该‘孝敬’高社长,但几乎全社的人都知道高社长为人很正派,清正廉洁,公正无私,跑官跑到她那儿岂不是自毁前程?”
因谢童还是对李骏老婆出事那天刘云霞所说的“咱高社长终于要心想事成了”这句并无真凭实据,甚至无任何蛛丝马迹的的话半信半疑,因而原本令他尊敬仰慕、美丽依旧、风韵犹存的高社长在他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并未崩塌。其实即便有蛛丝马迹,甚至有真凭实据能够证明高社长确实惦记、觊觎闺蜜的高官老公,他也未必会觉得她就是人面兽心、佛口蛇心,是严重失德的伪君子、恶女人。
因为谢童突然想到了樊小丽,这樊小丽不也一直惦记、觊觎着他吗?她跟高玉不也是一对塑料姐妹花吗?但他并不觉得樊小丽有什么不好,是个坏女人,除了她身上散发出的市井庸俗气偶尔令他心有所憾,他觉得樊小丽还是挺讨人喜欢的。不过喜欢樊小丽归喜欢樊小丽,他还是会常常因自己花心多情,私下里跟樊小丽打情骂俏、亵渎爱情而心生愧疚的,这不,他又心生愧疚了,于是他再次暗下决心,私下里绝不再跟樊小丽打情骂俏、轻薄暧昧,一定要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也彻底安顿好自己的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我看未见得,她要是真的那么正派,那朱富贵为何还能挤掉刘大姐晋升主任?”高玉道。
“在这件事情上估计她也是被逼无奈,毕竟朱富贵的后台太硬,她得罪不起。”谢童应道。
“也是,现在社会上不就那样嘛!踏实做事、老实忠厚的不如投机钻营、媚权攀附的,有德有才的不如有靠山后台的。”高玉愤然说道,说来奇怪,生性单纯、阅历简单的她几乎没“走”出过校门,却不知为何会对社会风气、职场、官场之态有如此负面的感受和评价,难道高校这块净土如今也被严重污染了?难道她就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的莲花,难道这就是她大学、研究生同学兼现同事冯中银这个高校官二代许多年来一直无法博得她的好感与欢心,只能辛苦地单相思的原因?
“那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谢童试探着问道。
高玉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应该你自己拿主意,嗯,不过,既然你征询我的意见,那我就说说,嗯,我主张顺其自然,不排斥也不刻意强求,有伯乐相中你这匹千里马咱也不矫情推辞,没有伯乐赏识咱就继续孤芳自赏。低三下四地刻意强求、钻营意味着贱卖人品,践踏尊严,意味着今后都得谄媚攀附,随波逐流,染上一身铜臭味和势利气,整个人极可能会变得官腔十足,权欲膨胀,利欲熏心,庸俗不堪,失去原本许多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而且我也不希望你今后有过多无聊的应酬,影响我们原本清静适意的家庭生活。”
谢童正欲开口辩解,高玉却接着说道:“你回忆回忆咱对门的王局长,她在台上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一身官架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派头;还有,我大表嫂,就我大姨妈家的大儿媳妇,你见过的吧!简直庸俗不堪!当了个什么gp科长不到两年,现如今张嘴闭嘴‘某局’、‘某处’、‘某总’,好像认识这些人很了不起似的,这些人很了不起吗?认识他们很荣耀吗?跟她在一起聊天,她嘴里若是不嘣出几个‘牛人’、几个名牌包包、名表、豪车来就不过瘾,不能显示她的身份地位和上层朋友圈似的。以前她跟我表哥还有一些共同语言,现在呢?整天忙于应酬,当然对她来说应该是乐于应酬,经常应酬晚了回家捧着个手机继续应酬,还屡屡取笑、嫌弃我大表哥是假清高,是穷酸迂腐、不识时务的落魄文人,我可不想你变成她那样,极度自恋自大,极度物质功利,简直是俗不可耐。”高玉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气有点儿喘。
谢童适时殷勤地将刚刚放在桌面一角的白开水递给高玉,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玉儿,相信我,不会的,你知道我这人骨子里其实也是很清高的,根本不在乎你刚才所说的这些外在的东西,这些外在的东西都是一些没什么精神重量、精神色彩、精神光亮,却又极度虚荣、自卑、贪婪的人所追求的,他们需要这些当下被不恰当地高度认可的东西来为自己增重、增色、增光。而我想争取一下只是不想在单位待得太憋屈。而且正直的、保持本色的好官也不少啊!我以前的导师万老师你知道吧!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志在“扫天下”的万老师;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他原来是我们学院的副院长,后来调到江西的一所高校做科研处处长,为人一向正直、低调、高雅,从未改其学者本色,未曾丢了人文知识分子的情怀与良知。”
听谢童这么一说,高玉想了想,说道:“可官场像万老师这样的清流又有多少?你又能保证把持得住自己吗?”
谢童没吭声,气氛有点尴尬与压抑。
许是高玉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儿过,于是缓和道:“不过你若是出于无奈、憋屈、心有不甘,想争取一下,我呢,也不特别反对,你呢要是一个人去不好意思,我甚至可以陪你一起去。”
“嗯嗯,玉儿,我再考虑考虑,不过就是去的话也不需要你陪着,朱富贵那个老色狼,他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是玷污了你。”谢童愤愤然道,尽管高玉说的跟他想的不是完全一样,但他听了心里还是很开心,很庆幸的,因为高玉不是一般的女人,显然她身上没有俗世中一般女人身上所透出的世俗气和铜臭味。
楼下传来一段不太流畅的小孩子弹钢琴的声音,接着是一位花腔女高音妈妈的训斥,双层中空玻璃也没能将她怒气冲冲的训斥声挡在窗外。高玉甚是不解地说道:“这位妈妈简直不可思议,孩子是她从大马路上捡来的吗?怎么忍心这样怒吼自己的亲身骨肉呢?我和我姐小的时候,我爸妈就从没红着脸跟我们说话,更别提吼我们了。”
“我妈以前也没吼过我们,我爸性格你是知道的,说话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没一丁点脾气。”谢童附和补充道,他本想附带着抱怨几句父亲谢致远性格太温和因而总是受继母司马美丽欺负的话,立即又觉得不妥,便将已到了舌根的话又咽了下去。
高玉继续说道:“孩子的家庭教育实在是太重要了,科学、人性的家庭教育对孩子日后优良性格、品性的养成和才智的增长至关重要,为了父母自己的那点虚荣心,或者为了弥补自己过往的缺憾,急功近利,以‘爱’之名行‘毁’之实,那不是真正的教育,也不是真正的爱,教育也好,爱也好,真的不是在孩子身上舍得花几个钱的事。”
“玉儿,你说得太对了,对了,玉儿,你这两天身体感觉怎么样?壬辰反应重不重?”谢童关切地问,他想换一个轻松点的话题。
“挺好的,没什么反应,奇怪了,我姐当时怀孕的时候反应那么重,下次回家得问问我爸妈我是不是他们抱来的,或是捡来的。”高玉说完自己先“呵呵呵”笑了起来。
“就是抱来的、捡来的,也应该是你姐啊!你心里有数你爸妈对你有多好,明显偏心你,也爱屋及乌地偏心我,偏得你姐夫都有意见了,如果说你是捡来的还偏心你,那我就只能向二老致敬了。”谢童说。
高玉皱了皱眉,故作苦思状,然后好奇地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二老无私利他、先人后己、道德高尚,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啊!”谢童笑道。
“亲爱的,你溜须拍马的功夫不赖呀!还‘五体投地’呢,到时别给那位朱大主任双膝跪地就行,嘿嘿嘿……”高玉借机影射揶揄道,看来她对谢童意欲自降身价、刻意求官还是颇为不屑和不满。
这后半句显得尤其过分的话令谢童很是不快,不过他竟然未计较,脸也未变色,而是颇有涵养地温柔说道:“好了,亲爱的,不说这事了,我去弄点吃的给你补补身子,你呢先补点精神食粮,看会书。”说完这话,他在高玉的额头上温柔地亲了一下,又用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白嫩的脸蛋,然后吹着口哨去了厨房。
不一会工夫,一碗热气腾腾的冬瓜排骨汤就端上了餐桌,肉香弥漫了餐厅的每一个角落,已来到餐厅坐下的高玉一边对着碗口吹气,一边对着坐在她对面的谢童做鬼脸,谢童知道她这是就她刚才的揶揄影射之辞表达歉意,也是对如此诱人的夜宵表达感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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