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推出来,像是得意的商人展示自己最引以为豪的珍奇货物,嗓音那般凉薄。

    南欢设想过很多次再见到南袤的场景,她想过父亲可能会责怪她,会像是当初她决意等魏玉时一样满眼失望的叱骂她。

    她想过很多次,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那个疼她如珠如宝的父亲会对她满眼凉薄与不耐,将她当做珍奇货物。

    越恒看着这父女二人,勾唇一笑。

    他就爱看这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大姓,鄙夷他却又不得不忍耐他的样子。

    瞧瞧,安州南氏的宗子又如何?不还是不敢开罪他,只能把自己天仙似的宝贝女儿献出来。

    这些世家,虚伪的很。

    视线的焦点,南欢突然上前一步。

    这猝不及防的一步,使南袤的手从她肩头脱离,落了一个空。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使男人面色微沉。

    南欢抬眸沿着那道肆无忌惮的目光看过去。

    四目相对。

    她的眼底没有分毫羞愤,痛苦,任何一个世家贵女在这样情景下应当有的情绪。

    那双眼如同漆黑的琉璃,光泽美丽,不起波澜。

    越恒指尖擦过酒杯,盯着南欢饶有兴味的眯了眯眼睛。

    南欢转过身来,一眼也不看南袤,快步走向门槛。

    她背过身,便没有看到身后席间所坐的众人脸上显出的一抹危险的厉色。

    南袤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指节处用力到泛了白色,“你这是做什么?”

    南氏是士族不假,但祖上出过不少赫赫有名的武将,族中子弟不仅要读书,更要练武,文可□□定国,武能封狼居胥才是最上乘。

    南袤多年未操兵马,手上的力气却也不是南欢能够抵挡的,她的手臂被捏得生疼。

    越恒目光落在南欢的身上,眼中兴味越浓。

    他含笑道:“难道南公爷看不来,令女这是看不上我越某人呗。”

    “欢儿。这是为父的客人。听话一点,不要任性。”

    南袤话音微顿,“小女有些怕见生人,越大人不要见怪。”

    南欢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但她知道四姓中,南魏柳苏,没有一个大姓是姓越的。

    这府中可以被真正摆在台面上的女儿,是另一个南欢,而不是她。

    若当真是要紧的客人,来见是一件好事,怎会推她出来?

    不是厉害人物,不可能被她父亲这样奉为座上宾。

    但听对方的口气,却不像是对南府,对南袤有多尊重。

    她与南袤是亲生的父女,更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女儿。

    稍微动动脑子便猜出自己会被带来这里的缘由。

    无非是因着对方与南府不睦,又非四姓,恐怕还是什么难缠的,得罪不得的新贵。

    父亲舍不得自己精心教养出来的听话养女,总算想起她这枚弃子,推她出来堵窟窿。

    所谓物尽其用,不过如是。

    他难道真将她当成了可以扯着线摆弄的玩偶,不会痛,不会言语的吗?

    南欢面色惨白,胸口闷痛,一字一顿,“既不是我的客人,为何要我来见?”

    南袤冷冷的逼视她,手上暗自用力,南欢疼得额上沁出汗水,肩头颤抖,一时觉得手臂好像要断了。

    他用仅仅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是为你好。嫁了这个人,至少你往后富贵无忧,也不算委屈。你懂点事,不要再丢了我们南府的颜面。”

    他话音一转,提高声音,“这位是太仆卿越大人,你不得无礼。”

    太仆卿,本朝十二卿沿制先代。

    太仆卿掌天下车马,盛典之时负责为皇帝驾车,一向是御前红人才能得的肥缺。

    她曾在宫中住过不短的时日,不知有这么一位红人。

    果然,此人乃是新贵。

    南欢知道南袤这是在提点她,对方的权势煊赫。

    但她偏不想如南袤的愿,强忍着疼痛,面无表情的说道:“越大人这般好,父亲为什么不自己嫁了他?”

    随着南袤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她的尾音已经疼得在颤,却还是说完了。

    话音不高不低,但足以让越恒听见,足以让席间的每一个人都听见。

    有人已经露出了怒色,一个劲的往越恒身上看,只等他一声令下就砸了桌子闹起来。

    南袤火冒三丈。

    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个让他娇惯着长大的女儿能将他气成这般。

    自打魏家出事,她似乎便脑后生出了一根反骨,每每总要顶撞他,违逆他,一旦出现就整个家中搅的不得安宁。

    他本以为几年的磋磨,她能老实些,没想到现在还是一点没改。

    他咬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嫁给他,难道你还想着魏玉吗?还是说,你以为平北王会娶你?”

    南欢一怔,她不知道南袤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突然提起宋暮。

    南袤扯着她的手臂,拽了她一把,南欢踉跄着被拖着往前走了两步。

    南袤站在她身后,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嘲弄与讥讽,“别做梦了。平北王对你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不论好不好,这个人已经是你能嫁的最好的归宿。”

    南欢被像个犯人一样,攥着手臂,扭过来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推着上前,不得不面对席间众人。

    她胸口起伏,面上终于多出些许情绪。

    越恒冷眼瞧着这一番闹剧,他大笑着,拍了几下手掌。

    “哈哈哈哈哈,南小姐,快人快语。好,我就喜欢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

    他端着酒杯站起身,施施然的走来,视线一寸寸在美人的面上流连,将垂涎三尺表现的入木三分。

    “南小姐,生的可真是貌美,就连长乐楼的头牌花魁也比不上您。真不愧是南家的女儿,来,我敬你一杯。”

    这话说得乍听之下倒是好听,可世族贵女一个个都心高气傲,怎能忍受自己被与青楼娼妓相提并论。

    换个人来,稍微烈性些,恐怕就要直接撞死在柱子上了。

    南欢木然的听着,喉头滚动,咽下上涌的腥甜,不置一词。

    越恒的目光转向了她身后之人,“南大人,您说您这是做什么呢?贵府的小姐这样弱质纤纤怎么经得起您这样抓着。”

    南袤松开南欢的手臂,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越恒将酒递到南欢面前,笑容满面道:“南小姐。喝吧?”

    南欢抬眸看向南袤,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南袤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不去看她流泪的样子。

    他垂在袖中的拳头一点点攥紧,面色极冷,“既是越大人敬酒,你还不赶紧喝了?”

    南欢忽得一笑,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我喝。这一次,我听您的。”

    她二话不说伸手接过那盏递到自己面前的金杯,将杯中碧绿的酒饮,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便如刀绞火燎一般,从喉头一路淌进脏腑,苦涩之味久久在唇齿间徘徊不散。

    她两道细眉紧蹙,一只手捂着胸口,清减的身体颤抖着,仿佛吞下去不是酒水,而是一团火焰,无端瞧出几分痛苦。

    越恒抚掌大笑,“好!南小姐果然是女中豪杰!我喜欢!我就喜欢这样爽快的女人!”

    南袤,“越大人,你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合适?”

    南欢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感觉空气仿佛被就此抽离,难以喘息。

    越恒笑声一止,挑着眉梢,表情仿佛极为意外,“婚期?什么婚期?谁家娶妾还要婚期啊?”

    南袤面色一变,“娶妾?”

    越恒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是说自己来提亲,可没有说是来求娶你南氏的女儿做正妻。南大人,你是不是想错了什么?”

    南袤脸色难看的可怕,“你竟敢让我南府的女儿给你做妾?!”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将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砸,拔出刀往桌子上一插,入木三分。

    他冷笑一声,“白马公,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席间的一众男人陆陆续续站了起来,南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天子脚下,自然是有王法的。

    但越恒仗着圣人对他的宠信,行事张狂,无法无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一班所谓的契兄弟都是手上沾过人命的家伙,就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越恒抬手伸向南欢的面容,“美人,咱们也别挑吉时了。我现在就找一顶小轿把你抬回去如何?”

    佳人皮肤美丽的如同白玉,如同一尊由能工巧匠精雕细琢出的神像。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认定一定要得到这尊用世家千百年底蕴养出的娇贵人。

    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她将是他最得意的战利品,用以狠狠打肿那些所谓高门世家的脸。

    就在那只手触碰到她的前一刻。

    丝丝缕缕的红从唇角晕开,沾湿了白玉一般的面容。

    她捂着心口,浑身颤抖着弯下腰去,呕出一口鲜血。

    越恒的手僵在半空中。

    南袤瞳仁紧缩。

    下一瞬,门外变得无比嘈杂。

    禁闭的屋门被人一脚踹开,数个披盔戴甲的禁军径直闯了进来,甲片摩擦出叮当的脆响。

    众人面色大变,越恒瞠目结舌,“平北王?”

    他缓缓走进堂屋,眉目冷峻,透出一股摄人的戾气。

    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跪下行礼,“拜见殿下。”

    他携着一身的威势,快步走进来。

    南欢余光瞥见那道身影,一时之间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南袤抬起头,心中惴惴不安,“殿下突然驾临是有什么要事吗?”

    宋暮垂眸瞥向他,眼底压着一抹森冷阴鹜的杀机,漫出无边血色。

    只是一瞬,他便收回目光,慢慢弯下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倒在地上的女人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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