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张昙去清净寺是坐在博王后的马车上,这次骑着马一路徜徉过去,倒真看出些上次未曾注意过的风景来。

    虢丹与张昙比赛着跑了一段,这一会儿累了,便懒懒挽着缰绳,一路前行一路同张昙说话。一时到了半山腰,两位小娘子下马来,随从自去敲门。

    上次来,这清净寺大门洞开,这回却门户紧闭。此时日头已经高升,红色石土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加耀眼,也愈加让人觉得燥热。虢丹一边看人敲门,一边以手扇风,向张昙道:“别是走了,那咱们今日就白来一趟了。”

    昨日张昙才见过那法师,自然不相信那些婆罗门派僧人今日就走了。但是门久敲不开,她心里不免也有些疑惑。正要亲自上门去瞧一瞧,忽然听得“吱呀”一声,大门半开,一个僧人单手合十,出来应门。

    随从与僧人交涉了几句。张昙上前时,听到那僧人道:“如今讲经会已结束,寺内僧人日课繁重,暂不对外迎,还请几位施主见谅。”

    张昙道:“今日贸然叨扰贵寺,多请见谅。不过今日我等过来不为游览寺庙,而是特地为拜访法师而来,还请通传。”

    僧人转向张昙,仍是单手合十,头却半垂着并不看她,道:“法师已经闭关,未出关前,便是敝寺僧人也不得见,请女施主见谅。”

    张昙奇道:“昨日还在王宫中见着法师,今日就闭关了吗?”

    “正是。昨日法师从王宫回来后见闭关了。”僧人依旧半垂着头,半丝不乱地答道。

    从这僧人的身后向门内看去,隐约可见一点寺庙内景。张昙收回目光,笑道:“昨日在王宫大殿上听了法师一番言论,倒比当日讲经会上又多了点体会,正想今日再来请教,却不巧法师闭关。想来是我无缘了。”

    僧人道:“只要有心向法,便是有缘人。”

    说完这一句,再无下文。张昙想了想,向僧人道了声“打扰”,便领着随从从门前离开了。

    见门又关上,虢丹上来故意道:“风景好看吗?”

    “倒是提醒了我。”张昙道,说着走道山道边,向东边眺望。远处,是虽然遥远,却依然难掩巍峨的都护城,“这风景,着实好看。”

    虢丹心底嘲笑张昙嘴硬,却到底没再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虢丹到底忍不住道:“你刚刚那副模样,倒叫我想起一个人。”

    张昙没有接话,她知道虢丹恐怕是没有好话,自然不想顺着她说。

    哪知虢丹开了个头,却也没继续下去,只道:“算了,等你见到了自然就知道了。”想想又道:“兴许你很快就见到了,”

    张昙觉得虢丹这句话很有点复杂莫名的意味,不免探究的看着她了一眼。虢丹却只是一挥鞭,纵马向前去了。

    张昙既然起了心要从那法师身上探得一二,自然不会轻易罢休。过了两日,她又带着随从独自去了一趟清净寺,这一次仍旧没有见着,法师还在闭关中。过几日又去,仍是无功而返。

    连续三次登门不得见,张昙心中烦躁。这一日来回奔波,又正是燠热时候,她好容易坐回到阴凉堂上,却仍自不甘心。正想着,忽然阮叔上来报仍未在市集上找到金精的消息。

    “倒是有人听说,却未亲眼见过,更无人经手买卖过。”

    西域地域既广,又多高大山脉。各类稀奇名贵玉石,凡叫得上名号的,自有人拿得出来。唯独这金精,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实

    张昙闻说,心中更加郁闷,随即又想,有人听说过,倒是又比之前又进一步。正如此想,便听阮叔道:“老奴想或许有一种可能,便是名字对不上实物,故而我们找不着。”

    这也是一种可能。说到底,还是得拿到那金精实物,才能有下一步。

    且阮叔又还想得深一层:“只盼早日得到确切消息,也好做下一步打算。咱们西域风雪早来,若是把这个夏季耽误了,只怕就要等到来年再计议了。”

    张昙闷了一时,却仍道:“说不得,恐怕还得从那法师身上着手。待我向宫中递个贴,请大王将那法师请过来。我虽登门而不入,却不信见不着他!”

    阮叔也道他会领人再细细探查。如此计议了一回,方才告退了下去。

    晚间,张昙写了一张帖,请见表哥,第二日一早便着人递进了宫。然而一连两日,宫中都没有消息出来。张昙正不解间,第三日上午,青霜和一名宫使将一张回帖送到了张昙面前。

    回帖是庾昭明亲写的。帖上说捷尔金节将近,他忙于筹备事宜,事多繁杂,一时不得脱身。便是张昙的帖子,也是昨日晚间才有时间看到。

    “大王子命奴婢特来向娘子告罪解释,又问小娘子可是有甚要紧事,若有,小娘子可赐奴一张帖子,奴带回去呈给大王子。”青霜恭敬道。

    张昙这才恍然大悟。算算日子,再过半个月便是捷尔金节,也难怪表哥如此忙碌。

    “也无甚要紧事。既然表哥忙,便等他忙过这阵再说吧。”张昙道,想想又道:“两位宫使稍等,我去写一张回帖。”

    青霜口称不敢。李嬷嬷领人又送了一回茶。张昙自去书房回帖。

    一时张昙写完帖子回来,口称劳宫使带回。青霜口称不敢。又道:“大王子又说,近来城内外各国商人集聚,各色人等增多,小娘子或出门时,请加带人手,注意安全,莫要被冲撞了。”

    说完见张昙无其他吩咐,便携帖退了下去。

    两名宫使走后,张昙将表哥的回帖又细看了一遍,到底是嘴角带笑放了下来。只是又想起表哥既如此忙碌,恐怕高昌王更加国事繁重,她想请高昌王出面邀请那法师出关之事,恐怕一时是不得成了。这么想,心里又烦闷起来。

    她闷坐一时,一时寻不到其他解决之法,干脆起身出门,去寻虢丹说话。哪知守备府上人称虢小娘子叫她舅舅接去住几天,昨日刚出门,今日还未回呢。

    这几日倒总是寻人不着!

    张昙一时也不想再去见什么人了。干脆回府换了马,叫了人一起出门,往东城去了。

    都护城也如东土一般城池,集市也集中在东西两市中。她头戴帷帽,夹马而行。文竹伴行,左右二家仆。一路缓行,见街面喧嚣渐浓。上得大道,更觉拥挤。各色畜力被人牵在手里,身形沉重,步履缓慢。又见着各色服装的人,又背又提,或驮或扛,虽相貌各异,却无不口唇翕张。虽不知在说什么,却只觉嗡嗡嘤嘤之声扑面而来。

    张昙夹在人群中向前走了一时,却到底叫这分毫空隙也无的拥挤给拦住了。她调转马头,领着人艰难下了大路,又往外走了好一段,那种扑鼻的人、牲畜和灰尘混杂的气味才消散了一点。

    东西市眼看是进不去了,张昙干脆转头,向城门而去。为避开大路上的拥挤,一行人穿街过巷,蜿蜒曲折。到了城门附近,却见城门口挤满了人。一家仆上去看了一时,回来报说城外还有许多人等着关验入城。城门口内外两边,两行雁翅立着守备营的人,凡有冲撞拥挤,便横眉冷眼,上前喝骂。

    张昙听如此说,便领人向前走了一段,然后翻身下马,命一家仆看马,领着两人登上了城墙。

    站在城墙上往下望,只见城门外也如刚刚在城内大道上看到的一般,挤满人畜,一直绵延近一里。抬头远望,见光影不稳的极远处,还有缓缓前行的人影。

    看着远方景象,张昙不由想起父亲曾无数次向她讲述过的先祖创业的故事。想到当初先祖的种种艰难险阻,反思及自己眼下这点小小不顺又算得什么?这么想着,一颗心才重新平稳下来。看了一时,又想到这即将来临的捷尔金节。虽久闻大名,这却是她首次亲眼目睹。如今离节日还有十多日,城内便已人潮如织,到了开幕那日,还不知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盛况。

    看了一时,张昙便下了城墙,骑马回延庆巷。

    晚间吃过饭,天光还大亮。张昙正在庭中歇凉,文竹报阮叔请见。张昙便命请了进来。见了阮叔,问过他也吃了饭,张昙便命再搬张榻来,主仆二人一同纳凉闲谈。

    张昙说起今日见闻。阮叔当年是参加过数次捷尔金节的,听小主人觉得有意思,便讲起了古,说起了许多见闻。

    “咱们西域各国商人,名为行商,说的便是这上下交通,东买西卖。可咱们西域地方太大了,没有人能真的将一件物事从最西边直卖到最东边去。因此捷尔金节少不了,今日您所见的各色商人也少不了。”

    行商是分地域的。比如,张家的生意便主要集中在积善城以东。这个道理放在其他各国的商人身上也同样。不论是耕种纺织,还是挖掘雕琢,各种产出的物事,被不同的人收走,便在不同的人手中流转。

    若收它们的人只做远近几里的生意,那这些物事流转的终点大多便也只在这几里内,换取售卖得到的钱财也有限。若是远一点,做两城之间,甚至是两国之间的生意,那物事的流转次数和所换取的钱财自然又多一层甚至好几层。

    然而即使人明白一地的物产运得越远,获利越高,也少有人真的就从源产地一直运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售卖。风险自然是主要因素。一个物品交换的次数越多,每个接手的人所分摊的风险越低。

    因此,为何捷尔金节如此盛大,盖因它仿佛是一道水闸,先前那些经过了层层流转的物品如汇聚的积水,急需一个向下奔泻的闸口。只有闸口保持畅通,那积累这些物品的商人们才有利可图。

    张昙听阮叔说完,思绪仍然不免绕到了最近奔忙的金精上去:若是能找到那金精的产出地,张家未尝不能直接从产地着手,如此不必假手他人,自然获利丰厚。

    阮叔心道小主人还是太年轻,光想着那一本万利,日进斗金的好营生。可实际行商之道哪有这么容易呢?平均下来,一年能有两成的利已是非常不错了。

    然而他无法直言,只是委婉道:“若能找到青金的线索自然是好,若是找不着,小娘子也不必放在心上。这次上来还是为着捷尔金节。不求找到多少奇珍异宝,便是能找到些更好的货源,这一趟便不虚此行。”

    张昙这才明白阮叔今日过来的原因:原来他是以为自己近日寻找青金线索不利,苦闷气恼,特来宽慰她。

    阮叔在张家多年,从来尽心勤勉,虽名为家仆,张昙心里实把他当作长辈。她道:“我省得的,叔且宽心。眼下一时找不到线索,我心里虽恼火,却不至于失措。”

    见张昙如此说,又见天色渐晚,阮叔便起身道:“我人老话多,小主人既明白,老奴便放心了。”说着告辞退了下去。

    张昙看着阮叔的身影消失,张昙转头看着天空。西方半天中,是夜幕降临前最后的明亮。她看着那明亮一点点转暗,在最后一点光亮彻底消失后,文竹点亮了屋内的灯。张昙转身走了进去。

    这一段日子里,张昙自己虽不觉,实则在外人看来不免有急惶之态,只是见她上心,不敢劝而已。昨日在外转了一圈,阮叔又劝了两句,张昙倒自己醒悟过来:事缓则圆。既不顺,又岂是心急可以急来的呢?

    想明白了,便也安稳下来,如此安静过了两日。

    这一日上午,吃过饭,张昙照旧在家看书练字,阮叔仍领着两个人往集市去了。忽然门房报宫使来访,原来博王后请张昙明日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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