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陆九川后,南嘉拄着下巴发呆,心情竟然莫名轻松了不少。
陆九川来过两次行渊客栈,每次出门时脸色都不太好,按照他的性子,估计很快就会腻烦了。
到那时她就解脱了。南嘉想。
毕竟看到陆九川就会让她想起自己那段不甚清明的时光。
实在痴傻。
南嘉觉得这是一个好迹象,代表自己正在逐渐看开。她甚至畅想起了自己未来孑然一身的自由生活,譬如她一直以来都十分向往能够四处云游的游者。过去她还在隐阁时曾经问过陆九川,陆九川对此的评价是她在痴心妄想。
不过现在南嘉支着脑袋半伏在桌案上,乐观地觉得这个愿望马上就可以实现了。
贺行渊是听到一楼客人细碎的说话声出来的。
“客栈没人?怪事,难道今天不开张吗?”有个人在内间门口喊人,“里面有人吗?”
贺行渊从里面走了出来,疑惑道:“掌柜的不是在吗?”
“胡说……”那来订房间的人回头一看,“嗬,还真在。不过你们看店的活儿都那么累的么?我叫了那么多声掌柜的都没听见,可见是累极睡昏过去了。”
贺行渊也转头一看,就看到南嘉趴伏在柜台上睡着了,整个人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被柜台上的其他东西挡着,乍一看就跟没人似的。
南嘉睡得很安稳,身体随着均匀清浅的呼吸微微上下起伏,长而浓密的睫毛鸦羽般覆着。贺行渊没忍心打搅她,自己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来住店的人,又回楼上拿了一块毯子来,才轻手轻脚地向南嘉走去。
但他刚把毯子盖到南嘉身上,她的睫毛就颤了颤,仿佛对于其他声音的打扰都可以不受影响,但对于来人的靠近和触碰十分敏感。
南嘉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是贺行渊,声音有些沙哑:“贺大哥?”
贺行渊索性跟她道:“困的话就上楼躺床上睡吧。”
南嘉摇了摇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不用了,我随便眯一会儿就行。”
又嘀咕道,“最近不知怎么的,头总是昏沉得厉害,特别容易累,一累就犯困。”
贺行渊眉头微皱:“可是身体不适?我叫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南嘉随意地点了点头,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似的,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晚饭时,几人依旧围在桌边坐着,跟往常相比唯一的不同是多了一个南知。
“玥儿姐,我听贺大哥说你身体不舒服?”元珠一边帮她布菜一边道,“我特意在味鲜楼定的养生小菜,你尝尝,这些口味清淡一点。”
南嘉点点头,忍着腹中的不适感吃了几筷鱼肚肉,就再也提不起筷子了,晚膳就喝了小半碗稀粥。
元珠心疼她,催贺行渊去叫大夫来。
贺行渊无奈地摊了摊手:“我早去过了。谁知这两日同仁医馆歇业,说是恰好几个大夫都有事不在,最快也要三天后才回来。”
南嘉刚刚干呕了一通,腹中难受的厉害,摆了摆手道:“不必担心。”
说完,胃里又忍不住犯了一阵恶心。
折腾了一通,南嘉身心俱疲,却还挂念着白日里因为犯困没来得及看完的帐本,往账房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摔跤,把其他几个人吓了一大跳,好说歹说着才劝着回房歇息去了。
南嘉回房后,元珠神情严肃地对另外两人道:“我觉得很不妙。”
贺行渊表示赞同:“太操劳了。咱不缺钱,我觉得应该关店休假好好玩一玩,再趁这段时间再好好补补身子。”
南知眉头深锁,神情懊恼:“姐她是不是前段时间为了我太操心了?早知道我就应该自己寻个法子溜出来的。”
元珠的表情几乎可以用肃穆来形容,直截了当道:“不是。我觉得玥儿姐可能有孕了。”
“什么?有孕?”贺行渊和南知面面相觑,惊讶地无以复加。
南知的小拳头已经握起来了,一张尚且稚嫩的小脸上显露出了十二分的不爽:“啊?我什么时候有的姐夫?”
元珠只道:“我不能完全确定。但我以前府上的夫人姨娘们有了身子,前几个月是会这样恶心头昏的。”
贺行渊则脸色又臭又黑,没忍住“呵”了一声:“是陆九川吧,下次我再让他踏进这家店我就不姓贺。”
说完,又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苦了我南嘉妹妹。当初南府还在的时候,我与她大哥南息也算多年挚友,如今南息不在,怎么说我也算她半个大哥,到底还是没护住。”
南知那时候年纪还小,对于自家大哥和贺行渊的来往没什么影响,闻言有些茫然。
贺行渊不欲在孩子面前多说,便先哄了他回去休息。
元珠对南嘉从隐阁出走前的事迹所知不多。南嘉与她表明身份后,遇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也没来得及与她讲清楚。贺行渊思忖片刻便索性与她将整件事情道来。
贺家世代经商,贺行渊虽然不爱四处生财,却喜欢四处交友。在京城时,他便与南息相识相交,两人相处融洽,多年以来交情很深。可惜后来南家倒台之时恰逢他正在偏远处采风游玩,山林讯息闭塞,等他收到南息最后送出的信且得知了南息父子俩落难流放的消息时,已经一月有余。
贺行渊为此不痛快了多日,一路快马加鞭回到京城便四处搜寻南嘉姐弟俩的下落,却得到了一个失踪一个押入青楼的消息。
后来他赶到时南嘉已经被陆九川先行一步领入了隐阁。隐阁铜墙铁壁,贺行渊无处捞人。
再后来就是南嘉跟陆九川之间发生的事了。南嘉对此讳莫如深,只说过大概的一些经历,对细节处的感情纠葛避而不谈。但只要看南嘉见到陆九川时那不自在的神情语气,再加上之前打听到的隐阁阁主二三秘闻,贺行渊轻易便能猜出个□□分来。
像隐阁这样一个势力庞大的组织,其秘辛恐怕要比外人所猜的多得多。
元珠从没听南嘉讲起过这些事,乍然听了才茅塞顿开,这么一来,前段时间南嘉对陆九川的态度确实可以解释得通了。她只当南嘉以前是个飒爽坚强受人爱戴的金牌杀手,没想到经历过的苦难并不比自己少。
再转念一想,这看起来位高权重仪表不凡的陆阁主,私底下竟做出如此抛妻弃子的事来,元珠不由得对他产生了深深的鄙夷之情。
怪不得总说他是薄情冷血活阎王。
她来到客栈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说客栈里来的商队也是来自四海各地,消息也算灵通。想起前段时间京城来的商队谈起过的“隐阁阁主和相府千金要成亲”这一传言,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陆……呃,那个负心汉,他知道玥儿姐有身孕了么?”元珠忿忿不平。
贺行渊显得更加冷静一些,分析道:“应该不知道。看南嘉的反应,她大概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的。算算时间,怀上那会儿应该也是她离开隐阁前没多久,陆阎王应该还没来得及知晓。”
“不行,玥儿姐的身体要紧,赶明儿我去别处再寻个大夫来看看吧,也好安心些。几个月的身子,居然一点也不显怀,你看玥儿姐都瘦成什么样了。”
“哎,行。”贺行渊安排起来,“明天我就去城西另请大夫。你帮忙照看着店里,别叫玥儿做活了……不行,要不直接关店吧。”
……
两人商量了一通,听见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一回头就看到南嘉神情恹恹地踢踢踏踏走了下来。
“玥儿姐,你怎么下来了?不是叫你睡觉去了吗?”元珠慌忙过去扶她。
“没事,我就倒杯水喝。”
南嘉没让元珠陪着,自己晃荡着进了小厨房,找了个仍有热水的水壶斟着水。
没过多久,又慢悠悠地晃到了大堂里来,见两人都不说话了,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奇怪道:“你们讲自己的就好,我就转转。”
说着,看大门还敞着,就顺手想把门合上。关门前她习惯性地往门外探了探头,猝不及防看见一个方方正正安放在正门口的包裹。
南嘉左右确认了一番,一个可疑的人影也没见着。再看那包裹,表面整洁崭新一丝褶皱也无,不像是被人不小心遗失了的样子。
她拎着包裹回到室内,问早已结束对话的两人:“这是你们的物件么?”
贺行渊一脸茫然:“不是我的。”
元珠也摇了摇头:“我也没有订过这个。”
元珠接过包裹,转了个面,却在包裹另一端角落里找到一张被缝在上面的小条子,上面写着一行十分具有个性的小字:“南嘉亲启。”
她指给南嘉看:“玥儿姐,是给你的东西。”
南嘉拿过她递来的小条子,一看,便认出了陆九川的字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把包裹打开。
“怎么了?”贺行渊她收敛了表情,问道,“谁送来的?”
“是陆九川。”南嘉敛着眸子,看不出此刻的心情。
贺行渊闻言担忧地看着她:“你要是不想收,我立即帮你把它送回去。咱们又不缺东西。”
顿了顿,又道:“陆九川怎么还在禹城啊,我说他呆了那么多天也该走了吧,他们隐阁那么闲的吗?”
“是哦,他怎么还不回去。”元珠也道,“不过贺大哥,你能找得到他在禹城的住址吗?”
“找不到也得找,我明天就派人去查,实在不行我直接帮他送回京城去。”贺行渊轻轻拍了拍南嘉的肩,发觉竟比预想中的还要瘦削,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别担心,有什么事情贺大哥帮你兜着。要是你不愿意跟他待在同一个城里,那我们就一起去越州。”
南嘉微顿,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又将包裹连同字条整个放回了桌上:“不用找他,放在门口就行。”
顿了顿,轻声解释道,“门外不知有几个暗卫盯着呢。”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