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  热风里蝉声阵阵。

    佛门地,嵩香山,千丈阶。

    朱红色的院墙,  明黄色的瓦片,青檀郁郁葱葱从院墙里探出头来。

    黑白花的猫咪懒洋洋地趴在墙头晒太阳,看到藏岭进来,  掀起眼皮瞅她一眼,翻了身,  露着肚子晒太阳。

    嵩香山寺庙地处两峰交界,寺庙的祈福殿在最高处,  要走完一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才能到达。

    今天太阳毒辣,  寺庙里没几个人,藏岭摘了遮阳帽,  双手交握放在额头之上,俯身,  与腰齐平。

    她走得认真,  每上一级台阶,都恭恭敬敬地弯下身去。

    一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她一级一鞠躬,  一级一叩头。

    心诚则灵。

    大殿中央,  藏岭跪坐在软垫上,  将祈福蜡烛一盏一盏点亮。

    上千盏蜡烛,火光映照在她的面庞上,  少女黑眸坚定虔诚。

    她双手合十,将面前的香点燃。

    佛祖,  愿我心爱的人,  能够平安归来。

    佛祖,  请保佑我心爱的人,平安归来。

    佛祖,唯愿他,平安归来。

    香炉内生腾起袅袅白烟。

    她双手合十,低头又是一拜。

    佛祖,愿我心爱的人,能够平安归来。

    佛祖,请保佑我心爱的人,平安归来。

    佛祖,唯愿他,平安归来。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为所求之事,已经接连半周来祈福殿了,念念不忘,必有回想,不必拘泥于内心的执著。”立在旁边的僧人双手合十,微微一笑。

    藏岭抬头,笑了笑:“我闲来无事,为心爱的人祈福也好,许愿也罢,只想为他做些事罢了。”

    出了殿门,她看见菩提树下的方浩。

    她明明是背着风,却感觉眼眶蓦地一酸。

    “藏岭小姐,我来接您回家。”

    “他回来了?”她的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

    “还没,但是大局已定,二公子让我先行回来接您。”方浩一弯腰。

    大局已定。

    她就知道,他定会成功的。

    心里像是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烟花。

    她都已经想到见到顾以南时,一定要扑进他怀里。

    一定要用力的抱住他。

    藏岭看了看手机,中午十二点半了,顾以南是今晚到东城的飞机。

    要不,还是亲手给他做一顿晚饭吧?

    这样想着,她从下午就开始准备食材。

    慢炖小牛里脊伴白芦笋,茶香石斑鱼、河豚狮子头还有银花糕。

    在做最后一道土豆奶油汤时发现家里没有喷砂奶油了,藏岭思索了一下决定出门去买。

    超市就在公寓区里面。

    她买了奶油、酸奶和几个鲜橙青柠打算回家去做鲜榨果汁。

    藏岭结完账出了超市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

    复式公寓住宅区都是单人单户,住户和住户都分得很远。

    她抄了近路,沿着花园的小路往家里走,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顾以南,她唇角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穿过花园后,阴沉暗淡下来的天空突然下了细细的小雨。

    公寓门外停着辆黑色的轿车,车灯在水雾里延伸出两条笔直的光线。

    闪电划破夜空。

    在那一瞬间,藏岭看清了车边人的面孔。

    苍白,了无生气,浅蓝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顾一北坐在轮椅上,清和站在他身后,手里撑着把白色的打伞。

    看到她,顾一北微微笑了笑,朝她伸出手来。

    “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藏岭的瞳孔在一瞬间剧缩,她慌不择路的往公寓院子里跑去。

    顾一北在原地,微笑着看着她,仿佛好整以暇的看着玩弄毛线球的小猫咪,看着她无力的挣扎。

    她小跑到门前,双手用力的拍打着门。

    “开门,快开门!”

    冰凉的雨水溅到她的小腿上,她手掌都拍麻了,面前的大门严丝合缝。

    他还没有回来。

    藏岭眼睛暗了一瞬,她咬咬牙,外院子外跑去。

    “呵。”顾一北无端低笑一声,忽的抬起手来。

    黑色的枪身沾上了薄薄一层水珠。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远处那个踉踉跄跄的小姑娘,扣下扳机。

    一道金色的光芒飞逝出去,接触到皮肤后,张开一张金色的蛛网,粘在藏岭的小腿上。

    顾一北眯了下眼,唇角一弯。

    藏岭飞快的低头看了一眼,脚步却未停。

    小臂一麻,又是一张金色的蛛网粘在手肘处,她伸手想把蛛网拽下来,却被粘稠的金色粘腻物弄得满手都是。

    左腿突然一麻,她踉跄了一下,想迈步的腿怎么也用不上力气。

    她右腿撑着,单膝跪地,蹲下身来。

    却固执的撑着,怎么也不肯倒地。

    “这蛛网沾了蜘蛛的毒素,能麻痹人的触觉神经,让你浑身无力。”男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藏岭回头,惶惶然而无助地瞪大眼睛,看着顾一北从轮椅上优雅地起身。

    他竟然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她。

    暴雨夹杂着闪电在他身后织成一张网子,她像粘在上面的小虫,怎么也逃不过命运的束缚。

    手臂也没了力气,她的身子晃了晃,被顾一北一把接住,拦腰抱起来。

    毒素已经顺着皮肤渗入血液,她全身发软,眼皮沉重,似下一秒就要睡去。

    她强撑着,手指在半空无力的蜷了蜷。

    明明,就差一点了。

    明明差一点就可以见面了。

    “乖宝宝,安心的睡吧。”顾一北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抚在她的眼皮上。

    她陷入了沉沉的黑暗里,耳边是哗啦啦的雨生。

    一滴眼泪,顺着小姑娘的眼角缓缓流下来。

    被男人抬手蹭去。

    白色手套上一处被泪水氤氲的痕迹。

    顾一北弯曲手指,将那处手套放在唇瓣间,含了一下。

    怀里的小姑娘中了麻药,乖巧地枕着他的腿睡在他怀里。

    清和在前面开车,车灯刺破雨夜。

    哗哗的雨水敲打在挡风玻璃上。

    顾一北凝视怀里的人许久,突然开口:“清和,把车开到顾园,你就离开。”

    前面开车的人一愣,握着方向盘的手因用力而骨节泛白。

    “是清和哪里做的不好吗?”

    “不是,跟着我,你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顾一北轻轻笑了:“你离开吧。”

    他的语调亲切温柔,充满一种慷慨诀别的味道,让清和心头涌上一阵不妙的预感。

    “清和想要跟在大少爷身边。”他语调急切。

    “清和本就是孤儿,没了您的收养和培育,哪里能有今天的清和。”

    顾一北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一去,连命都保不住。”

    “清和愿意陪您,同生共死。”在清和眼中,顾一北已然成了他的家人,虽然毫无血缘,却密不可分。

    他清楚的记得顾一北为了能跟着母亲回顾家,为了打消顾家家主顾长恭的疑虑,自愿废去双腿,这样下来,就没有了和顾一北争夺顾家继承权的机会。

    顾家家主明明也是他的父亲,却因为他的母亲出身低微,对他不喜,在娶了顾以南的母亲,稳定公司地位之后,才想方设法将母亲接了回去。

    而他,在顾长恭面前费了自己这一双腿,才能在路雪曼路家面前保住一条小命,才能被接进顾家。

    所以他对顾以南恨之入骨,恨他的母亲路雪曼的出现,分离了他的母亲和父亲,让他从小就没了父爱。

    顾长恭虽然愧对顾以南的母亲,但是顾一北的母亲身子不适合再受孕,而当初为了在大众面前落实一个好父亲的形象,也为了片过路家,他扬言顾一北不是他的血脉。

    如今顾以南在国外学成回来,接手了顾家产业,并且与藏家小小姐联姻。

    藏家没有了藏南虽然已经不复昔日,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了藏家的支持,他已经毫无胜算。

    唯有与之奋战。

    他潜心学医,暗中搭桥构建人脉,想要为自己和母亲在顾家争夺一席之地。

    却没想到,顾以南防得滴水不漏,还将他研制的药物提取液拍走了。

    而如今,大势已去,他自知已经走到了尽头,不可能再有生的机会,但还是想要在最后一刻。

    将那个人,拉下水来。

    暴雨愈下愈烈。

    顾园,药圃

    藏岭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她被绑在椅子上,手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

    顾一北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漫天的雨幕。

    察觉到声音,他回过头来:“醒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藏岭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明满是惧意,却强撑着不露怯。

    她知道,自己是威胁顾以南的唯一筹码。

    她必须在这之前弄清顾一北的目的,才能想方设法最大可能的帮到顾以南。

    “口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顾一北倒了杯温水,端至她唇边。

    藏岭确实有些口渴,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他轻笑一声:“不怕我下毒?”

    她语气笃定:“你把我毫发无损的带过来,当然是有作用,想毒死我何必这么费力气。”

    “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他毫不吝啬的夸赞,俯身在她耳边:“我的目的,是要顾以南的命。”

    “他既然对我毫不留情面,抢夺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那我和我一道上西天去吧。”顾一北缓缓说着,神色骤然变得狰狞。

    窗外闪电划过,他看着她,突然放软了眉眼。

    “上天真是待人不公,什么他都要同我来抢。”

    “父亲,公司,未来。”

    男人的指尖冰凉,抚上她的脸庞:“还有你。”

    “明明我不比他迟多少,你说,为什么连你也心甘情愿的跟着他呢?”

    “藏岭。”他低声叫她的名字,语气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一起下地狱吧,陪我。”

    藏岭的心随着他的话,一截一截坠入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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