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宛其实也看出来了,心中漫起一阵寒意。

    “继续往前走,”她收剑入鞘,望着无尽的夜色,“所有人三人一组,注意警戒。不要落单。”

    他们谨慎地穿过了这条树木丛生的小路,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溪流横在面前,月光洒下来,照亮了溪滩,姜宛环顾四周,微微松了口气,“歇一歇罢——”

    她话音刚落,对面忽然有什么四肢着地的东西飞身闪过,惊得她身边的斥候把箭射了出去,那东西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叫,往地上一扑,随后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猛然越过溪流朝他们冲过来。

    姜宛站在最前面,拉弓瞄准,眼看着箭要离弦而去,她借着月光看到了那东西,心下一凛——那分明是张人的脸,但半边溃烂血流不止,双瞳竟是灰白色。

    她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十岁那年在路上偶遇的乌赫刺客,虽然当时她没有醒来,但是后来从旁人口中听来也觉得惊悚,人怎么会变成兽一般的东西呢?

    那人四肢着地,如兽一般迅捷,姜宛侧身一躲,反手抽出软剑,一剑砍在他的背部,趁其摔倒之际,她低喝了一声:“捕兽阵,快。”

    斥候出关往往需要一个多月,自带的干粮有限,因此常常会在大漠捕猎,这些老斥候个顶个都是高手。闻均应了一声,立刻与手下斥候站好方位,抽出了粗大的麻绳,将那人包围。

    那人横冲直撞,只是他受了伤,又毫无章法,很快就被牢牢制服住了。

    闻均探身一看,脸色变了,“这眼睛他是乌赫人的蛊奴?”

    “不对,手没有变化,骨骼也还是跟人一样,”另一个斥候仔细看了看,摇摇头,“我当年是跟着国公爷与第一代蛊奴交过手的,这人肯定不是蛊奴,看着更像是在兽化过程中。”

    就在这时,那被捆缚住的人骤然发出一声长嚎,整个身体向上一弹,剧烈挣扎起来,能困住虎豹的麻绳竟然都被挣断了好几根,接着骨骼挤压的声音桀桀作响,黑血从他的身上潮涌般地冒出。

    “不好,他在兽化了!”

    姜宛提剑站在一边,紧紧盯着那人,打算一有异常就动手,却不料随着一声凄厉的吼叫,那人浑身抽搐了好几下,随后便不动了,青白的双目死死望着夜空。

    “没挺过去,”那老斥候摇摇头,“中了海木青的人,十之八九都不能成功兽化,这也是乌赫人始终无法养出一支足够数量的蛊奴大军的原因。”

    “话虽如此,这人可是开瞳了啊,”另一位斥候疑惑道,“开瞳不是兽化成功的最后一步么?这人为何先开了瞳,骨骼却随后变化呢?”

    姜宛也听过开瞳这个说法,据说这是蛊奴彻底兽化成功的标志,经脉和骨骼异变完成后,瞳孔才会失色,彻底沦为被虫师驱策的兽。

    她俯身仔细看着那人的尸身,忽然脸色一变,“退后,这人恐怕得过血热症。”

    方才缠斗在一起时,她还没注意到,此人露出来的皮肤多处红肿溃烂,手臂上筋络发黑,间或能看见晶亮的红疹,正是血热症的病兆。

    斥候们也是一惊,立即去溪水边清洁手脸,闻均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上下看了一遍那人身上破烂的衣裳,开口道,“三小姐,这人是野狼族的狼兵。”

    “狼兵?”姜宛蹙眉,忽然念头一转,“落单的狼,落单的狼兵”

    闻均点头,“这人可能就是刚才那只狼的主人。狼身上的牙印说不得便是被兽化发狂的主人咬出来的。”

    姜宛望着溪流对岸的丛林,只觉前方迷雾重重。

    但是他们必须继续走下去。每耽误一刻,也许就有一个人病死。

    这时夜风沿着溪流吹来,带来了一股无法忽视的恶臭,姜宛缓缓抬起头,这股味道正是从溪对岸传来的,在他们前往落日谷的必经之路上。

    她抽出三支箭,当先踩入了溪流,“继续向前。”

    十九人的队伍涉水而过,一步步走向浓重的夜色,他们离那片丛林越近,那股恶臭便越发浓重,口鼻上浸了药物的布巾也几乎没了作用。闻均觉得自己被熏得头昏脑胀,下意识地看着姜宛,却见她目光冷冽,挽着大弓的手极稳,神色平常得像是在春猎,只有微微绷直的后背显示出她处于完全戒备的状态中。

    比起一年前初次出关的她,如今的姜宛更加手更稳,心也更稳了。

    姜宛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们停下,随后匍匐着移到了一处荆棘下,轻轻拨开杂草,眼前的一切令她眼睛微微睁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那是一个巨大的土坑。坑里的死尸手脚相缠,重重叠叠,粗略一看起码有上百具,散发出浓重的腥臭。

    而在土坑边,一百多只巨狼伏在地方,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跟在后面的闻均惊骇地一时没说出话来,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到了一具离得最近的尸体上,打了个寒噤,低低道:“三小姐,是血热症。”

    姜宛应了一声。她也看到了那尸身上的黑色筋络与红疹。

    夜风呼号,惨白的月光下,因血热症死去的狼兵们和不愿离去的巨狼。

    “嘤嘤嘤,回去估计能做半年噩梦。”姜宛在心里嚎了一嗓子,面上却依旧镇静,“这恐怕就是最初染疫病的狼兵了,赶紧走,不要惊动那些狼。”

    他们沿着荆棘丛外的石路往外爬,手上和膝盖上被尖锐的石头扎伤也一声不吭,只想着尽快逃离这块危险区域——先不说那些染病而死的尸首,这些巨狼若是被惊动,他们这十九个人都不够塞牙缝的。

    眼看着要爬出百米的距离了,姜宛微微松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异变陡生。

    巨狼们忽然发出此起彼伏的长嗥,斥候们浑身一抖,回头一看,只见不少狼都俯冲到了土坑里——那坑里不少死尸居然爬了起来,它们四肢着地,直勾勾地盯住了来主人身边撒欢的巨狼。

    “这帮龟儿是诈尸了么!”一个来自蜀州的斥候颤声道,“这这这,这是什么——啊!”

    一具死尸忽然暴起,伸手抱住巨狼的脖子撕咬了下去,巨狼拼命挣扎,却不愿用利齿撕裂主人,只得痛苦地长嚎,很快,土坑里的死尸纷纷爬了出来,睁大了白色的双瞳,嚎叫着扑向那些鲜活的血肉。

    巨狼们疯狂挣扎着,跟昔日的主人缠斗在一处,一时间血肉横飞,贪婪的撕咬声和嚎叫声划破了长空,再分不清人和兽。

    “走,走!”姜宛回过神来,吼道,“趁着它们还没发现我们!”

    斥候们不再在乎动静,爬起身来朝着前方疾奔,将那地狱里的景象抛在身后,一路穿过树林,借着那点惨白的月光往开阔的地方跑,直到领头的姜宛猛然停住了脚步。

    她深吸一口气,“聚拢。准备战斗。”

    闻均看清眼前的景象,咬紧了牙关。

    野狼族掩埋尸体的土坑显然不止一处。

    此刻他们左前方的土坑比先前那个小很多,但是空空荡荡,十来个鬼魅似的影子在月光下四肢着地爬了出来,有的还在舔舐手上的血肉,在它们的身后,几只巨狼的尸体七零八落,咬痕累累。

    “十七个,”姜宛尽量乐观,“不慌,咱们多两个人呢。”

    她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狼嗥,闻均扭头一看,只见绿莹莹的光越来越近——那些被攻击的巨狼也往这边逃来了。

    姜宛骂了句脏话,还是不忘宽慰下属,“没事,它们如今不是一伙的。”

    闻均配合地点点头,心里木然想着:它们虽不是一伙的,但肯定都会把咱们当吃的。

    十九个人刚刚聚拢在一处,前方诈尸的狼兵便长嚎一声,当先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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