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不完全统计,1968年上海上山下乡知青达到110万人,几乎每家每户都有送出一个或多个子女。
————题记
上海的阿姨妈妈普遍起得早,通常六点钟左右天色还是蟹壳青,屋里便“啪”地亮起灯,一阵窸窸窣窣起床声,水龙头淅沥声,刷牙泛呕声、毛巾划水声、多齿梳刮头皮声,打量整个人清爽后,把零钱包和手机摆进环保袋里,扭开防盗门把手,再大力关阖,像引起了连锁反应,“呯呯”,断了又接,接了又断。
袁绮整晚翻来覆去,至四五点钟才朦胧睡着了,一会儿又被这此起彼伏的响动吵醒,秋天早晨的清冷,是不动声色的,让贪睡的人想起又不想起。
她听到做保安的父亲下夜班回来,刻意压低喉咙咳了几下,看向钟正指七点,翻个身,掀被起床,走出房,父亲从冰箱里拿出隔夜剩饭,用饭勺捣成小块,再倒进电饭锅里,加水,打算煮泡饭吃。
“怎么又在咳嗽?不去医院看看么?”袁绮蹙眉,往牙刷上挤牙膏。
“咽喉炎,人老了有啥好看头!”袁父蹲在垃圾桶边低头剥皮蛋,电饭锅里噗哧噗嗤冒着热气。
袁绮没在多话,牙刷塞进嘴里,一股呛人的薄荷味,喉咙辣的想呕,她抓起牙膏看了看,中华牌,留兰香味。
洗完脸,她去阳台梳头,免得姆妈又絮叨卫生间地底皆是长头发,这是个老小区,都是拆迁户,八几年造的房子,本该破破烂烂的,好在去年大修过,外墙刷了一层豆沙绿,放眼望去视野好了许多。
她住在五楼,雨篷边檐有几只黄蜂在嗡嗡乱飞,很不好惹的样子。
老小区不像新楼盘对绿化有规整,要么密集,要么稀松,全凭当时拍头一念。
袁绮这边树木算密集的,一棵松树枝杈间有个篮球大的蜂巢,以前都认为是鸟窝,经常有长尾巴喜鹊会停在晾衣架上,后来随着黄蜂增多,开始攻击人类,她们连纱窗都不敢开,找了物业,物业寻来消防,讲得等冬冷再来端掉。
所以楼下那片空地来早锻炼的人明显减少,当然也有不惧的,上山下乡过,还吓区区黄蜂。
录音机唱起荷塘月色时,袁绮听见防盗门被拧开了。
是姆妈去小菜场也顺便给她拎早饭回来,这趟买的生煎馒头,袁绮吃的时候,袁父要用筷子把皮蛋夹开,被袁母喝止:“夹的乱七八糟,看着腻心还怎么吃?”她翻出棉线,手掌托起皮蛋,嘴咬住棉线一头,一手攥住线端,把蛋身劈成一瓣瓣,柔软地落进酱醋香油小碗里。
“穷讲究!”袁父嘴里嘀咕,去盛泡饭。
“我和那爸爸从来没有共同语言。”袁母正色道:“你要睁大眼睛,不要像我痛苦一辈子。”
袁父端来泡饭,不轻不重往桌上一顿,装未听见,再看看小碗:“绮绮,皮蛋不吃啦?”
袁母话里带着气性:“吃啥吃!第一天去法院上班,嘴里一股调料味道,一讲话冲鼻头,让人瞧不起!”
“嗳,以为人家都像你斤斤计较?”
袁绮早已习惯他们三句不合就吵的相处模式,看看手表,七点四十分,把还剩的生煎馒头推给爸爸,跑到厨房漱口,凑近四方镜子涂唇膏,再抿了抿,很淡的粉红,挎着皮包奔下楼,再看看表,正好八点钟,她停在一棵桂花树下,看见邵杰立在不远处,和个烫鬈发的阿姨在讲话。
他们也没讲几句,就分开来,阿姨继续乐呵呵地锻炼,邵杰背着黑色的双肩包,不疾不徐地往小区大门走。
他并不认识袁绮,袁绮却认得他,是她在法律学院大好几届的师哥,能让她记住并暗恋至今足见其的优秀。
更况他们还同住一个小区。
他身高腿长走在阳光地里,发量有些浓重,发脚理得齐整,露出颈后一点肌肤,袁绮觉得那是性感的,像羽毛撩拨在心上。
他穿着连帽深蓝卫衣,黑裤,白色运动鞋。
在站台等公交时,他接到一通电话,避让到站牌一角说着,从侧颜能看见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愉快的样子。
是女朋友么?!袁绮想,到站的公交车噗嗤一声绵长的尾气,像是从她心底喷出来的。
他收起手机,把双肩包反背在胸前,虽然上班早高峰,但好在是始发站,他坐在左边座位,袁绮隔一位而坐。
公交车停过两站后,厢内已是人潮汹涌,他起身把座位让给老阿姨,手吊在撑环上,微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窗外一样人潮汹涌,太阳起来了,把静安寺屋顶的黄色琉璃瓦映得金光闪闪。
到站挤下车,路边有一家乔家栅点心店,排着长队。弄堂口有卖粢饭团的,也要排队。
他去向粢饭团摊前,摊主撕下一块透明保鲜膜,大声问:“要白还是红?”白是白糯米,红是血糯米。
他显见是常买来吃的:“血糯米,加油条,肉松和榨菜。不要芝麻,卡牙齿。”又道:“再来一袋豆浆。”
有位年轻小姐不知怎地笑了。
摊主手法娴熟,从电饭锅里舀血糯米、包好料,兜起保鲜膜裹住,阖在掌心里揉按捏压,不过几下功夫,看上去硬实的像一个拳头,伸手从热水里捞出湿淋淋的豆浆一并递给他。
“美女,你要白还是红?”摊主朝袁绮拔高嗓门,袁绮有些懵,随便一指:“和他的一样!”
他侧过脸看看她,目光淡淡的,很快便收回,继续往前走。
袁绮拿着粢饭团和豆浆挤出队伍,他已经不见了身影。
人民法院上班时间是八点半,五分钟前,她终于吃完早饭,很撑,像一只拳头打在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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