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立夏,转眼就是端午。

    姜珠玉在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内忙碌着,将提前准备好的馅料一一拿出来放到矮桌上,随后将泡好了水的鲜绿色竹叶也拿了出来。

    她准备做龙舟粽。

    龙舟粽,是舟舟镇端午节必吃的佳节美味,形状更长,看上去就像两边长、中间窄的龙舟。

    这样包好的龙舟粽,粽叶与糯米接触的面积更大,吃起来更增添一股粽叶的清香。

    在鲜绿色的粽叶间放上白糯米,再依次摆放红豆沙、莲子、蜜枣等食材。

    包好之后放到大锅里煮,煮好的粽子看上去颜色分明,味道香甜软糯,带着一股别样的清香,吃起来分外可口。

    眼下已经是端午之前了,姜珠玉准备做一批传统的龙舟粽,一部分卖,一部分送,还有一部分,是要送给划龙舟获胜的队伍的。

    七十年代末,恢复生产活动之后,以龙舟命名的舟舟镇开始恢复了划龙舟这样一种传统习俗。

    到了今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每年的划龙舟都是舟舟镇的一桩盛事。每年获胜的队伍除了一笔奖金之外,还会获得乡邻们赠与的龙舟粽。

    只是不知道,今年获胜的队伍是哪一支。

    姜珠玉心里想着划龙舟,两只漂亮纤白的手拿着绿绿的粽叶,轻轻翻转几下,再用浸饱了的水的石草一系,一个玲珑秀气的龙舟粽便出现在了掌心。

    她将做好的龙舟粽放到一旁的大盆中,

    左手又拿起几片竹叶,右手飞快的拿起勺子往捏好形状的竹叶中填上白糯米,继续做下一个龙舟粽。

    几声窸窣的声响过后,两个扎着小揪揪的小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

    一个柔柔的声音甜甜的说:

    “妈妈,你在干什么啊……”

    姜珠玉没有抬头,笑容却已经在脸上绽开,

    “妈妈在包粽子,你们想要一起包吗?”

    “好耶!”

    两声异口同声的欢呼后,两个小丫头一前一后从门口溜了进来。

    小丫和春春身上的衣服已经单薄了许多,

    头上扎着草绿色的塑料头绳,头顶别着竹叶发卡,别有一股节日的氛围。

    前些日子春春让她爸送到舅舅家住了两天,

    这几天接回来后,便又和小丫凑到了一起。

    两个小姑娘成天在镇上疯跑,

    白日里摘春花采草叶,满山满林的疯跑,

    到了吃饭的时候,两个小丫头便回到了珠玉馄饨店,由姜珠玉给她们煮饭吃。

    对于春春的不断打扰,那个高个子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还主动提出要给钱。

    不过,被姜珠玉回绝了。

    “让春春和小丫一起,我放心。”

    姜珠玉抿着嘴,笑着说,

    “你也知道,我现在离了婚,不免被村里人说闲话。我倒没什么,但是小丫要是听见那些小孩子说她,会难过的。现在,有了春春在旁边护航,那些小孩就不敢说小丫什么了!”

    这话说的是真的。

    村里人言可畏,孩童更是童言无忌。

    对于天真善良的小丫而言,这种言语肯定是一种伤害。

    可是,有了厉害的春春在身边,那些小孩也不敢多说啥了。

    要是敢说什么,春春的小拳头可不认人嘞!

    见姜珠玉坚持,秦峰便作罢了。

    只是,这段时日,只要他去县里,就会给姜珠玉捎上一些镇上没有的东西。

    有时候是几味不好买的香料,有时候是一些县里新出的小吃,有时候是小孩的图画书或玻璃珠子。

    东西不多,倒是很别致,姜珠玉一般都会收下。

    秦峰一般来的时候都是饭点,点上一大碗馄饨,再悄无声息的送上些小东西,

    不光是旁人,就连姜珠玉也看不出来啥,

    只以为两家孩子玩的好,所以他才来的这样勤。

    两个小姑娘跟在姜珠玉身旁排排坐,两双黑葡萄一般的小眼睛认真的盯着眼前的各式材料和竹叶。

    “这是白糯米,这是竹叶,还有红豆沙、莲子、蜜枣可以等下放进粽子里。将竹叶拿两片,放到手上,攥成一个小窝窝,然后慢慢往小窝里填白糯米。不要上手哦,要用勺子一点点慢慢填进去……”

    姜珠玉教两个小孩子的是最简单的三角粽,她讲的细致,两个小姑娘听的也认真。

    微风过堂,吹拂在她年轻细致的脸上,将额头的碎发轻轻吹起,又和缓的拂落下来。

    秦峰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让他瞬间便看呆了。

    姜珠玉还没注意到有人来,机灵鬼春春倒是第一时间看到了爸爸,登时连竹叶都不要了,踢踢踏踏的跑过来,一把抱住了秦峰的大腿。

    秦峰熟练的将小女孩一把抓了起来,直接扛到肩膀上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回旋,惹的小姑娘尖叫个不停。

    姜珠玉笑着看去,转过看时,小丫也正认真的看着父女俩的互动,眼中全是羡慕。

    “小丫,你要是也想秦叔叔扛,就去抱他大腿呀!”姜珠玉鼓励道。

    “可……他是春春爸爸啊!”小丫规矩极了,不属于她的从来不争。

    姜珠玉还想说什么,就见秦峰扛着春春就走到了小丫面前,一伸手,小丫也稳稳的被扛上了另一边的肩膀,也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回旋。

    这时,轮到小丫和春春一起叫了。

    姜珠玉在一旁抿着嘴笑,看到这段时日有些沉闷的女儿笑得跟一朵花一样,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

    待两个小姑娘都闹完了,姜珠玉转身出了屋,再回来时,手里头多了个小簸箕。

    她将簸箕递给了秦峰:

    “这是我刚刚包好的龙舟粽。甜口的,春春最喜欢吃。这几日早上你和春春一起煮来吃,不过要看好春春,一天不能超过一个。”

    秦峰接了过来。

    “你刚从县城回来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那就葱油面吧,麻烦你了。”秦峰黑黢黢的眼睛瞅着姜珠玉,身板板正的像根直挺挺的扁担。

    两个小丫在屋里头包粽子玩,姜珠玉忙碌着煮面,秦峰便坐到了外头。

    他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屋里忙碌着的玲珑身影,看了一会儿,方才移开了视线。

    自从知道姜珠玉也离了婚,秦峰心里头的念头就像荒原上撩起的火苗一样,越烧越旺。

    只是他也明白,如今的姜珠玉一心开店和带娃,根本没有那念头想结婚。

    他明白,也理解。

    既然她不愿意,那他愿意等,

    以乡亲、以朋友的身份等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直到她愿意的那一天。

    不好直愣愣的总盯着姜珠玉,他便随意的打量起小店的布置来。

    小而温馨的馄饨店,从招牌、桌椅到各式摆设,都安置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就像小店的主人一般,干脆利落,像地里头新生出来顺条儿的水葱,骨子里都透着股脆生生的生机。

    秦峰还没看完,突然听到耳旁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这位老乡,请问姜珠玉的馄饨店是不是在这里哇?”

    秦峰抬头一看,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正站在他面前。

    男人头上戴着黑色的呢子帽,穿着板正的中山装,口袋上还夹着根“英雄”钢笔,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架在不太挺的鼻梁上头,眼神有点呆,一副十成十的乡村教师的形象。

    秦峰点点头:“这里就是。”

    男人脸上现出一丝喜色,正要大声喊,就听秦峰问道:

    “你找她做什么?”

    男人也不避讳:

    “我是胡婶介绍来和姜珠玉相亲的呀!时间还没安排好,我便……我便提前来看看她!胡婶说她还带个女娃,哎,这些我也都不在意的。我家里头也有两个混小子,两厢比较下来,这不是很般配吗?”

    般配?

    秦峰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这样犹如出土文物般的男人,也配得上姜珠玉?

    那男人对秦峰的心理丝毫不了解,依然在那里一脸喜色的说:

    “听胡婶说她性格要强。这女人嘛,一个人带孩子,性格不要强那也没办法。不过她要是嫁进我家,那就得以夫为纲,不能闹脾气了。还有,这馄饨店抛头露面的肯定也开不得。我在隔壁乡当民办教师,一个月有块钱工资嘞,以后,就让她在家里照顾三个小娃和公公婆婆,我出去工作赚钱就好了,这叫夫唱妇随,男主外女主内,分工明确,岂不妙哉……”

    秦峰越听越不舒服,

    什么以夫为纲、不闹脾气?

    什么男主外女主内,在家照顾三个孩子和公婆?

    你一个月就赚三十块钱,还想着让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照顾家里?脸怎么这么大呢?

    再说了,这语气说的这么确定,你们两个面都没见过,你就能确定姜珠玉一定看得上你?

    看上你,冲你啥?

    冲你一个月三十块的工资?

    冲嫁过去就得为你当牛做马、照顾一家六口老老小小?

    秦峰心里越琢磨越不对劲,见眼前的普信男还在那里自顾自的畅想未来,都快要气笑了。

    “她不和你相亲。”秦峰直接说。

    “啥……啥?你这话啥意思?你是啥人啊敢做她的主了?”那老男人吃了一惊,不由得将眼神转过来看向秦峰。

    “你不用管我是谁,总之,她不会看上你的。识相的,赶紧滚!”

    秦峰站了起来,一米八几的个子在一米七还不到的男人面前,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更别提他脸上的阴翳和眼瞳中的威慑了。

    “你……不行……我得把姜珠玉叫出来问清楚才行!”

    “别问了,问也没用。你滚不滚,不滚的话……”秦峰攥着拳头,慢条斯理的说。

    男人惊讶的看着他,又看了眼看不见人影的屋里,停顿了下,慌不择路的跑了。走的时候慌里慌张,将呢子帽都落在了桌子上。

    过了一分钟,姜珠玉将葱油面端了出来,一边问道,

    “刚刚外头有人吗?我怎么听到有人说话。”

    秦峰将刚刚的事情和她简单说了一遍。

    “我可能是多管闲事,不过那个人配不上你。”

    说话的时候,英气的脸上表情严肃。

    姜珠玉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有没有,你做的好。你要是不这么做啊,我可能说的话比你还难听十倍!”

    说完这些,她又颇有些头疼的说:

    “这个胡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想必我妈已经将我的事情都托付给她了。虽然眼下赶跑了这一个,但以后呀,还得来其他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小鼻子上头的纹路也微微皱起,看上去像个小姑娘一样发愁。

    秦峰当下便有种想坦白的冲动。

    这时,又听到姜珠玉说:

    “不行,我得跟我妈说说,别让她瞎给我点鸳鸯谱!我才不要什么臭男人,更不需要什么媒婆、介绍之类的!”

    秦峰听了,闷闷的“嗯”了一声,将那股子冲动又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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