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换衣服,邶清沉默了一瞬。

    他和江曦还远没有到那个地步,若他擅自动手,她大约会不高兴。

    她本就不信任他,如今他连护着她都没能做好,她定是更不信任他了。

    但邶清不欲与外人多说,只颔首应道:“好。”

    老大夫开了方子又拿给伙计抓药,最后将药递给邶清又叮嘱道:“公子今夜可要辛苦些,拿湿帕子敷在她额头,还要经常更换。”

    他点头,抱起江曦拿了药大步离去。

    邶清带着江曦就近找了一家客栈。

    已是深夜,四周安静无声,他借着烛光坐在床边看她。

    少女额上敷着一块冷帕子,睡得很沉。

    精心涂的唇脂掉了色,唇看起来有些苍白,连带着气色也很不好。

    邶清看得入了神,开始思考,他为什么不想江曦离开自己?

    他又为什么会害怕?

    ……

    江曦烧得很严重,半梦半醒间,她做了一个比上回更冗长的梦。

    梦到了她和父母的一些过往。

    母亲是从初中开始对她冷淡的,同在一个家生活,每天却说不上几句话。

    那时的母亲常常不在家,甚至每到周末就会夜不归宿,留她一个人独自在家。

    江曦从害怕,到麻木,再到习惯。

    一个人,好像也没什么。

    再之后,母亲甚至在某一天去了国外游玩,一星期后才回家。

    回到家后,母亲难得局促地跟她解释了几句,江曦默默听着,内心毫无波澜。

    她似乎变得冷血了。

    只要不对母亲生出期待,自然就不会被母亲的冷漠和不在意所伤害。

    哪怕后来母亲说恨她,她都可以做到坦然接受。

    高三那年的春节,父母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终于决定离婚。

    他们把房子留给了江曦。

    春节等待民政局开门那几天,母亲不再和她说话。

    离婚证下来那天,江曦站在门口,跟母亲说再见。

    母亲转头看她,终于又开了口,却是一句恨她。

    母亲说,都是因为她,这场婚姻才会这么失败,如果没有江曦,她会过得很好。

    江曦想起初中的事,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得到的答案是母亲不想见她,看见她就烦。

    江曦平静点了头,最后道了声再见,关上了门。

    之后的日子,那个每年都没见过几次的父亲开始给她打生活费,供养她。

    她一个人生活,觉得好像和之前没有什么分别。

    江曦性格很好,很多人会和她做朋友,也有很多人喜欢她。

    但是,喜欢不是爱。

    那种喜欢来来去去,一点也不长久。

    她时常会对书里所写的父母之爱感到疑惑。

    如果父母之爱那么伟大,那为什么她的父母不会爱她?

    到了大二,父亲也断了她的生活费,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江曦看着短信,大概是有了先前母亲的铺垫,这一回她接受良好。

    她没有意外,也没有不开心,只默默为今后做起了打算。

    ……

    梦里的回忆又长又细致,江曦再睁开眼时,被梦里的情绪感染,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她眨了眨眼,猝然对上邶清的目光。

    他好像一直坐在床边,见她醒了便俯身上前,将她扶着坐起,关切地询问她怎么样,感觉如何。

    那双黑眸目光灼灼,之中情绪复杂,还隐约有心疼和自责。

    心疼和自责?

    在她的印象里,这两种情绪都应该离邶清很遥远才对。

    他为什么心疼,又为什么自责?

    是因为……她?

    江曦睡久了刚醒,脑子仍有些钝,与邶清的对视让她震惊到一时忘了接话。

    后背传来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些,她愣愣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邶清又重复了一遍:“曦曦感觉如何,身子好些了吗?”

    江曦想她既然现在能醒过来好好和他说话,就证明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她答:“应该没什么大碍……”说完又缓慢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

    撞上树干,跳进水里……

    江曦猛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干爽的衣服,难以置信道:“我的衣服……该不会是你换的吧?!”

    她又摸了摸后背清凉之物,像是某种药膏,继续难以置信:“还有我背上的药,也是你帮我抹的?!”

    邶清摇头否认:“是我找人帮你换的,药也是我找人帮你涂的。”

    江曦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邶清:“……”

    她果然很介意他。

    他端过来一碗药,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先喝药吧。”

    亲自喂药,他对她似乎好得过分了。

    但江曦手上也没什么力气,于是乖乖低头去喝。

    她随口问道:“我睡了多久啊?”

    邶清手一顿:“一天一夜。”

    江曦“哦”了一声:“这么久啊,难怪我又饿又没力气。”

    他笑了笑:“嗯,喝完药就喂你喝粥。”

    她呆呆道:“你还真是不嫌麻烦……”

    他轻轻“嗯”了一声道:“不麻烦。”

    一碗药很快喝完,邶清又端了粥来喂她,等粥要见底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曦曦。”

    江曦应道:“嗯?”

    “你知道回去的办法是吗?”

    他的语气太自然,江曦下意识“嗯”了一声,说出口后才回神,有些惊恐地看着邶清。

    她刚才是沉醉在温柔乡里,中了邶清的美男计吗?!

    邶清将粥碗放在一边,继续问道:“是什么?”

    江曦闭口不答。

    “你不相信我,是因为我没能及时去救你吗?”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低沉:“曦曦在怪我吗?”

    原本以为他又在试探自己,谁知他突然把话题转到奇怪的地方,好像前面的铺垫都是为了最后一句。

    他的语气也很奇怪,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邶清怎么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江曦茫然看他:“我为什么要怪你?你最后不是来了吗?”

    “因为我来晚了,你才会受伤,会染上风寒。”

    “你可以怪我的。”

    他紧盯着江曦,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

    邶清好像对这件事尤其在意,所以,他先前的自责是因为没保护好她?

    江曦想明白后笑起来,安抚性地拍了拍邶清的手:“那倒也没必要……”

    “毕竟你不知道他们的目标呀,而且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邶清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了。”

    江曦满头问号,他知道什么了?

    她总觉得自她醒来后,邶清就特别奇怪。

    “不过,我听到那些人提起陆大人,八成是因为之前陆予霜的事。”

    “你看,果然是你招的仇恨……”

    邶清动了怒,黑眸添了几分阴沉:“是我动的她,为什么不冲我来?”

    江曦提醒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做戏太完美了,外人都认为你很喜欢我,所以动我是为了更好地动你?”

    “大概类似于软肋?”

    “比如陆大人动我,是为了让你和陆予霜如何如何。”

    他倏而抬眸,缓缓重复:“软肋?”

    江曦点头,补充道:“当然我知道事实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只是举个例子,你不要介意。”

    她怎么就确定,事实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如果他是真的……心悦她呢?

    邶清笑了:“不介意。”

    他笑得温柔,烛光下光影交错,让她心神一阵恍惚。

    江曦鬼使神差地问他:“我们可不可以等过完年再回京?”

    “你不是说,要陪我过年吗?刚好,这里谁也不认识我们。”

    “反正遇到了刺杀,等日后回去,就说养伤耽误了些时日,这样逃掉宫宴不就很名正言顺吗?”

    “好。都听曦曦的。”

    邶清应得爽快,江曦闻言兴奋起来,兴致勃勃想做些过年的计划,忽然思绪一转,想起落在半路的马车。

    卫无虞的令牌还在马车上,若是被不相干的人捡走,大概不太好。

    还有……邶清送给她的画。

    于是她道:“你可不可以带我回马车,我有东西忘了。”

    “忘了什么?”

    “卫无虞的令牌,和你的画。”

    他眼眸中划过一丝诧异,眼里的光骤然亮了一些,情不自禁伸手抚上江曦的脸:“好,明日就带你去找。”

    他的手肤质细腻,连薄茧都没有,掌心还带着屋内炭火烘出来的暖意。

    桃花眼微微一弯,有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眼底隐约有喜爱之情一闪而过,像是她的错觉。

    察觉到当下气氛走势有些暧昧,江曦伸手把邶清的手拉下去:“不能现在就去吗?”

    邶清顺势握住她的手,态度坚决:“不行,夜深了,容易受凉。”

    他又扶着江曦躺下,替她拉上被子,声音温柔道:“放心,不会丢的。”

    “睡一觉,明日风寒就好了。”

    江曦只好作罢,因着药效很快又睡了过去。

    邶清坐在床边看她,一只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

    他不得不承认,他动心了,他心悦江曦。

    活了上万年的魔,原来也会对一个人动心,会心悦一个人。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并不糟糕。

    ……

    如今他既已看清自己的心意,就绝不会再让江曦离开自己。

    要一直陪在他身边,这样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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