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蓝追出来的那瞬间,程砚闻的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而小蓝的脸上虽有些许失落,更多的却是狡黠。

    他眨了眨眼睛,背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架了程家的第二辆马车,跟在了程砚闻身后。

    既然如此,公子,你可别怪小蓝不听你话了。

    而宋宴这头刚踏上回京的道路没两天,管家就打听到程砚闻竟也打算来京城。

    “什么?程砚闻也打算来京并且已经出发了?”宋宴听到后惊愕不已,良久,都没缓过神来。

    他嘴里慢慢低喃着,他来干什么?不是说好再也不想见了吗?

    宋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熄灭的小火苗开始死灰复燃,越来越旺,快要把他的心烫出一小窟窿。

    隐隐作痛,却又暗自期待。

    “所有人,我们在这云宁州府休息两天。”宋宴吩咐道。

    圣上派来的暗卫有所不解,生怕再出变故,正欲阻止王爷,却看到宋宴冰冷的眼神,再大的胆也吓破了,再大的不满也敢怒不敢言,只得作罢。

    于是宋宴一行人便在云宁州歇了下来。

    另一头,程砚闻紧赶慢赶,亦到了云宁州。作为安益郡直辖的州府,云宁州更是丰县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云宁州府由余温韦担任州牧一职,掌管着云宁州的一切事物,是云宁州的地方最高长官。

    传闻这余温韦清廉正直,能力颇高,云宁州自他接任以来,被他治理得清清楚楚,地方富硕稳定,百姓安居乐业,甚少有鸡鸣狗盗之事。

    想来当今圣上对他也是颇为欣赏,才会让他在这云宁州治理了十余年依旧在任。

    程砚闻没想到她一个籍籍无名来自穷乡僻壤的小状师,云宁州官府竟然派了专人来接她,颇有些受宠若惊。

    “程状师,我等已在这里恭候您大驾多时。受州牧之命,特来城门处接您。”一名官兵打扮的云宁州府领头如是说道。

    程砚闻微微讶异,这么多人,她脸上又没刻着程砚闻三个字,这些官兵如何一眼便能将她的身份认出。

    见那官兵指了指她的拜帖她才了然。云宁州府向来戒备森严,每一个进入城门的人都要将身份贴递给守门人检查。

    想是刚才情急,程砚闻居然差点把这一出忘了。

    “程某只是进京恰好路过此处,并未曾想竟对大人有所叨扰,余大人盛情相邀,若是不去程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可圣上之命实在紧迫,程某只能紧赶慢赶,怕是无暇与大人相聚一言。”程砚闻拱了拱手。

    可那领头的官兵却立刻反驳道,“程状师在丰县与安益郡所赢的几个重大案子之事,州牧早已耳闻,心里亦是对程状师赏识不已,想着此处程状师路过云宁州,早已计划好要与程状师想见一面并好好招待您,望程状师能够给这个面子。”

    话已说到这种地步,如此这般,便是程砚闻再也推脱不得。虽不知余温韦是何意,更不知是福还是祸,程砚闻亦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劳烦大人带路。”

    这一路上,所到之处皆是一派祥和,程砚闻微微讶异,心里却觉得有些古怪。

    等到见到云宁州州牧余温韦时,心里这种古怪感更甚。堂堂一个州牧,不说锦衣华服,起码穿得也是上好的料子。可这余温韦接待她这个第一次见的外客,居然穿了一身粗布麻衣就来见她了。

    整个余府亦是朴素不已,装潢简单到已经影响居住的地步了,倒是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余温韦见到程砚闻,脸上的欣喜止不住,赶忙上前两步将她亲自迎进门。

    “久闻程状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快快请进。”

    程砚闻亦与他寒暄一番,这才进了大堂。

    余温韦吩咐下人给程砚闻奉茶,可等了半天,居然这茶也还没泡好。

    余温韦倒也没觉得尴尬,只能向程砚闻解释道,“程状师见笑,我这府里其实只有个把奴仆,事情一多便有些忙活不过来,伺候不周,还望程状师见谅。”

    程砚闻摆摆手,回道,“怎会如此?素闻大人清廉正洁,这么多年一直勤俭节约,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到了百姓身上,甚至还主动向圣上请求,将自身每月的俸禄捐赠一半给云宁州的百姓,这云宁有何人不知。”

    余温韦不好意思地笑笑,“程状师不介意便好,在余某看来,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够用就好。想到有多少百姓还因为吃穿用度发愁,我又如何能狠得下心来铺张浪费呢?所以从我当官第一天起,我就对自己立下原则,一切从简,真正为百姓干实事。”

    过了半晌,茶终于奉上了,却也是开水里加了两片茶叶,程砚闻神色不变,捧起茶杯悠然自若地喝了起来。

    倒是余温韦说得口干舌燥,也并未动自己茶盏半分。他刚才如此陈情表明心意,本以为必然换来程砚闻的一番夸赞,以往他和别人提起这番话时向来如此,可程砚闻光顾着喝茶竟然一动不动,完全不接他的话茬。

    心里颇有些恼怒,但面上倒也不显,毕竟这是当今圣上点名前往京城改革律法的状师,想来日后必是前途无可限量,既然从他这云宁州路过,他也乐得给个面子,承个人情,可一番交流下来,他倒发现程砚闻这人年纪轻轻,倒是油盐不进,实在断了与程砚闻结交的念头。

    等程砚闻喝完茶,便早早地送客,连饭也没伺候人吃。

    程砚闻倒是乐得清闲,上京之后她最怕的便是官员之间的各种应酬,一句话背后藏着十几个意思的饭局更是让她头疼不已。

    今日来余府是不得不来,可与余温韦结交,断不是她本意。因为她相信一句话,越是表露什么,便越是在隐藏什么。

    这云宁州奇怪的地方太多了,让她不得不在意,这平静的表面下到底在掩盖什么。

    从余温韦府上出来后,程砚闻赶着回早已定好的客栈,想着从城门到余府一路上看到的祥和景象,倒像是刻意被人安排所见,于是她转了转方向,走了一条与来时完全不同的路。

    暮色分明下,这悠悠的天空清澈透亮,仿佛一切混沌都无处隐藏。

    刚出州牧府没多久,程砚闻就被一个大约十岁出头的小孩拦住了去路。

    他浑身上下穿得破破烂烂,陈旧的布料不知道洗过多少次了,甚至都无法遮住他的整个身子,只是勉强挡住腰部,肩膀和小腿上裸露在外头,上面有些黑色污泥,也不知是从哪沾染来的。

    这个小孩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拿着一个破碗,晃晃悠悠地走到程砚闻面前,一下就给她扑通跪下了。

    “这位公子,行行好,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你看在我可怜的份上,施舍我个分毫吧!”他脸上是哀泣的表情,让人看了于心不忍,仿佛不给他天大的罪过。

    要是小蓝在这,想必马上摘下钱袋子给他了。

    可程砚闻低下身子,半蹲与这个小孩持平高度,她伸出手想先将这个小孩扶起来。

    “跪天跪地跪父母,没有跪陌生人的道理,就算你跪了我,这钱我也不会给你。”程砚闻话一出口,那小孩惊讶地抬头。

    一瞬间,脸上那种哀泣讨好的可怜笑容已然消失,转而变成被拆穿的恼怒。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涉世未深异常好骗的有钱公子哥,居然能一眼看穿他,他的演技不说特别好,倒也试炼过这么多次,以往哪个待宰的羔羊不是乖乖地掏出钱包,没想到居然栽在眼前这人身上。

    倒不是说程砚闻防备之心有多重,只是她刚刚低身想扶起对方的瞬间,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这个小孩的鞋,上等的布料纳成的鞋面,上面还绣着复杂的花纹,这可不是一个乞儿能用得起的,程砚闻当下便起了疑心。

    那小孩见骗得不成,心眼一转,便直接打算明抢,用头用力地向程砚闻腹部撞去,伸出手摘了程砚闻腰间的钱袋。

    可怜程砚闻刚从州牧府出来,听州牧吹得天花乱坠,这云宁州如何安全祥和,这还没走出几步,就遭遇了抢劫。

    那小孩拽着程砚闻的钱袋,紧紧握在怀里,那可是程砚闻进京路上的全部盘缠,岂能白白让他抢去。

    程砚闻捂着依旧疼痛的腹部紧跟着那小孩跑去,不过半晌,就已经被那小孩带到了不知何处的小巷子里,这里荒僻无比,半盏灯火都没看到。

    程砚闻心下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顿时,那小孩也不跑了,停下来转过身来,带着阴测测的笑容回头看着程砚闻。

    他咧嘴一笑,用着最纯真的语气说着最可怕的话语,“姐姐,你,好像失策啦!”

    然后他跺了跺脚,程砚闻站着的地板便轰然塌陷,露出一个大洞口,程砚闻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便直愣愣地掉了下去。

    底下,是一片漆黑,不知何处,暗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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