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暮端着茶杯回来,  两只手捧着杯子小心翼翼的在床边坐下。

    他显然并不常做这样的事情,此时做来有几分笨拙。

    南欢的视线从宋暮的面目一路下滑到他的手上,  盯着他被杯壁烫红的指尖,  长睫一颤。

    宋暮将杯子递给她,递到一半看着茶水上热腾腾的水雾又收回手。

    “这杯太烫了。你等一等,我再给你倒一杯凉的。”

    他匆匆起身,  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轻轻的拉住,低下头来见一只玉白的手用指尖轻轻攥着他的衣摆。

    南欢低声说道:“无妨。我想喝一点热的。多谢殿下。”

    一贯客气到疏离的口吻,却因为初醒而带着些许软绵绵的拖腔。

    宋暮目光停留在她攥着一截暗红绸缎的玉白指尖。

    这个角度衣料上的金蟒仿佛缠绕在她的手指上,他目光渐深,  沉默了一瞬,“这茶水太烫了。你喝不了。”

    南欢松开手中衣角,  手撑住床边慢慢坐起来,  “我感觉手有点冷,殿下将杯子给我吧。正好让我捧着暖暖手。”

    手微微抬起,素白的丝绢随着动作向下落,  露出瘦骨伶仃的腕子。

    她掌心向上,  向他讨一杯热茶。

    宋暮将手中的茶杯向下放,  置在一旁的小几上。

    南欢抬起在半空中的手一僵,  不知是该抬起还是该放下。

    宋暮在床边坐下,  大手裹住了她的手。

    粗糙的掌心残存着茶杯的温度,  透过相贴的肌肤丝丝缕缕传来。

    南欢的手指在这宽厚炙热的大掌中微微蜷曲,眼底不复平静,宛如骤然投下一颗石子,泛起小小的涟漪。

    “殿下,  ”她抿了抿唇,  嗓音沙哑,  “这是何意?”

    宋暮定睛看着她双眸,唇角勾起一抹散漫的弧度,“不是你说手冷要暖手?”

    南欢的呼吸未滞,心中有几分气闷,却又知道这份气闷实在不该。

    成婚是她应下的,过了门她便是他的妻子,为人妻子莫说牵手,就是共赴周公也是天理人伦。

    她根本无心为谁守贞,左右一具残躯,舍给谁不都一样?

    且不说宋暮待她恩重如山。

    就说男人再常见不过,宋暮这般体魄却不常见,算来她占了大便宜。

    这般宽慰自己一番,南欢面色一如往常的平淡,将手完全搁在了宋暮掌心,连个往回抽的动作都没有,竟是一副任他施为的架势。

    她大概不知道,生气时就算故作平静,眼角也会有一点点向下垂,不开心都从眼睛里跑出来了。

    旧日旁人看南小姐生气只觉得冷傲如皎月,凌然不可侵犯,他瞧着却觉得……很可爱。

    至少这样的神情比双目死寂,了无生机的样子好些。

    宋暮唇角微勾,将她的手放进被子,放开他的手腕,重新将被角拉好,“好了。三姑娘,我不帮你暖手了,别生气。”

    南欢抬起眼,静静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淡淡说道:“一点小事,我没有殿下想的那么小气,不至于生气。殿下愿意亲近我,宠幸我,是我之大幸。”

    片刻后,她垂着眼,又轻声说道:“我这具身体不争气,没能撑到大婚结束,又要殿下费心照顾。实在是……”

    她的一长串客套话没说完,下垂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杯茶水。

    经过一点点时间的放置,它看起来没有方才那样烫了。

    南欢目光落在茶杯上,话音微顿,喉头滚动。

    “三姑娘,来,喝水。”

    宋暮话音微顿,唇边多出一点笑容,“还是说,三姑娘想要我亲手喂你喝水?”

    南欢立时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捧住茶杯,忍不住回了一句,“大可不必。”

    宋暮唇角的弧度加大。

    南欢对上他的笑脸,愈发觉得糟心,这人究竟是什么毛病?

    她压下心头的想法,低下头小心翼翼的饮了一口。

    入口的瞬间,她便尝出来,这说是茶水,却更像是补汤,里面泡的不是茶,而是补气血的中药以及甘甜的梅干。

    宋暮含笑望着她,“你睡了两天,这两天只喝了些药汤。中午想吃点什么?”

    南欢放下茶杯,握在手中,正色道:“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宋暮连究竟是什么事都没听就已经大方的应下,“不用求,直说便是。”

    “奶娘自小照顾我,我被赶出南府时,只有她肯跟着我离开南家。这几年来,她跟着我吃了不少的苦。”

    她抬眸看着宋暮英俊的面容,声音低了下去,显得极没有底气,“殿下,可否,可否帮我去找一找奶娘。”

    回到南家时,她就对妙乐给出的奶娘去向有所怀疑。

    从她有记忆起,不论是在魏家,还是回到南家,再到进宫,身边的仆人来来去去,只有奶娘一直跟着她照顾她。

    就连她被南家赶出府,奶娘仍愿意跟着她一起吃这么多年苦头。

    世家培养出来的家生子,世世代代都为一个家族服务,他们的主人是家主,遇到危险时会将家族与家主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

    就像是那时她身边其他的仆人如妙乐她们一样,虽然口中喊着她小姐,平时也会顺从她的意愿,但到真正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她,选择留在南府,跟家主保持一致。

    那时她触怒了父亲,被父亲所厌弃,院中的仆从当面不说,但她都能感觉到她们对她的怨气。

    跟错了主人,连带着那些婢女都会遭殃,在下人中受到讥笑,即便重新分到其他院子去也很难被新主子信任。

    南府如今那两位少爷,无论是南辞还是南筱都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仆人,情分不是后来的仆人能够比拟的。

    奶娘愿意跟着她离开,几乎是舍弃了一切。

    不仅是南府的富贵生活,还有这些年来一直接受的对南氏尽忠的念头。

    所以她不信奶娘会愿意连一面都不见,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离开她。

    这桩事一直梗在她的心上,若说她这一生对谁最为眷恋与不舍,那一定是奶娘。

    南欢伸手解开衣领,微微扬起下巴,露出线条漂亮的脖颈,连带一片玉白的锁骨,乌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倾泻而下。

    这一幕堪称香艳。

    宋暮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制住了她的动作,“找人就找人,我答应你就是。别脱衣服。”

    “我想将脖子上的玉观音解下来。”

    南欢的手指探入衣领,勾出一条红绳,白玉观音坠在红绳的末端。

    她微微歪头,将一只手臂伸到颈后慢吞吞的想要解开绳结,一双眼静静的注视着宋暮,“殿下想到何处去了?”

    想到何处去了?

    宋暮松开南欢的手腕,睇着她的面容,眸光渐深。

    南欢忽觉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她手指摩挲半响怎么都无法解开颈后的绳结,心下烦闷,偏偏宋暮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一双浓墨般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盯得她如芒刺背,也没了耐心,索性两只手各拽住一端向外拽,意图拽断红绳。

    自然是未果。

    宋暮微笑道:“我来帮你?”

    南欢收回手,垂下眸,沉默了一瞬,方才点头。

    宋暮抬了抬下巴,“转过身,背对我。”

    南欢依言转过身,她感到对方的手指从她的耳后擦过,轻轻撩起一侧乌黑的长发,拨到另一边。

    拨开长发,方才见到她的后颈,她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是一般的雪白,因而那条细细的红绳系在脖颈上就显得格外鲜艳。

    宋暮低眸,认真的观察着红绳上的绳结。

    南欢低着头,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皮肤上,肩膀不由得有几分僵硬。

    指尖触碰到后颈的皮肤有些发痒。

    她忍不住眨了几下眼睛,默不作声的握紧了手,一动不动的坐着,心中期盼着他动作能快些。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南欢感觉一口气吊在半空,卡在气管里不上不下。

    “好了。”

    南欢感觉到脖子上一轻,玉观音带着红绳落在了她的身前。

    她捡起玉观音握在手中,用指腹擦了擦玉观音的面容。

    这枚玉观音是她懂事起就系在她脖子上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谁为她系上的。

    但说到底她浑身上下唯一能算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东西,只有这枚陪伴着她长大的玉观音。

    宋暮说道:“你放心,我找到奶娘就将她带来见你。”

    南欢转过身,将手中的玉观音递给宋暮。

    “不必带奶娘来见我。只要告诉奶娘,我现在过得很好。如果奶娘真的过得还算不错,请殿下将这枚玉观音给她便可以了。”

    南欢话音微顿,慢慢垂下眼,“如果她过得不好,请殿下看在,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顾她一二。奶娘对我来说不仅是一个仆人,她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奶娘已经为她操劳了几乎大半辈子,与其让奶娘看到她的身体状况为她担心,不如告诉奶娘,她苦尽甘来现在过得非常好。

    她信不过南家给出的说辞,却愿意相信这件事只要交给宋暮,他是不会骗她的。

    南欢说这些话时的口吻与表情使宋暮心头微沉,她这样的行为跟提前给自己料理后事有什么区别?

    宋暮不接玉观音,面上笑容淡去,双眸凝着南欢的面容,眉心微皱,“南欢。”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大名,南欢握着玉观音,不解的抬起眼看着他。

    “别向我托孤,好像只要告诉我,把事情安心的丢给我就能万事大吉,自己安心的去继续伤害自己的身体。我告诉你,如果你想要照顾谁,你就好好喝药,活下来。自己去照顾好自己想要照顾的人。这观音你要给谁,就亲手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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