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内,全诤正在和学生讨论实验结果,见顾郁礼来了,他放下手里的报告,示意学生先回实验室。

    全诤摘下眼镜,背轻靠进椅背,目光平和地望着顾郁礼“突然来找我是什么事?”

    “我想让你帮我检验个东西。”

    顾郁礼将方怡婧丢给他的空药瓶放在桌上,全诤拿起来看了看,思忖道“维生素b?你是觉得这瓶药有问题?”

    “暂时还不确定,你尽快帮我验一下药物成分。”

    “知道了。”

    全诤将药瓶放在一边,叫住了转身欲离开的顾郁礼。

    “郁礼,我有一些关于纪小姐的事,想跟你好好聊聊。”

    顾郁礼脚步一顿,回望向全诤的目光有些深。他看着全诤拿出来的几份评测报告,微皱了皱眉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全诤双手交握抵着下巴,眸光幽静“我知道我不该插手你们安全局的事,但是就纪小姐患有反社会人格障碍这件事,我尚且存疑。”

    他抽出其中一份报告,示意顾郁礼打开来看“我有一位朋友,他的老师是精神疾病领域的权威,前不久我擅作主张将前几次纪小姐的评估报告发给了他的老师。就在昨天,我收到了回复。”

    全诤微抬眼皮,意味深长地看向顾郁礼“那位老师在邮件中反复强调,我递交给他的资料里,并不能够说明病人患有反社会人格障碍。”

    收到回复时,全诤有些难以置信。蓝鲸精神病院里的医生都是国内精神领域里顶尖的人才,这样一个优秀的团队,怎么可能连病人有没有患病都搞不清楚呢。

    为此,他还特地通过朋友联系到了他的老师,在电话里,在全诤的反复确认下,老师始终坚持自己的判断。

    在这样的情况下,全诤就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安全局和蓝鲸精神病院这边出现了问题。

    “当然,光凭几份报告并不能随意下论断,所以,我想给纪小姐申请一次全面的评估检查,届时我会邀请那位老师来参与会诊。”

    顾郁礼一时无言,他定定看着手里的报告,片刻后,他眸光锐利地看向全诤,声线带着逼人的冷,像一柄尖锐的冰刀“你知道你的申请,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清楚,但是郁礼,难道安全局就不会有出现失误的时候吗?”全诤目光沉沉,声线不复平日惯常的温和,“作为一名医生,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有误诊的情况发生。你们安全局内部的事我不想掺和,我只是想要一个能说服我的结果。”

    就算他不做这件事,也早晚会有人提出异议。他听说了,纪温尔的哥哥纪言弈是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他的妻子谢宛姜以及谢宛姜背后的谢家,亦是不容小觑。

    商人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全诤不敢打保票到时顾郁礼能够招架得住他们的纠缠。

    “申请重新评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不敢保证谈局会准允申请。”

    这么做就意味着要推翻安全局一年前对外公示的结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亦是对安全局经办流程和能力的质疑,不论最终的评估结果是什么,对于安全局来说,只有弊没有利。

    全诤可以轻描淡写的提起,但是对于顾郁礼来说,这其中需要慎重考虑的细节太多了。如果真的通过了申请,那安全局不就是公然在打自己的脸,间接承认了自己的工作有疏漏。

    顾郁礼眼里覆着一层寒霜,神色冷凝“全诤,如果最终的结果与你想的不一样,你知道你会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他这样的行为,在有些人眼里,那便是公然挑衅安全局的公信力。于全诤的身份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全诤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些不过是一时的虚名,并不重要。只是你要想想纪小姐,如果她真的不是反社会人格障碍,那她过去遭受的那些经历该由谁负责。比起她,我的损失更无足轻重,不是吗?”

    “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给纪小姐一个机会。”

    从研究室出来后,顾郁礼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一沓文件,心底因为全诤的话而掀起的波澜久未平复。

    作为安全局的指挥官,他不太会相信一向严谨慎重的安全局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但数据就真实的摆在他的面前,容不得他忽视。

    如果全诤的结果是对的,那么他就必须在纪温尔和安全局之间,做出选择。

    纪温尔回到病院后,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傍晚时,护士又来看着她吃药。纪温尔盯着手心里五颜六色的药,攥紧手心,突然不可抑制地咳嗽了起来。

    正在帮她拉窗帘的护士回头,见她涨红着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忙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纪温尔十分艰难地吞咽口水,她捂着脖子,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脱力道“没什么,就是吞药的时候不小心呛到了。”

    护士给她拍了拍背,有些埋怨“这么多药,你非得一口气吃下去,当然会不小心呛到啊。”

    纪温尔讪讪一笑“我就是想省点事,这么多药分几次吃也挺麻烦的。”

    “行了,下次吃药的时候当心点。吃了药就早点休息,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等到护士离开后,纪温尔才缓缓张开紧攥的手。手心里,是被汗水洇湿的药丸,黏腻的沾在手心,散发出涩苦的味道。

    她静静看着药丸,脑海里全是白日里纪言弈郑重其事对她说的话。

    纪言弈说他找了个国外知名的精神科医生,想要给她重新进行一次诊断,他说他怀疑安全局的诊断结果有误。

    纪温尔当下并未对纪言弈的话有太多的反应,但就像是投石入湖,她波澜不惊的表面下依旧激起了不小的涟漪。她开始有一些荒唐的想法,一旦滋生便根深蒂固。

    安全局的诊断结果有误的可能性,会有多大呢?

    她晃了晃一片混沌得跟浆糊似的脑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但心底的冲动因为纪言弈口中的可能性变得越发膨胀急切,她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答案。

    时间已经很晚了,原本寂静无声的走廊上突然想起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近,最后停在了纪温尔的病房前。她听到了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却不是她的。

    门外安静了片刻,尔后传来了一阵模糊不清的交谈声。纪温尔凝神一听,似乎听到了间或夹杂着的女人微弱的挣扎声。

    她缓缓皱起眉,对门,是疯了的方怡婧。

    这么晚了,外面来的那些人要对她做什么?

    等到外头彻底没了动静后,她才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顺着门缝朝外面看去。

    那帮人走得急,对面病房的门没来得及关,此刻正敞开着,吊顶上的白炽灯投下了一片惨淡的冷光,映出了病房内的场景。

    在看清门内的场景后,纪温尔刹那间瞳孔紧缩,倒吸了一口凉气。

    病房内凌乱不堪,东西滚落了一地。靠近卫生间的地面上洇开了一摊深红色液体,周围还有拖拽过的痕迹。其中一条,长长的延伸到了房间深处,像是一条蜿蜒游走在地上的蛇,拖出了曲折又斑驳的痕迹。

    纪温尔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悚然的立了起来,在这样的深夜,她很难不去想象方怡婧的病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摸了摸手臂上良久未消的鸡皮疙瘩,悄无声息的关上了门。

    她背靠着门,虚无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久久未动。

    今晚,这个她待了一年多的精神病院突然就变得可怕了起来。

    纪言弈的斩钉截铁,深夜被带走的方怡婧,还有治疗久久没有进展的自己。这些似乎冥冥之中在昭示着什么,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熟悉的地方。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在她眼里的精神病院,一切就都变得诡异奇怪了起来。

    抱怨着清扫血迹的保洁阿姨,路过方怡婧病房时加快脚步的护士,紧闭上的病房门,还有始终没有回来的方怡婧。

    纪温尔一天啥也没干,就光顾着胡思乱想。以至于她心神不宁时,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人。

    她捂着额头急忙退后,抬眼时看到了那枚独特显眼的徽章。

    顾郁礼伸手扶住了后退时趔趄的纪温尔,眉头微拧“撞疼了吗?”

    “没事。”纪温尔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你怎么过来了?”

    她心下微动,莫非顾郁礼来,是因为方怡婧的事?

    “局里挑选出了第二位满足条件的患者,我来是带你去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计划的实施刻不容缓,留给他们停歇的时间并不多。加上有了苏尹这个先例,越来越多的患者家属都要求参与这个计划。

    然而到目前为止真正能够完成计划实行的就只有纪温尔和顾郁礼,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全局只能规避风险,挑选符合条件的患者来参与计划。

    “现在就去吗?”

    “嗯。”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

    纪温尔换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顾郁礼正定定看着方怡婧的病房。她眉心蓦地一跳,疑心方怡婧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然而顾郁礼只是很快就淡淡的收回了视线,看向纪温尔的眼里,有一瞬没来得及收敛的冷冽。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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