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的态度表达的明明白白,池碌诚惶诚恐,表现得更加殷勤了。
两人谁都没发现,病房的门不知何时开了很微小的一条缝隙,温茗坐在外面埋着头,一边往嘴里扒着饭粒,一边有水珠噼里啪啦往外卖盒里落着。
不知机械的往嘴里塞了多少米饭,她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嘴巴已经被塞得满满的。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捂着嘴一路跑进走廊尽头的公厕。
“呕——”
这一吐就一发不可收拾,胃里仅剩不多的食物翻涌着吐了个一干二净。
吐到最后胃里已经空空如也,她又扶着墙干呕了好一会,才终于缓了过来。
剧烈的呕吐让她的眼眶变得异常酸胀,原本有些止住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的滑落。
其实从陆医生走出手术室时满脸严肃和迟疑的表情中她就能判断出来,这一次苏梅恐怕很难熬过去了。
最终陆医生还是没把话说的太死,可能是怕她难过,也可能是同样对微乎其微的奇迹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苏梅肯定是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了,所以才会跟池碌说那些话,像是要拼着最后的力气将她托付出去,怕她会因为家人离世而崩溃。
温茗僵硬的扯了扯唇角,抬手掩住眉眼。
怎么可能会崩溃,她早就习惯了。
等苏梅走了以后,温家的那些吸血鬼势必要来闹事,如果她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岂不是要被他们占了便宜去?
温茗捂着脸缓了一会,终于长出一口气,缓缓放下手。
此刻的她眼里已经再无刚刚的脆弱无助,剩下的只有冷漠和决绝。
这一天拖延了这么久才到来,已经是奇迹眷顾,她应该满足的。
苏梅拖着残破的身躯撑了太久太久,她的痛苦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或许对于她来说,离开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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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她离开的太过仓促,黄焖鸡的盒子摔在地上,一片狼藉,然而等她再回去的时候,地上的垃圾已经都被处理干净了。
这个时间,医院的保洁都已经下班了,所以大概率是池碌出来后没看到她,又看到给她买的黄焖鸡洒了一地,就给收拾了。
果然,就在她还定定看着瓷砖缝隙里渗进去的黄色汤汁发呆的时候,池碌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了出来。
“刚刚去哪了?我看东西都洒了,又去食堂给你买了几个包子。”池碌走到她身边按着她的肩膀带她一块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可能不太好吃,今天先凑合凑合,明早给你带好吃的。”
温茗淡淡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来,扯开塑料袋往嘴里塞了一口,缓慢而机械的咀嚼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池碌看着只被咬掉一个小角的包子,神情有些担忧。
“要是实在不想吃,我再给你点些别的外卖?”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并不小,但温茗却一直保持着呆坐的姿势,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地板,嘴里还不停的在咀嚼。
池碌舔了舔唇角,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听到阿姨跟我说的话了,对吗?”
刚刚苏梅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温茗以前的事情,说她自尊心强,不喜欢依靠别人,说自从温生然离世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都是她在打理,也说自己是如何对不起她。
越是听下去,他就越发现,自己所了解的温茗只是冰山一角。
当时苏梅跟他说完话后,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疲惫,池碌不敢打扰她,扶着她重新躺下后,就想出来跟温茗说说话。
虽然平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其实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的直面“死亡”这两个字,难免会觉得心情沉重。
一推门,他才发现房间门是虚掩的,而走廊的地板瓷砖上面摊开了很难看的一堆黄焖鸡和米饭。
他知道温茗被家里长辈教育的很有礼貌,如果是不小心将东西碰洒后,绝不可能扔在这里就跑了,在一结合虚掩的病房门,他大概能猜到,她应该是全部都听到了。
本来他不打算戳破的。
虽然他跟温茗的关系在一日日变得亲密,但对于她来说,这种事情并不是随便就能拿来倾诉的,不然他也不会跟她认识了那么久之后,还是靠着自己死缠烂打才稍稍了解到苏梅的一点点事情。
既然她不想提,他就不会去问。
原本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温茗现在的状态很不对,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一样,他怕她真的会出什么问题。
然而,这句话问出口后,温茗缺依旧没有反应。
池碌终于意识到,她并不是不想说话不想理他,她只是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她这种状态却让池碌更加担心。
“温温。”池碌从她手里将包子拿下来放到一边,顺势将她的手团在手心,“要是觉得难过,就发泄一下,别这么闷着好不好?”
温茗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满脸担忧的池碌,“难过?”
她歪了歪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我为什么会觉得难过?我就是在想,要是我妈看不到我的录取通知书,我是不是应该搞个复印件烧给她啊。”
池碌抿着唇,眉心微皱,看向她的一双眼睛里满是不赞同。
气氛好似就这样凝结,又沉默了一会,温茗终于无奈的露出一抹苦笑。
“好吧好吧,我刚开始听到我妈跟你说的话的时候确实挺难过的。”温茗耸了耸肩,神情却不见半点悲伤,“不过难过有什么用,不如趁还有时间多陪陪她。”
“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对调节自己情绪很有经验,所以你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我。”
池碌有点分辨不出她这些话的真假。
明明自诩对她已经足够了解,却在这一刻被她厚重的心墙隔绝在外,触不及她真正的内心。
“如果你除了什么意外,我也会很难受,你知道的吧。”
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赌她对自己足够关心,赌自己还能成为拉扯住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温茗挑挑眉,“真不用这样,你跟我妈都太低估我了,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我没那么不能接受。”
“我妈跟你说过吗,我爸的葬礼几乎是我一手操办的,当时我还在上初中,跟殡仪馆和医院对接的时候,人家还以为我在胡闹呢。”
“我爸爸那边的亲戚在葬礼上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冷血,因为当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掉,甚至还冷静的报警把他们全都抓走了。”
“可能他们说的对,我确实冷血,在经历过短暂的难过之后,我现在的心情竟然有一点高兴。”
“她不用再承受病痛和治疗所带来的痛苦,不用日复一日的陷入对死亡的恐慌,更不用每天想着如果她死了,她的孩子该怎么办。她可以解脱了。”
池碌不安的握紧她的手,被她冰冷的温度刺的心脏抽痛,“温温,别说了。”
温茗却不停,“我见过她发病的时候,双手撕扯着衣服,整个人在病床上翻滚,两个男医生都控制不住她。痛呼一声高过一声,汗水几乎能将床单整个浸湿。”
“即便这样,她还要赶在我来之前收拾好自己,坐在床上温柔的冲着我笑。”
“她已经这么痛苦了,我怎么还能自私的要求她拖着这样的身体,一直一直陪着我。”
池碌再也听不下去,将她直接按进自己怀里。
“好了可以了,我都明白,以后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很少能听到他这么轻柔和缓的声音,温茗任由他温暖的体温包裹着自己,唇角笑意却越来越苦涩,“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永远,走一步算一步吧。”
池碌没有再继续承诺,只是将人拥的更紧了。
她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所以她不相信会有永远的陪伴。
没关系,他们的未来还很长,她尽可以走一步看一步,看着他永永远远的陪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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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苏梅跟池碌交代完许许多多的事情后,她整个人的状态更加虚弱,每天睡眠的时间也持续拉长。
陆医生委婉跟她说过,这种状态只能代表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最糟糕的状态,长时间的睡眠是身体自动调节最低消耗的一种方式,换句话说,可能她的离开也就在这几天了。
一个周的时间已然过去,温茗丝毫不提要池碌留下来的事情,他也不好违背自己对她的承诺,只能不情不愿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由她一路送到医院大厅。
“好好学习,不要总挂着我这边,你要考不上我真不跟你在一起。”温茗瞪着眼睛威胁他。
池碌脸上没什么笑意,眉头紧紧锁着,“我知道,不管你这边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就算你不让我回来,能跟你打打电话也好,听到了吗。”
“如果让我知道你又瞒我,我回来就绝对不会再回去了。”
温茗不耐烦的推了他一把,“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我得赶紧上去。”
“那我走了。”池碌勾着她的指尖,黏黏糊糊的不舍得离开。
温茗轻轻啧了一声,刚要抬脚去踹他,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温茗脸色骤然一变,“陆医生,我在大厅,怎么了?”
池碌眼睁睁看着温茗的脸上蒙上一层灰白之色,眼眶几乎一瞬间就变得鲜红,仿佛能滴出鲜血。
“好……”她的声音很平静,是跟她的脸色截然不同的平静,甚至已经带了一丝死寂,“我马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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