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门派在仙门大会中切磋了几日后,便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去,尤其是那些应下妖皇的号召,要出发去镇守魔界的门派仙长们,他们大多都在收拾行囊,回宗门准备行程。
妖皇燕苍离开的前一天,玉罗门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
作为这次宴席的主人,燕苍坐在主位,朝众人敬酒,声音豪迈:“有我和玉罗仙君在一天,绝不会让魔界孽障再入侵仙界。”
颜如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端酒回敬,安抚众门派仙长:“大家不必过于担忧,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有当世大能玉罗仙君的承诺,还有妖界的相助,宴席中各门派终于稍稍放下了心,原本凝重的气氛也终于活泛了起来。
燕苍几壶酒下肚,神色放纵了些许,他眯起眼睛望向颜如昭的侧后方,谢寄凡正端坐在那里。
马上就要启程回妖界,他准备给这个来历不明却又备受颜如昭偏爱的小子最后一个下马威。
“玉罗仙君,”他开口,“听闻你新收的弟子长于琴艺,不如让他在此时露一手,为大家助助威?”
此言一出,谢寄凡便意识到,这人是在折辱他。
之前在竹林中他便已经和仙君表明了看不起他的意思,如今在宴席上这样要求,不过是想把他当做伶人使唤。
偏偏场上众人却并没有看出来端倪,他们大多以为玉罗仙君和妖皇私交甚笃,于是纷纷捧场:“没想到仙君的弟子小小年纪便能琴剑双修,前途无量啊。”
颜如昭此时只觉得头疼,她明白燕苍对自己的心意,可她不懂这人为何会将谢寄凡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她知道谢寄凡心思敏感,不愿让他在大庭广众下受这样的屈辱,正打算出言阻止,却见谢寄凡已经从他的乾坤袋中拿出了颜如昭送他的檀木古琴。
“弟子献丑了。”他站起身来朝大家一鞠。
谢寄凡不愿让仙君为难。
若是这么做能让仙君不失面子,那么他愿意忍下这样的屈辱。
只是,在他的琴音之中,却隐隐有肃杀之气。琴弦波动,暗藏的灵力悄无声息地袭向燕苍。
谢寄凡不是引颈受戮之人,他和燕苍实力差距巨大,但他也必须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
就算可能被强大的妖皇挡下,自身受到反噬。
但想象中的剧痛却并没有来临。
燕苍的确注意到了他的敌意,这对他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于是弹指间,那灵力便被尽数还了回去。
可就在这一刻,颜如昭细长的手指搭在了琴身上。
不费吹灰之力地化解了这场争端。
燕苍无法,只能幽怨地看了颜如昭一眼。
一曲结束,谢寄凡弹出最后一个音符,刹那间,一道琴弦应声而断。
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况且,琴弦断了还可再接,不是什么大事。
众人很给玉罗仙君的弟子面子,纷纷鼓掌喝彩。
而燕苍却变了脸色。
他紧紧地盯着那道断了的琴弦,半晌,展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他将眼神从谢寄凡身上移开,剩下的时间中,他没有再为难对方。或者说,他直接将那少年当成一团空气,无视了他。
等燕苍结束宴席后,他的小弟子袁犀才弱弱发问:“师尊不是说今日要让那小子颜面扫地么?怎么……”
“你可知,刚刚那凡人所用的古琴,是什么来头?”燕苍懒懒开口,看起来心情甚好。
“弟子愚钝,不知。”
“笨,这都看不出来。”燕苍训他,“那是我们妖界万年檀木制成的古琴。”
他记得,多年前自己忙于政务时,曾让手下去挑点好东西送给颜如昭当做生辰贺礼,那只古琴便是其中之一。
用妖界万年檀木制成的琴,有一个特性。
它只会认心怀所爱之人为主。
谢寄凡能用它奏曲,施加灵力,说明古琴已经认他为主。
然而,这古琴却还有另一个秘密。
那就是当主人所爱之人同时施加灵力时,若那人爱他,古琴便会同时认两个人为主,若那人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则弦断。
所以,谢寄凡爱慕颜如昭又如何?高高在上的玉罗仙君即使同他亲近,给予他无数特权,却不可能施舍他任何爱意。
燕苍于是不再将谢寄凡放在眼里。这样的凡人少年,还不配当他的竞争对手。
-
仙门大会结束后,颜如昭要回芙蓉仙山,但她却将谢寄凡留在了山下,让他和玄明宗弟子们一同上课。
谢寄凡莫名有些惶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仙君抛下。
颜如昭却只是拍拍他的肩头,笑着说自己要去做重要的事情,无法照看他,让他留在玄明宗,这里都是剑修,对他修炼也有益。
她有些无奈地哄着谢寄凡:“当初你不是一直想下山和剑修弟子们一同上课吗?我这几天会很忙,玄明宗离掌门山很近,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便去找停云和掌门,好吗?”
事实上,颜如昭已经感知到,自己在凝霜阁中的阵法即将成功,她必须回去寸步不离地守着,不能让它出现任何差池。但阵法一旦启动,怕是整个芙蓉仙山都会有所波动,到时候她得设下结界,若是把谢寄凡困在里面,会很麻烦。
谢寄凡低着头。他也记得当初的自己是多么渴望自由,那时他觉得自己被圈禁在芙蓉山上,山高云淡,偶尔有御剑飞行的弟子经过,让他羡慕至极。
可现在却不一样。
他不愿意离开仙君了。
颜如昭虽然好言好语,但态度非常坚定。谢寄凡不愿让她为难,更不想给她添麻烦,仙君说有重要的事情,那他便在玄明宗待着,等她来接他回去。
只是等待的时间是很难熬的。
谢寄凡按部就班地跟着玄明宗的内门弟子们上一同作息,但无论如何他和那些人之间都有着一层疏离之感。
他不和弟子们一同住在宿舍里,而是被分配了单独的屋子。他跟着他们上理论课,学习怎么控制自己的灵力,却不愿跟着他们练玄明宗的剑谱。
谢寄凡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剑谱。
而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之前仙君为什么不愿意让他和余林学剑。一旦习惯养成,就很难更改,剑修一辈子只能忠于一套剑法体系,谢寄凡想,他已经被打上了仙君的烙印。
这种感觉让他心中充斥着满足和欢喜。
谢寄凡在玄明宗上过得很低调,他平日里只偶尔和余林聊聊天,不会主动与人结交。
然而,他不惹事,却总会有人看他不顺眼。
上次被余林教训过的那个小徒弟就是其中一位。
那人出身高贵,嫉恨谢寄凡一介卑微之身却能获得玉罗仙君的青睐,甚至还让玄明长老的亲传弟子余林护着他。于是在某天门内比试中,他暗中找来了一张符咒,在一位高阶弟子等待挑战者时,把谢寄凡给推了上去。
谢寄凡再刻苦修炼,现在也不过处于金丹后期,还尚未突破元婴。可现在站在台上的弟子,却是玄明长老的大弟子奉柳,已进入化境期,足足比他高了两个境界,这次是专门放下门内事务来为元婴期的弟子们做陪练的。
谢寄凡知道自己大概是被有心人坑了一把,但他此刻神色未变,既然来了,那么就比一场。
而奉柳看见谢寄凡上来时,则是愣了愣。他记得玉罗仙君新收的徒弟还在金丹期,上来和他比试,这不是找打吗?
但他从小被玄明带在身边,对玄明长老和玉罗仙君的剑术之争耳濡目染,前段时间也听闻了谢寄凡击败余林的传闻,于是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想打他一顿,为师尊立立威信。
“师弟,我让你十招。”奉柳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欺负人,退让一步。
谢寄凡却说:“不用。”
话音未落,他便向奉柳袭来。
两柄剑相交时发出巨响,就在那一刻,谢寄凡突然感受到一种和强者对上的快感。奉柳比他强很多,是他遇到过最厉害的对手,可他心脏跳得很快,血液为此沸腾。奉柳挥剑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也无法让他感到疼痛,反而是兴奋。
和真正的强者交手,才能变强。
这比自己昼夜不分地练习更有效果。
谢寄凡越战越勇,奉柳惊讶于这少年竟有这般韧性,他看起来像个貌美的花瓶,出剑时却没有分毫软弱。奉柳对剑道研习已久,看得出来谢寄凡完完全全师承于玉罗仙君的凝霜剑法,他年岁不过一千岁出头,却在留影石中看了无数遍遍三千年前玉罗仙君持凝霜剑斩尽魑魅魍魉的英姿。
他和谢寄凡交手,恍然间仿佛看见了留影石中玉罗仙君的翻版,只不过更加稚嫩生涩。
但即使如此,谢寄凡的剑术也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模仿,而是……一种刻入骨髓的印记。
奉柳想,这少年一定对他所学的东西怀有信仰,否则不能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但无论如何,谢寄凡的修为还是比他低了一大截。奉柳无心再陪他玩下去,准备结束这次战斗。
但少年不愿意。
谢寄凡躲过数次他的致命一击,举着剑再次攻来,这少年看着清瘦,却像是拥有用之不竭的体力一般,一定要在他这里争一口气。
奉柳想,再这样下去,他估计得很狼狈才能结束这场比试。他不愿意,他还要在玄明宗这群小崽子面前做个强大威严的大师兄呢。
于是在化解了谢寄凡的一次攻势后,他聚集灵气,酝酿了一个杀招。放出杀招前,奉柳说:“谢师弟不愧是仙君的亲传弟子,我很佩服,咱们点到为止如何?”
握手言和,两个人都能体面地下场,他这个杀招也不会放出去。
但谢寄凡像是杀红了眼,他对那道杀招熟视无睹,提剑又要攻上去。
奉柳被他吓坏了,怎么这少年这么倔?
下意识地,他不愿再和他缠斗,于是一挥剑,凌厉的杀招向谢寄凡袭来——
奉柳本人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完了,他本来想吓唬他,现在真要闹出人命可怎么办?
他几乎不敢看面前可能会血腥至极的场面。
可再次睁开眼睛时,谢寄凡却仍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
怎么可能?被、被挡下了?
台下的弟子没能看清楚,还以为他们只是普通地交了一次手。
然而奉柳却在下一秒清晰地感受到背后的寒意,玉罗仙君警告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不要再有下一次。”
“否则我会让玄明永远失去他的大弟子。”
谢寄凡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被人隔空一击——
颜如昭的神魂对着他的脑门拍了一掌,正揪着他痛骂:“你这傻子,是不是想找死?”
多日没见的师尊重新回到了他身边,即使是在骂他,谢寄凡也感受到了胸腔中的惊喜,像绽开了烟花一般。他顺从地低下头任仙君打骂,耳尖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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