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时候,经过城外的牲畜交易市场。这也是捷尔金节各种集市交易的一部分,许多人不远千里,赶着嫩羊,好马和骆驼等来到都护城交易。如今已是捷尔金节的第五天,许多交易已经完成,钱货也已转换,因此不如刚开幕那两天热闹。

    今日的谈话叫人郁闷,聊到后来已经聊无可聊。两人在城外沿河沙砾滩上走了两圈,便有心找点其他的事。虢丹见张昙悒悒不乐,便道自己家里这回很买了两匹好马,问要不要去看看。

    两人于是往牲畜交易市场而去,然而还未入场,远远便已闻到各类牲畜混杂的不良味道。虢丹家里这回虽买了马,却不是她亲自过来挑选的,因此二人骑着马在场外徘徊犹豫。“或者算了,回城去吧。我们去吃清凉碗。”虢丹道。

    张昙却道:“既来了,便进去瞧一瞧吧。”

    虢丹于是只能拿出手帕将口鼻遮住,然后系在了脑后,随着张昙进入了市场。市场里,一半是各类牲畜,一半是人。卖家,买家,经纪人,还有如张昙他们一般的闲看人。

    她们一入市场,守在门口的经纪人便围了上来,争相招徕生意。后来看是两个小娘子,又见马都不下,知道不是真正的买家,渐渐便散了。张昙二人骑着马转了一圈,瞧不出什么意味,便要驱马离开。然而就在张昙调转马头的时候,忽然从荡开的帷帽下瞥见了一张寡薄的脸,他正抱着手,站在两匹马背后,无甚表情。张昙再转头,便见那个叫阿难的男人站在过道边上,正同人说着话。

    张昙看过一眼,驱着马径自离开了。然而她并没有真正离开,到了市场入口处,她停下马,唤过一名家仆,给他指了位置,那家仆自去了。

    虢丹不知张昙是何意,张昙却摆了摆手。一时那家仆回来,禀报称那二人确实在卖马。张昙想起不过几日之前,那主仆二人还有一辆马车,如今马车不见踪迹,却又来卖仅有的两匹马不由笑了笑,心里刚刚涌起的那种想要报当日冒犯之仇的心忽然就淡了。

    她再次调转马头,出了市场。

    走出市场后,虢丹问:“到底是何事,现在说说呀!”

    张昙于是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她以为虢丹总要说点什么,谁知虢丹竟默不作声。二人行出一段,将要进城时,虢丹忽然道:“你是哪一日遇见的这男子?”张昙便说了。虢丹凝眉想了想,忽然道:“我知道为何那男子之前百般纠缠,见到你的相貌后却走了。”

    张昙扭头看了看虢丹。

    “他必是将你认成了博娘子,故而想看看你的相貌。”虢丹肯定道。

    张昙默了。她想起那日啊慢,她倒要问问虢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虢丹仿佛知道张昙要干什么,早哈哈一声大笑,打马跑远了。

    回到延庆巷,阮叔领着一人上来报账,同时有些单据需要张昙同意加用印鉴。张家的生意主要在于向东土供应西域产的各种珠玉宝石,兼营香料和药材,这次捷尔金节上阮叔既看到了些新东西,也找到了新的货源,收获不可谓不多。

    张昙一项一项看着凭据。阮叔站在一旁,预备着张昙的问题。

    张昙将需要用印的仔细看过,确认无误后命文竹捧出印盒加了印。然后向阮叔问道:“我记得你之前给我看过两块新石头,这批单据里没见到?”

    阮叔于是躬身道:“那石头看着是有点儿新意,但玉性似乎不重,老奴担心不好卖出去。先买了点儿,回去后让工匠看看,看能否出个雕件,或者加个样子。先试试。”

    这样想也稳妥。

    张昙没有说话,放下单据,想了想道:“如此看下来,咱们这趟来都护城,所行不虚,该干的事都干了。我年轻,办事少,这趟都多亏了阮叔你。”

    阮叔忙拱手,道了声“应该”。

    张昙接着问:“接下来,还有什么事要办?”

    接下来的事便很简单了。把加了印鉴的单据分交给议妥的供货商,能当场交割的都带走;无法带走需要分批供货的,付过定金,便也算作一个阶段性了结。

    按阮叔说的,算算时间,便知也就是三两日的功夫了。这也是阮叔今天过来报账的一个目的:提醒张昙该准备返程了。

    然而张昙并未当场定下返程日期,只是道:“先把事情都了结。等我择个日子,向大王告辞之后再起身返程吧。”

    阮叔于是躬身应了声“是”。看张昙无其他事,便带着那些加了印鉴的单据都退了下去。

    阮叔下去后,张昙将那些票据又仔细看过一回,方命文竹将它们都收了起来。然后想着阮叔所说的返程之事。

    自三月从积善城出来到如今,这一趟离家也有二个多月了,是该返程回去了。然而张昙心里总觉得有些事还放不下。至于是哪些事,她一时也说不清。

    于是便于犹豫中推算着日子,想定下一个日子。然而她自己内心都不决断,又如何定得出来呢?

    过了一日,到第二日上午,延庆巷忽然来了两位宫使。李嬷嬷将两位宫使迎了进来,张昙使人看茶。因这两位宫使是新面孔,不免要问问。问了才知,原来是博娘子派来的。

    “博娘子想请张娘子明日入宫,一起说说话。此为请帖。”宫使笑着将一张请帖递了过来。

    张昙面带微笑接过请帖,看了看,放在一边,又问:“请问还有哪几位小娘子?”

    “博娘子只请了张娘子一人。”

    张昙心中沉吟,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着道:“既蒙博娘子盛情相邀,明日我必入宫。宫使少坐,待我写一张回帖。”

    两名宫使也露出笑来。张昙写过回帖,又坐了坐,便请李嬷嬷代为送。

    宫使走后,张昙自拿着那张请帖看。这请帖上的字与以往博王后送来的请帖上的字不同,估计是博娘子的亲笔。博娘子人长得无可遮掩,一笔字却不甚开阔。

    一时李嬷嬷送完宫使回来,见张昙在看那张请帖,忍不住道:“如今宫中规矩也甚是随意,随什么人都可自宫中下出帖来。”

    张昙将请帖放在几上,请李嬷嬷坐,又命文竹看茶。李嬷嬷忙称不敢,见张昙坚持,到底告罪坐了下来。

    一时茶上来,张昙方道:“我自住进这延庆巷,多蒙嬷嬷照顾提点。我人年轻,礼数也多有疏忽,不过嬷嬷对我的照拂,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的。”

    张昙如此说,李嬷嬷忙站起来道:“侍奉小娘子本是老奴的分内事,小娘子若如此说,可是折煞老奴了。”

    张昙摆手请李嬷嬷坐着说话。文竹过来将李嬷嬷扶坐了下去。

    带李嬷嬷坐下去后,张昙又道:“自博娘子过来,我便知嬷嬷有意想提醒我。只是那时想着,一则还未见过她,二则,想来与她打交道的时候恐怕也不多,她又是博王后的妹妹,因此便罢了。嬷嬷莫怪。”

    张昙一番话,将李嬷嬷之前的那点不满全点了出来,她又点头又摇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张昙接着道:“今日接到这博娘子的请帖,倒觉得非得要请嬷嬷帮忙瞧瞧了。”

    李嬷嬷闻言,待要起身,被张昙伸手按了下去,于是便靠着几沿,端住身子道:“娘子想问什么便只管问,凡老奴知道的,必不遮掩。”

    张昙点了点头,以手点了点面前的请帖,道:“第一件想问的,便是刚刚嬷嬷说的,宫中下这请帖的规矩。”

    宫中下请帖的规矩,说来也简单:除高昌王、博王后可既以宫中名义,也可以个人名义下请帖外,如大王子等只能以个人名义下帖,只需通知尚宫局;余下有位份者下帖,皆需先向尚宫局报备请博王后批准,许可后才可下帖。

    “那依嬷嬷的看法,今日这请帖,是博娘子藉由博王后名义而下?”张昙问道。

    李嬷嬷笑道:“娘子到底还是厚道之人。”接着又道:“博娘子以王后之妹的身份住在宫中,既无位份,也无封赏,说来实在是有些名不住言不顺。不过因为她是王后表妹,故而许多规矩也因而虚设。”

    张昙一时没有言语。

    李嬷嬷又道:“老奴出宫之时,那博娘子还未过来,因而未曾亲见,也无法评断她的为人。然而,她虽是王后表妹,又未婚嫁,却经年累月住在宫中,说来实在也是不该。”

    话说到此,张昙想问的差不多也问完了。适才她既已回帖称明日赴会,此时不论那博娘子守不守规矩,她也必然要去了。

    将这节撩开手,张昙闲问起李嬷嬷当初出宫的缘由。

    李嬷嬷是张昙的姑妈,张王后从张家带出来的老人。自张王后嫁入都护城,便一直随身侍奉。张王后因病过世后,又调入东宫,侍奉庾昭明。最后却于几年前出宫,来到了这延庆巷。

    李嬷嬷脸上露出一点伤感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仅是前朝如此,便是后宫里也逃不过。”

    只有这一句。李嬷嬷虽已出宫多年,但内心依然保留着一些当初在宫禁内锻炼出的谨慎。

    然而张昙已经明白了。她想起博王后那张容色动人的脸,恍然发觉人的相貌和人的行事之间实在差异巨大。

    “如今得蒙大王子照拂,让我在这延庆巷看护庭院,已然感激不尽。”李嬷嬷又道。

    “这是表哥应该做的。”张昙道。

    李嬷嬷连连摆手:她身为奴仆,主家待她,哪有应该不应该一说?

    张昙见李嬷嬷心绪萧索,原本有心再问问其他,也只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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