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欢听到他肯定这条裙子是好看的,眉眼不禁多出几分笑意,一直笼罩在她面容上的哀愁也散去不少。

    自从听到能见魏玉起,她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了,多出许多生机勃勃。

    南欢起身将他推出门,“劳烦殿下等我梳妆。”

    王凤珠劝阻不成,也只能帮她换上衣裙,拉去窗户上的粗布,为她捧来铜镜。

    春光一寸寸投在菱镜上,昏黄之中映出面目。

    南欢望着镜中映出的人,手指一寸寸抚过苍白的眉眼,有几分懊恼,“奶娘,我是不是……咳咳……病的太憔悴了?”

    王凤珠替她梳理着长发,手上利落的盘出精巧发式,“没有的事情。小姐什么时候都是京中最好看的姑娘。若小姐怕面色不好,多用点胭脂也不碍事。”

    南欢蹙着眉心,“可我没有胭脂。”

    这几年她不着新衣,懒梳妆,妆匣空空。

    “这有何难。”宋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你且等着。”

    胭脂润红面颊,唇脂点红朱唇,一点点遮去病色。

    南欢对镜照新妆,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迈步走出暗室,她脚步轻快,提着裙子在宋暮面前转了一圈,仰头笑着问他,“如何?”

    春光正好,一阵风卷着粉白的花瓣落在她的身上。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面上,抬手为她轻轻摘去发间的花瓣,竟有几分温柔的意味。

    院中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不少人,春风吹在肩头,外面的温度比她预料中更低些。

    南欢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感觉到众人投来的目光,她已有许久没有这般盛装打扮,此刻心中竟是惴惴不安起来。

    宋暮展开臂弯中搭着的金银丝樱桃红织锦披帛,围在她的肩上,那双素来舞刀弄枪的大手,细致的替她整理好披帛。

    “三姑娘,今天你很漂亮。”

    南欢心中一定,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登上马车,宋暮向她递来一顶早已备好的帷帽。

    沉月在一旁低声解释,“今日春猎,那位顾……魏公子也受邀参加。我们会将他引来与小姐在林中相见。小姐你下马车就带上这顶帷帽,万万不可让旁人看见你的面目。”

    南欢笑着点了点头,接过帷帽。

    此时她心情极好,就算是身体仍旧有几分不适,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魏玉。

    私下见面,他会向她解释清楚有什么苦衷,她便不住的雀跃,满心期盼。

    马车走了很久,慢慢放慢了速度,陆陆续续有人在车外向宋暮见礼打招呼。

    南欢攥着半面残缺的花叶银镜,打量着自己的妆容。

    隔着车窗,南欢从中听到几道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放下手中银镜,有些紧张。

    即使那个侍卫不说,她也知道这种场合她绝不能露面,更不能被他人发现与宋暮有关。

    她名声尽毁,是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更不该出现在平北王的车驾上。

    “这不是七皇叔吗?听说皇叔的骑术出众,京中无人可比。可惜一直也只是听说,小侄今日能有幸能见识见识吗?”

    这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南欢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

    宋暮声音冷淡,“不能。”

    马车外的肃王世子一怔,似是没有料到会被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

    驾马的沉月颇有眼色,立时加快了速度,想要越过宋栎。

    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大哥,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马车中是什么人呀?”

    南欢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阿芸,慢些,慢些。驾马须得当心。”

    这声音太熟悉了,从前魏玉只有对她才会有这般温柔的语调。

    可‘阿芸’是谁?他怎会用只对她用过的温柔语调去唤另一个女孩的名字?

    南欢疑心自己是生出了幻觉,她听错了。

    可马上接下来的交谈就打碎了她的幻想。

    “好啦。顾郎,你怎么这么啰嗦?我与阿兄自小便是马背上长大的,你这种花架子还不一定能比得上我呢!”

    那个熟悉的声音没有半分气恼,他还笑了起来,那种笑声充满宠溺,她即使闭着眼睛都能在脑海中描绘出他此刻眼角眉梢的温柔。

    “是我多嘴了。阿芸,我只是太担心你。”

    魏玉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好脾气。

    他贵为魏氏长孙,自小便有几分目下无尘的孤高冷傲。不过魏氏的公子也生来合该是如此的。

    从小魏玉只有待她有十足的耐心,就是他的弟妹也很少能得到他的笑颜和关爱,但她却总是能够轻易得到。

    魏玉对她是特别的,他的偏爱使她从懂事起就确信自己会成为他的新娘。

    从小他就告诉她,他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他怎么能唤别的女人阿芸?!

    她扑到了车窗边,伸手就要去掀开车帘。

    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制止她掀开车帘的动作。

    她转过头怒视宋暮,宋暮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眸光深邃,却没有一丝讶异。

    “光天化日的,芸儿,你带着你的郡马在这里打情骂俏,也不怕让旁人看了笑话。”

    车窗外那道男声一顿,“我这妹妹才新婚,实在是让皇叔见笑了。”

    轰——

    新婚二字便如冷水,迎头泼下,让南欢从骨头缝里都感觉到了一股冷意。

    她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

    若魏玉只是换了个名字,她尚且能够安慰自己,他另有苦衷。

    可他已有妻室,光听二人的相处,又是琴瑟和鸣的恩爱眷侣,她该怎么继续蒙骗自己?

    她这五年的等待又算什么呢?

    宋暮微微低头,手上用力,将她拽向自己,搂住她的肩膀,将人往怀中带。

    南欢抵住他的肩膀,固执的跟他保持距离。

    她想怒斥他,却又苦于车外有人,只能压低声音,“这算什么?殿下要趁人之危吗?”

    那活泼的女声又道:“原来是皇叔。不知车内是哪一位皇叔?”

    “一点礼貌都没有,这是七皇叔的车驾。芸儿,快来向皇叔见礼。”

    宋暮揽着她的肩膀,微微低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却几乎贴在了她耳边。

    “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掀开车帘,事情恐怕再无转回之地。你得冷静些。”

    刚才激动之下,南欢的确是差一点就不管不顾掀开车帘直接质问魏玉。

    南欢咬牙,“这点话需要离得这么近来说?”

    两人此刻的姿势,简直宛如耳鬓厮磨,情人交颈。

    南欢疑心对方占自己的便宜,但他的目光却无一丝淫|邪,手上除了揽着她也没有别的动作。

    宋暮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意,“这般说话才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原来是七皇叔。小女进京这么多天光听着七皇叔的威名了也未能一见。七皇叔,小女与夫婿一起向您敬请康安了。”

    “殿下康安。”

    南欢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心如刀绞,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宋暮捏着她的下巴使她抬起头,“三姑娘,你今日可是化了妆的。莫哭。”

    春风吹动车帘,颠簸之中,一点光亮从缝隙投进来,在她眼底一闪而逝,泪光闪烁,一滴泪沿着长睫缓缓滑落,晕开了脂粉,留下一道闪烁着荧光的湿痕。

    那是一双原本比春光更明媚,更动人,更灿烂的笑眼。

    曾何几时,她眼中永远荡漾着笑意,如今却只剩下让人心碎的忧愁哀伤。

    他的眼神一瞬变得极为阴沉。

    马车外的人渐渐远了。

    宋暮缓缓放开她,南欢立刻坐得离他远了一点。

    她蜷缩在马车的另一角,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低下头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拭着泪,动作像极了舔舐伤口。

    一片死寂之中,只能听见车轮咕噜咕噜的响声。

    宋暮沉默片刻,“你仍要见他吗?”

    南欢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哭,她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此时的反应比他所预想的要更坚强一些。

    但比起她这样一脸木然倦怠的样子,他情愿看着她为另一个人笑,起码她笑起来的时候是开心的。

    过了半响,宋暮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要见他。我要问个清楚。”

    南欢攥着掌心中那半片银镜,憋着一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他日分别之时言说镜在人在,镜归人归。如今人归镜不再是什么道理?”

    若魏玉早说一别两宽,不会再回来,也从未喜欢过她。

    难道她还会苦等这五年吗?

    一封一封的书信字字相思,到头来却是空等一场,往昔那些山盟海誓犹在耳畔,恩爱不相移的郎君身边却另有佳人。

    真是讽刺至极,可笑至极。

    ·

    这一场春猎,受邀前来的大多都是达官显贵。

    本朝尚武,秉承先祖端阳大长公主遗风,宗室贵女皆以女着男装为风尚,骑射不在话下。

    这般春猎之时,无论男女老幼皆使出了浑身的本领博一个彩头。

    一行人驾马玩到了饷午,不少疏于锻炼的文人雅士与体力稍弱的贵女精疲力尽先稍作休息。

    顾安翻身下马,接过侍童递来的茶水,“郡主找我?”

    侍童微微一笑,“郡马请跟我来。”

    他没有多想,牵着马跟着侍童走。

    不料,这路却是越走越偏,渐渐远离了人声。

    顾安停住脚步,他面露怀疑,“等一下。你是王府的侍童吗?我怎么觉得你面生?”

    侍童回过身来,目光却没有看向他,而是看向他身后。

    “魏玉。不是郡主找你,而是我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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