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林望舒没想到的是,  第二天,陆殿卿的秘书便找上了她,并带来了一位律师。

    这位律师恭恭敬敬的,  大概介绍了下背景,不说别的,只听那背景,林望舒便知道,  对方确实是有实力的,  是可以帮自己打赢官司的。

    这年头,官司能不能赢有时候不看专业水准,还得看一些律师本身的背景以及背后的较量,  这个律师是有这种实力的。

    稍微沟通了下情况后,  林望舒说了自己的要求,  律师显然胜券在握。

    等到律师走了,秘书又陪着林望舒吃饭,  详谈一番。

    秘书三十多岁,  姓曾,曾秘书提到了目前他们搜集的资料情况,  提到了雷正德公司的进出口情况,外汇情况,  甚至奉上了雷正德资产清单,  清单里连犄角旮旯的两处房产都列在其中了。

    林望舒看着这翔实的资料,心中暗暗吃惊。

    毕竟她找上陆殿卿也没两天,  能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么多资料搜集齐全,  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  其实陆殿卿早就盯上了雷正德,也在搜集雷正德相关的信息?

    曾秘书戴着金边眼镜,  笑得温和,他看出林望舒的疑惑,解释道:“林小姐不用奇怪,我们有信息部,会对相关行业各大企业都有一定了解,这本来就是例行公事。”

    林望舒还是疑惑,不过也就没有多想,微点了下头。

    接下来两天,律师陆续和她沟通,并教导她行事和注意事项,倒是确实帮助她许多。

    这时候,想起陆殿卿,自然多了几分感激。

    他当时说,他答应了会帮自己就一定会帮,事实证明,他确实是言而有信的君子。

    自己虽然和他闹崩了,他依然遵守了他的承诺。

    她便想着,要不要联系他,和他说一声对不起,或者谢谢,但犹豫一番,终究还是没有。

    本来关系不清不楚的,他愿意帮,自己心知肚明,领了这份情,记在心里吧。

    如果再联系,便是横生枝节,对他对自己其实都无益。

    倒是不如就这么放过他,他依然还可以是那个清风朗月的陆殿卿。

    林望舒也就不再去想了,她的辞职报告已经交上去并在审批中,她也开始尝试着重新整理自己的资料,想着万一之前的学校拒绝自己,她可以试试别的学校。

    她还写了言真意切的信,说起自己曾经的经历,说起自己耽误的这些年,希望这些能打动那些学校的招生办。

    她在学校工作多年,和同事关系有好也有不好,不过她突然离职了,大家自然多有猜测,知道她在法院起诉离婚,难免叹息不已,也有的安慰她,告诉她现在还年轻,以后还可以找。

    再找的话,因为她不能生,自然只能找带孩子的云云。

    这些人怎么想,她并不在意,反正她要离开了,她只专心做交接工作。

    这天,叶均秋过来找她,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

    去的颐宾楼饭庄,就在海淀服务大楼内,自从这些年中关村发展起来,海淀服务大楼也成了中关村一带的标志建筑物。

    要了靠窗的座位,可以看到街景的。

    叶均秋点了一桌子菜,林望舒倒是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让叶均秋破费了。

    叶均秋笑道:“小林老师不要这么客气,上次我父亲的旧案,多亏了你,我一直说请你吃饭,没想到拖到现在,你都要离开了。”

    这件事林望舒只觉得是小事,当时他才回国,根本不知道现在国内的情况,她也只是顺手给了点建议而已。

    叶均秋却很有些感慨,苦笑着说:“当年因为这件事,我可是吃了苦头。”

    一时说起当年,原来当年第一次放开高考,才十八岁,心灰意冷,报考了北大物理系,结果因为他父亲的问题,根本没被录取,第二年,他干脆不想考了。

    叶均秋叹道:“也是造化弄人,结果第二年和我差不多情况的,好几个都录取了,我当时已经工作了,自然是难受,也是心灰意冷,想着干脆放弃了,上班也挺好的。”

    林望舒听着,倒是有些感慨:“后来呢?你怎么又去上学了?”

    叶均秋:“我工作了两年,谈了个对象,结果人家嫌我条件不好,最后分了,我当时感觉自己真是一事无成,愤世嫉俗,怀才不遇,一气之下重新报名参加高考,也不敢报北大了,随便上了一个外地的学校,竟然录取了。”

    林望舒:“真不错,你得谢谢你那个分手的对象了。”

    叶均秋叹息:“我也是被逼到了没办法,大学三年提前完成了所有学分,之后申请出国,花了五年拿到博士,这不都小三十岁了,终于可以回来,重新回到这里。我没能当成未名湖畔的学子,好歹当了博雅塔下的讲师。”

    林望舒听着,倒是怔了好一番:“这很好了,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而且你年轻,只耽误了三年,并不算晚。”

    叶均秋:“谁知道呢,现在当讲师,估计职称都遥遥无期,科研更是摸不着边,只能慢慢熬着了。”

    林望舒:“这都是慢慢熬出来的,你还年轻,其实不用着急。”

    林望舒其实不太好意思提,毕竟叶均秋是留美博士,而自己的计划还只是计划,未必能成,现在提出来,若是不成,倒是有些让人笑话。

    她只是含蓄地说:“等离职后,先顺利离婚,然后再看看吧,我这些年工作有些累了,如果有机会,想安静下来读读书,再想别的。”

    叶均秋听了,笑道:“这个打算很好,小林老师的英语那么好,去国外读书还是很容易的。你看我以前的经历,虽然我耽误的时间少,但我现在感觉,什么时候都不晚,而且国外提倡终身教育,有很多人工作一些年又回去读书的,他们和我们国家不太一样。”

    说着,他倒是很热情地帮林望舒介绍专业,介绍她可以学商学经济学相关。

    林望舒其实也这么想的,毕竟年纪摆在那里了,再去钻研一些理工科肯定不容易,她学经济相关的倒是可以,至少有阅历在。

    不过经济学相关也是需要一定数学基础的,学起来肯定也不容易。

    她只能想着,如果自己顺利分到雷正德的钱,看着家里人日子都上了正轨,她出去没什么心事了,可以踏实学,也未必有多费劲。

    叶均秋:“我也写信给我以前的导师或者同学,问问情况,回头帮小林老师写推荐信。”

    林望舒笑了:“均秋,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暂时先不想这些,还是先想着离婚的事。”

    叶均秋试探着道:“离婚的事,他一直不松口?”

    林望舒:“反正我现在躲着他,不想和他说什么,先走法律程序吧,我和他真是闹得很累,我看到他就烦,这个人没法说理,说不通。”

    吃完饭后,已经不早了,叶均秋要送林望舒回去,态度殷勤。

    林望舒想起陆殿卿的话,其实多少也意识到了什么。

    叶均秋比自己小三岁,长得清隽出众,这样的年轻才俊,前途无量,自然引得不少人侧目。

    而她一则是比人家年纪大,二则陷于婚姻之中,在她心里,两个人的关系不错,更多偏向于姐弟一样,并没想过别的。

    现在自己要离婚了,叶均秋对自己的一些示好,便多少有些越界的意思了。

    她笑了下,道:“均秋,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毕竟正在办离婚,让人看到也会误会。”

    叶均秋自然听出她的意思,他安静地望着她,之后道:“好,那你先忙,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告别叶均秋后,林望舒沿着中关村电子城往南走,天下起小雨,很小,倒是也不必打伞。

    不过公交车站人很多,来了一辆车大家都挤着要上。

    林望舒等了一会,多少有些无奈,想着如果有出租车就好了。

    对面公路停着一辆车,车窗是落下的,那个人微侧首,隔着朦胧的雨雾沉默地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时,他眉眼清冷,视线一直锁在自己身上。

    她轻叹了口气,穿过马路,径自绕到了副驾驶座那面,打开门上车。

    上了车后,两个人很有默契,谁也没说话,车子就这么无声地往前行驶。

    车厢内太过安静,以至于气氛凝滞闷重。

    林望舒望着窗外拔地而起的楼房,随口道:“你不觉得很闷吗?”

    陆殿卿:“嗯?”

    林望舒好奇:“你平时开车,都不听个音乐什么的吗?再不济,也可以广播里听个相声笑话,结果你什么都不听,就这么闷着?”

    陆殿卿想了想,问:“你想听什么?”

    林望舒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想听什么,就是觉得这样很没意思。”

    陆殿卿便伸手,打开旁边的储物格,里面有带着塑封的磁带:“这些应该是买车时候附送的,你看看有喜欢的吗?”

    林望舒也就拿过来随手翻了翻,都是一些常见流行歌,题目一听就肉麻,比如什么《明天你是否会爱我》和《眼泪为你流》。

    林望舒很没兴趣地扔一边,她可不想和陆殿卿一起听着这种歌,多尴尬。

    陆殿卿视线余光扫过被她扔在那里的磁带,淡声道:“吃过饭了?”

    林望舒:“嗯。”

    陆殿卿:“看来吃得很高兴?”

    林望舒觉得这毫无起伏的音调中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嘲讽意味。

    她瞥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高兴了?”

    陆殿卿微抿唇,对于她的挑衅并没反击。

    林望舒想起刚才的情景:“今天真巧,你怎么会恰好在那里?你该不会又恰好路过,恰好看到我吧?”

    陆殿卿握着方向盘,解释道:“有个高新技术发展会,就在海龙大厦,我恰好坐在靠窗的位置。”

    林望舒哑然,之后笑了。

    海龙大厦就在海淀服务大楼对面,她又是临窗的座位,隔着中关村大街,正好可以看到对面。

    也是巧极了。

    海龙大厦是大窗户会议室,所以他恰好旁观了自己和叶均秋一起吃饭?

    陆殿卿侧首,瞥了一眼她的笑:“对于我们的巧遇,你看来很开心?”

    林望舒依然笑着:“这就是缘分,这也能遇到,你看到我们点了什么菜吗?看到我吃得多香了吗?”

    陆殿卿淡淡地道:“看到了,你吃得开开心心,看来心情好,吃饭也香。”

    林望舒笑:“味道是不错!”

    陆殿卿:“我却一直饿着肚子,到现在没吃饭。”

    林望舒听他竟然委屈巴巴的,好笑:“谁拦着你吃饭了,你自己不吃饭怪谁,或者你也可以过去和我们一起吃,我们又不会多你这一张嘴!”

    陆殿卿抿唇不言。

    林望舒心情大好,便故意笑道:“你还是修行不到家,你如果再不要脸一点,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你过去和我们一起吃饭,现在哪至于饿肚子!”

    谁知道他依然没说话,她的嘲讽在他那里仿佛没入海中,不见任何回响。

    林望舒也就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意思了,她又想起他的秘书和律师,到底心中感激,便道:“不过看你饿着肚子,也考虑到你帮我找律师的事,我大发慈悲,可以请你吃饭。”

    她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可请不起很好的,你不要太挑剔,凑合凑合得了。”

    陆殿卿低声说:“算了,我没什么胃口。”

    林望舒纳闷:“这是怎么了?绝食抗议?”

    陆殿卿:“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林望舒哼了声:“整的好像我影响你食欲一样,不吃算了……”

    陆殿卿侧首,静默地看了她一眼。

    林望舒便无可奈何了。

    他如果嘲讽反击她几句,她自然斗志昂扬全力以赴,现在他仿佛被霜打了的茄子,她还能怎么着?

    倒好像她欺负他似的!

    于是她终究叹了口气,诚恳地道:“陆殿卿,无论怎么样,我还是很感谢你的,我算计了你,但你没生我的气,还真心想帮我。”

    特别是两个人彼此放了狠话闹崩了后,他竟然还言而有信,实在是让她感激不尽。

    陆殿卿透过蒙了雨雾的玻璃,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开口:“你很感激我是吗,那你想怎么感激我?”

    林望舒一噎,她意外地看着陆殿卿,没想到她刚说几句软话,他就顺着杆子往上爬。

    一时笑道:“你还挺好意思的,这就直接索求回报了?”

    陆殿卿一脸坦然:“你教我的,不要脸一些,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无奈,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打算,道:“陆殿卿,其实我是想放过你的,可你非要自投罗网,怪谁?”

    陆殿卿:“不要顾左右而言它,说吧,怎么感谢我。”

    林望舒:“你要我怎么感谢你?”

    陆殿卿言简意赅:“我饿了。”

    林望舒好笑:“你刚不是没胃口吗?”

    陆殿卿:“现在有胃口可以了吧?”

    林望舒:“行,我请你吃,我就算自己饿几天肚子不吃饭,我也请你吃,吃最好的!”

    陆殿卿侧首,看着她:“我想吃茯苓荷叶鸡,可以吗?”

    林望舒顿时不乐意了:“这时候哪有新鲜荷叶,你都想什么呢,你太挑了!”

    陆殿卿却道:“你做过,我记得很好吃,就算不应季,你也可以做,对不对?”

    林望舒怔了下,知道他说的那次,雷正德请他吃饭,她做的。

    她有些犹豫,不过还是道:“可以,那我给你做。”

    陆殿卿:“好,给我做,我就接受你的感激。”

    林望舒望着外面的雨雾:“不过我不太想和你一起去买菜,万一被人看到呢,你家里有菜吗?”

    陆殿卿:“需要什么菜,我让司机买了送过去。”

    他解释道:“他就在这附近。”

    林望舒有些惊讶,突然意识到,他来开会的话,估计带着他的司机保镖,毕竟这可能是他最日常的配置。

    现在这两位人呢?被他赶走了?然后他跑到这里一脸幽怨地盯着自己,还逼着自己给他做饭?

    不过她也就是那么一想,很快注意力便转到了正事上:“你还想吃什么?”

    陆殿卿:“别的随便。”

    林望舒便随口说了一堆菜和调料:“到时候再看心情做点别的吧,反正你也不差钱,全都买了,这些你记住了吗?”

    陆殿卿颔首,拿了手持电话,给他的司机打了电话,吩咐了一番,把她说的一字不漏地转述了。

    空气沁凉,林望舒懒懒地靠着真皮座椅,道:“其实这样也很麻烦,兴师动众的,你还不如直接让他给你在饭店订菜送过去,这样我也不用做了。”

    陆殿卿:“怎么,你想偷懒吗?你刚答应的什么?这么快就说话不算话了?”

    林望舒轻哼一声。

    陆殿卿也就不提了,当下开车回到了新街口,就在雷家的对门。

    车子开进去的时候,林望舒还看到雷正惠打着伞从胡同里走过。

    林望舒神情有些异样。

    陆殿卿感觉到了,安抚道:“没事,这种车玻璃,她看不到里面。”

    林望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感觉挺有意思的。”

    曾经陆殿卿可是雷家的座上客,现在在雷家眼皮底下,她坐着陆殿卿的车进去陆殿卿的院子,还会给陆殿卿做饭吃。

    那种感觉,想想竟然无比地……舒爽。

    要是雷家知道了,估计得气死。

    如果雷正德哪天知道自己上了陆殿卿的床……

    她竟然有些期待兴奋起来。

    总有一天她得把这事抖擞下,让他尝尝绿帽子的滋味,再狠狠地打击他男人的自信。

    最好是把他气得直接阳痿,一辈子都举不起来!

    这么想着,车子已经停在了四合院前,陆殿卿自己先下了车,将放在门前的那一大兜子菜提起,打开了大门,之后才重新回来上车,将车子直接开进去了。

    两个人进去院子,他给门上了闩。

    林望舒从旁看着,突然想起来:“上次你竟然把门锁上了,你是怕我跑了吗?”

    陆殿卿承认,很直白地道:“对,你这个人说话就没有几次算话过,我对你实在没法信任。”

    林望舒没理会他,反正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她检查了下那些菜,估计是那种进口商店买的,是最好的菜,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真是能干的司机。

    当下道:“我来做饭,你可以休息下。”

    陆殿卿问:“需要我做什么吗,我可以帮厨。”

    林望舒笑道:“不用,你坐在那里等着,很快就能吃到你心心念念的茯苓荷叶鸡了。”

    陆殿卿看向她,她此时的笑竟然有几分温婉。

    他看得有些失神,眸底泛起几不可察的温柔,之后低声道:“好,那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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