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  柳夫人在宴会上插不上半句话,被无形的排挤在外。

    她安静的坐在原位,  只觉手里的茶热的烫手,  一时之间颇有几分坐立难安的感觉。

    目光却又忍不住往南欢的身上落,越看越是心惊。

    她已有几年未曾与这个女儿好好相处过,幼时送去了魏家,  接回来没多久又选进宫去做公主的伴读。

    在家中时,因着南袤总说要教出一个有林下风致的贵女,又怜惜她体弱,对她也并不过多拘束。

    旁人家的女儿要拘着学舞,  学刺绣丹青,学内宅的手段。

    这些南袤说不过是些闺房手段,  没得坏了风骨,  一概不让教,反倒亲自拿着书文教她些男儿才该学的东西,不让她这个做母亲插手。

    其实真正说起来,  比不得养女这般时常被她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怎样接人待物,  教的精心。

    她并没有将她手把手的带到宴会上过几次,  也未曾好好跟她教过些什么。

    因而失了这个女儿时,  心中不是不后悔,  悔自己当初没有多教些圆滑奉迎的女子之术,  让好好一个女儿读书读傻了,脑子里全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大义,什么书本上不侍二夫的节义,根本不通人情世故。

    因而她对养女灌注了不少心血,  精心培养。

    此时跟她年轻时颇有几分相像的女儿成为了社交场合的中心,  应酬来往游刃有余,  言笑之间人情世故尺度拿捏的恰到好处,说话简直滴水不漏。

    柳夫人心下情绪愈发复杂,又是难堪,又是惊讶。

    这些个应酬的手段,处变不惊的态度,整人也整的不显山不漏水的手腕,与她何其相像。

    只是可惜,此时被整的人是这个亲生母亲。

    这是她亲生的女儿,不仅相貌相像,就连这份手段也是无师自通。

    这个女儿本该是她的骄傲。

    但此刻她只能干坐在一旁,忍受着旁人的无视,眼睁睁的看着,如坐针毡,咽下这份苦果。

    本不该如此,这个女儿是她亲手推开的。

    柳夫人侧过头看了一眼紧紧挨在自己身边坐着的少女。

    秀丽的眉眼,强作平静,还是能够看出局促不安的神态。

    假的,到底是假的。她这辈子最糊涂的事情就是用珍珠换了鱼目。

    平日看着再聪明懂事,到了这种场合却还是逊色了亲女儿何止三分呢。

    容貌,气质,完全没得比。

    她年纪已经大了,这一辈子她不可能再生出第二个亲生女儿。

    柳夫人心中百感交集,生出无尽的后悔与不安。

    女儿出色,本是一件好事。

    可她发觉自己看不透这个孩子了。

    圣人疼惜幼子,诸王之中,平北王是唯一一位成年之后仍旧长期被留在京城不曾去往封地的皇子。

    也是唯一一个手里握着实打实的兵权的皇子。

    要知道其他诸王在封地,亲王府邸的护卫都是受到严格限制的。

    御史定期巡查,若是多养上一人,都是蓄养私军,意图谋逆的大罪。

    自古禁军的地位超然,乃是拱卫京师的军队,无异于帝王手中自卫的宝剑,帝国心脏最后一道屏障。

    这样重要的一支军队,圣人竟放心将它交由幼子。

    如今圣人离京去往泰山,只留下这一位皇子坐镇京城,朝中大小事务一看太后,二便是看这位平北王的意思。

    自古便有太子监国一说,眼下这般情形与太子监国也差不了太多。

    圣人年事已高,却迟迟未立太子。

    若是平北王真有一天登上那个位置。

    一想到这个可能,柳夫人便觉得芒刺在背。

    今日南欢尚且是王妃已能给她这样的难堪,他日若她登高位,他们就凭借着曾经那些所作所为真能讨到什么好吗?

    她心下不安,忍不住抬眼往南欢面上深深的看去。

    南欢不知听了谁的话,轻笑着摇头,“这灵姐姐便说错了。德卿很善画眉呢。”

    德卿二字,从她口中吐出,透着一股不言自明的亲昵,说话时眼中的光彩都似乎更温柔了几分。

    便是女子,听着她这般柔美清甜的声音都有片刻的心驰神荡。

    几个贵妇互相交换了眼神露出了悟的神色,心下皆是一叹。

    若说起初还有几分怀疑平北王娶了这位是心不甘情不愿,而这位为魏玉守了五年的痴情女子也不见得就对平北王有几分真心实意。

    不少人是觉着这一对走不长,仍想着为自己的姐妹女儿亦或者族中姑娘筹谋一二,此时才算是死心了。

    恩爱哪能是演出来的。

    况且如此佳人,恐怕世上男子就没有几个能够抵御。

    宋灵以扇掩面,却又露出两只眼睛,按捺不住好奇的问她,“你不会今天这眉毛都是他画的吧?”

    南欢大大方方的一笑,笑而不语。

    这般神色让席间的一众贵妇人都忍俊不禁,纷纷又开始夸赞起南欢的眉毛今日画的好,画的巧。

    柳夫人收回目光,慢慢垂下眼。

    这一天,对于柳夫人来说是很难忘的一天。

    走出长公主的府邸时,她已经分辨不清心中的诸多情绪,上了自家的马车才算松弛下来。

    少女开口道:“母亲,你也别太生气了。姐姐可能就是一时闹别扭想不开。”

    孝道何其重,白马公府这样显赫的门第,她不信会有人愿意舍弃。

    无非是如今仗着有王爷宠爱,心里有气,便想要给柳夫人一个下马威罢了,故意给她们一点难堪。

    要说多想报复,她今日这么一看到觉得也不至于。

    若是想要报复今日能这般平静吗?

    再者说,就算是如今那位现在做了王妃,白马公府也是公卿,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处置得了的。

    反倒亲生女儿这般态度,难免伤了柳夫人的心。

    她这时安慰一二,倒能更显出懂事来,更能让柳夫人知道她的好。

    她依偎在柳夫人的身边,抱住柳夫人的一条胳膊,面上笑容乖巧,柔声道:“母亲。我瞧着苏夫人的那个荷包的花样子很好看呢。明日我也为母亲绣一个吧。母亲喜欢什么颜色,咱们明天一起去挑一挑布料好不好?”

    柳夫人抽出手臂,往另一侧坐了坐,离她稍远了些。

    她眉眼间带着隐隐的疲倦神色,面色并没有因着她的温言软语而好看半分。

    少女一怔。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会儿柳夫人,屏住呼吸,试探性的再次靠过来,“母亲?”

    柳夫人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不耐烦,“我坐了一整日,已经累了。你别靠着我,自己安生坐着。”

    少女面上笑容维持不住,浑身僵硬,一点点坐回原位。

    马车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外部的车轮转动声音和马蹄声就变得尤为鲜明。

    少女垂着头望着放在裙摆上的双手,心里越来越慌乱,眼睛一点点红了。

    终于那慌乱淹没了她,她强撑着抬起头,微笑着再次打破这几乎让人窒息的安静。

    “母亲。你坐了一天肯定腰很酸吧。等会儿,我回去帮你捏一捏腰好不好?”

    略带讨好,又乖巧懂事到近乎于小心翼翼的口气。

    从前柳夫人一直很喜欢养女的懂事听话,更怜惜她这份懂事的退让。

    但此时她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却是厌烦。

    她忍不住想起亲生的女儿,想起南欢从前与她说话时的态度。

    南欢从来不会用这样讨好的语气对她说话,她会对她发小脾气,有时也会对她任性。

    同样的年纪,有什么情绪,南欢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掩藏。

    那才是真正的母女之间的亲密,任性也好,不懂事也好。只有亲生的骨肉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她已经给了养女那么多,为什么她还是这副永远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柳夫人捏了捏眉心,“用不着你来捏腰,也用不着你去绣荷包。咱们府里多得是丫鬟。”

    长公主亲自将三人送出门,态度亲昵,“这下好了。欢儿,你与我成了姑嫂,以后可要常来玩。”

    南欢面上笑着应道:“那我以后可要多来叨扰殿下一二了。”

    她在宫中住过一段时间,也是见过几次这位长公主的,关系一般。

    长公主拉住她的手,“现在还说什么殿下,一家人没得都生分了。你跟老七一样唤我一声皇姐吧。”

    南欢从善如流,“都听皇姐的。”

    长公主又是笑着拿宋灵与宋暮打趣,“我见你们两个一前一后的来了,生怕你们将我这寿宴都给拆了。真是没想到,你们两位还有握手言和的一天。”

    宋灵哼了一声,啪的一声抖开扇子,“皇姐可别乱说。我那里与这厮握手言和了,不过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暂且忍他一忍罢了。”

    宋暮立在夜色中,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

    南欢对长公主笑了笑,“皇姐,送到这里便算了。夜里风大,您快些回去吧。”

    大门近在咫尺,长公主停下脚步,目送着三人出门。

    宋灵拉住南欢,“来这边。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她抬头瞪了一眼宋暮,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扇子,“看什么看,去去去,一边去。”

    宋暮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宋灵拉着南欢往一旁走了几步,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袋子塞给南欢,“拿着拿着。”

    南欢一入手便掂量出了这袋子里是金珠子,她一怔,“灵姐姐?”

    宋灵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想他应该不会亏着你。但你的性子又不是会向人开口要钱的性子。成了婚,女子还是要有点自己的钱。这点钱你拿着,别跟我废话。”

    南欢眼睛一涩。

    “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其实一早我接了花笺,没想来的。”

    宋灵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宋暮,“他又给我送了一封信,说你会来,特意请我来陪你。虽然他跟我说,这件事不要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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