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苏王妃吃过最煎熬的一餐早饭。
平北王府的餐点不似她预想中丰盛, 甚至相较她们府中都有所不及。
满桌不见一道大鱼大肉,一眼望去满桌清汤寡水。
她心中有事, 一早出门又早用过餐点, 勉强陪在桌边,眼见着这一桌都没一道合心的更是不想动筷子,只频频往南欢面上看。
南欢让她这样瞧着竟仍是一派安之若素的样子。
到底是世家教养出的贵女, 一举一动娴静得如临花照水,自有一股难言的气度。
苏王妃坐了一会儿,在这小辈面前竟生出一种自己太沉不住气的感觉。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南欢用完了早膳,仆从将餐盘碗筷收走。
苏王妃自觉终于找到了可以开口的时机, 她挂起一脸亲热的笑容,“以前女夫子教说秀色可餐, 这我还不信, 世上有人能那般漂亮。今日亲眼见着你,我可才知道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南欢用软帕擦拭着唇角,听着这么一番夸张的称赞面色平静, 仍是柔声细语道:“让嫂嫂见笑了。我素日口淡, 这菜是简单了些, 看嫂嫂都没动几筷子。改日嫂嫂与王兄再来, 提前知会一声, 我们好好置办一桌。”
以往都是旁人奉承她, 苏王妃这么些年少有主动开口奉承人。
南欢的态度不热络也称不上冷淡,她自觉碰了个软钉子,面上笑容倒是还能端得住,“一早听说平北王成婚, 我今日是第一次上门。若不是我家那位爷眼下不在京城, 我们定然一早就上门来贺了。
听说妹妹的素来体弱, 你许是不知,我们封地特产黄羊,诸道之中色味是最好的,这羊肉也是滋补。我今日来特意准备了一些肉脯,一应都是羊羔肉,算是个小零嘴,刚好为妹妹补补身子。”
她回过头跟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便有人捧着箱子奉上。
南欢瞥了一眼打开的箱子,心道这位嫂嫂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就连她的饮食偏好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她面露困乏之色,捻着帕子掩唇打了个哈欠,“这怎么好意思让嫂嫂破费。”
苏王妃见南欢这兴趣缺缺又困乏得好像随时准备离开回去休息的样子,心中一慌,面上的笑容都有些端不住了,“是我忘了妹妹哪里会缺这点吃食。”
她踌躇了一瞬,想接着说几句话拉一拉关系,但眼见着南欢这般神态又心慌觉得这圈子兜下去说不准人下一刻就走了,索性直言开口道:“实不相瞒,今日嫂嫂上门是有一件事要求平北王帮忙。”
南欢放下帕子,一双漆眸沉静的望了一眼苏王妃,“原来是这样。那嫂嫂再等一等吧。王爷下了朝才回来。”
苏王妃忙道:“跟平北王说,还是跟你这个王妃说不都一样吗?左右你是这府中的女主人,一样做得了主。”
南欢喝了一口茶,不接苏王妃的话,“我可做不了王爷的主。”
苏王妃双眼盯着南欢,心中已经有些急躁了,“可这事与妹妹你也有些关系。我听说你曾经有一位未婚的夫婿,姓魏,名玉。你们二位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现下他出了些事,还要请你帮一帮忙。”
她知道自己此时重提这些旧事有些不成体统,如今对方已经是平北王的妻子,这门婚事是圣人亲自下旨,太后主婚,过了明路有宗室玉碟的王妃。
整个京城都知道南欢从前与魏玉的关系,但没有人会当着南欢的面再提起,除非想要以此触怒平北王。
魏玉这一次入狱,苏王妃心中料想恐怕也有平北王为了这个妻子而记恨对方的原因。
眼下想要将魏玉捞出来,最好还是让这位王妃劝一劝平北王不要死咬着魏玉不肯松口。
无论如何,她曾经为了魏玉自毁声名,等了好些年都等不到魏玉才嫁了他人。这份旧情总不会作假。
看在旧情上,年纪轻的小娘子一般都心肠软,她再提上几句魏玉如今该多可怜,南欢又惊又喜肯定不会拒绝。
就看魏玉在这位王妃的心中有多重了,若真是重于她自己的性命,说不准还能用这个心上人控制着这位弟妹为他们所用。
南欢听闻此话并没有苏王妃料想中惊讶与担忧的神色。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我如今已经嫁做人妇,嫂嫂与我还提起这人是什么意思呢?”
苏王妃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她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这件事恐怕对方是知道的,那可就更不好办了。
南欢侧过脸来,一双漆黑的眸子沉沉的落在苏王妃的面上,“难道嫂嫂今天来原是专为取笑我来的?”
“瞧瞧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苏王妃让她看得心慌意乱,只觉得自己方才那点小心思好像全成了笑话,干笑道:“嫂嫂我嘴笨不会说话,你跟我计较个什么呢。对了。我想起来府中还有些事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南欢目送着苏王妃匆匆离去的背影出了堂屋,“全安,把这盒肉脯带上送一送嫂嫂。”
登上自家的马车,嬷嬷便忍不住道:“夫人,咱们还没等到平北王回来,怎么就走了呢?”
苏王妃,“这还等什么。他们夫妻是一条心的,我跟平北王说了也没用。现在只能靠御史台出面了。咱们姑爷好歹现在是御史不是吗?刑不上大夫,就算有罪,台官犯罪,也轮不到北衙来审,只要御史台出面能将人要出来便行。”
人从北衙提出来,要怎么审,由谁来审,审到什么程度,可就不是平北王能决定的了。
嬷嬷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老奴听说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都跟着圣人离京了,御史台的几位大人应该也离京了吧?”
苏王妃说道:“你以为王爷传回来的只有家信吗?御史大夫魏大人昨日便回京了,今天想来已经在朝上提出来了。这事应该问题不大。”
这话她说的十拿九稳,但心里若真是觉得问题不大,也不会今天早上特意走这么一趟了。
眼下不管行不行,她只能回王府等下朝传回来好消息,期望那位魏大人能行。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苏王妃坐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等着仆人过来掀帘子,迎接她进王府。
可外面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她觉得有些奇怪,示意身边的嬷嬷出去看看。
嬷嬷刚一起身,帘子的右下角便刺进来一杆铁枪。
枪尖闪烁着一点寒光,那点寒光落进苏王妃眼里,震得她面色惨白,倒吸一口冷气。
嬷嬷吓得直接坐回了原位,浑身发抖。
枪尖挑着软布而起,苏王妃瞧见车驾下站着的并非家奴,而是一位身形高大,面有疤痕的老人。
苏王妃一眼认出此人,失声道:“许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这位许将军祖上乃是圣人母族许氏的家仆,因而先祖伶俐聪明得以赐主姓,后来年少时得幸入高第,成为圣人的玩伴,因有勇武而被任用。
但真正让他扬名于世,为人所知的是他三次平叛,这三次叛乱分别使圣人的四位兄弟,两位叔父死于刀下。
十五年前他得封左金吾大将军,其后上书年事已高,得了圣人的恩典,从此深居简出,近些年来寻常都不怎么露面。
她一共也没有见过这位老人几面,但这位老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毕竟圣人寡恩,这些年来的宠臣不少,但纵观下来能够伴君数十年却安享高位的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见着这本该在深宅中荣养的老人突然披挂着银甲,提着□□出现,苏王妃面色诧异,隐隐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许晖沉声道:“愣着干什么?懿旨在此,速速将这罪妇拿下!”
苏王妃闻声一怔,高声道:“我乃肃王元妃,有何罪?”
许晖怒斥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肃王封东川,擅没民田,豪制乡曲,伙同州官敛财刍粟数十万,聚亡命之徒无赖少年上万人,厚金暗结朝中要员,宫中太监,刺取密旨,以伺谋变。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岂容你狡辩!”
许晖每说一条,苏王妃的面色就更白一分,最后已经是半分血色都没有了。
一想到这许晖的手上已经沾过不下六位亲王郡王的血,苏王妃双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一日之内,京城变了风云。
宋暮的车驾应时回府。
全安迎到门前,眼见着车马上走下的人一怔。
这走下来的并非宋暮,却是个双鬓斑白的妇人,她一身粗布旧衣,满脸的局促不安。
既非美人娇娥,又不是墨客文人。
是个怎么都不该出现在亲王车驾中的人物,亲眼见着对方从宋暮的车马上下来,倒让全安费解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后传来,宋暮翻身下马,“这位便是王妃乳母王嬷嬷,你不得无礼。王妃现下在何处?”
全安缓过神来,忙向宋暮行了一礼,“王妃现下在自己的院子里等您一起吃饭呢。”
宋暮侧首对王凤珠说道:“嬷嬷跟我来吧。三姑娘见到你,一定十分开心。”
全安向宋暮行完礼,转头又对王凤珠笑道:“原是王嬷嬷,老奴是这府中的管事。您以后有什么用的缺的,只管找老奴便是。”
王凤珠强作镇定的点了点头,她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她抬步跟上宋暮走进王府,亲眼见着一路行来的雕梁画栋,她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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