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州各区赴外招聘教师的时间、地区都不一样,秋季集中在年底,每个区去几座城市,算下来有好几十场。钟令熙知道消息的时候招聘进程已过半,近的福田、罗湖还有两场,剩下的坪山、光明还有几场。
钟令熙给覃丽打电话知会此事——是知会,在钟家,钟令熙自己的事向来自己决定。深州教师待遇优厚,地位光鲜,父母当然不会反对,只是提醒她会比较辛苦,而且也劝她放平心态,深州教师竞争激烈,她的对手都不会是等闲。
坪山和光明太远,钟令熙和张逢宁把期望压在福田和罗湖上,最近的一场在重庆,时间在三天后。按照施宁的意思,张逢宁主动要帮钟令熙买票,但覃丽也不会占他家这点便宜,直接给钟令熙打了笔充足的路费。
时间在工作日,张逢宁无法陪同,倒是有梁可可为伴。梁母送机,顺路到福田把钟令熙接上再一同去机场。自本科毕业前一别就是两年,当时阿姨叮嘱她读研时常来家里做客,今日一见,钟令熙都有些惭愧了。
梁阿姨倒也幽默:“都怪梁可可,都不带你来家里。”
梁可可主动揽责:“是是是,怪我怪我。”
“没有啦,怪我,不过也是没想到读研那么忙,其实我也很少出门去逛逛的。”钟令熙这话倒是不假。
梁阿姨还记得张逢宁:“男朋友找什么工作了?”
“在华新基金,一家公募基金。”
“哇,那很厉害的,一年应该有不少吧。”
“税前是46万。”
家缠万贯的梁阿姨也不住感慨:“哎,一毕业就挣这么多,前途无量啊。”
钟令熙也记得陆坚的情况:“陆坚也不错啊,税前也30多万了,还是管培生,以后肯定是当管理层的,张逢宁说他有些同学都没有这么多的。”
钟令熙与梁可可相视一笑,梁阿姨也只好笑笑。接着梁阿姨又提醒:“有在深州买房的打算吗?”
钟令熙迟疑了一下,不想让自己像是炫耀:“我们……本来想等我毕业了一起买,但是他家里觉得深州要趁早买,所以就帮他付了首付,他现在自己在还。”
“不错呀,找到一个能出钱买房又不用你还贷款的婆家,你以后都不用愁啦。”钟令熙在梁阿姨的话里听出了羡慕。
“……也没有,我觉得未来是两个人的,还是一起负担比较好吧,”钟令熙很认真,“我打算跟家里说我们出装修的钱。”
梁阿姨惊讶地偏了偏头:“傻姑娘,不要想着为男人付出这么多,我们女人还苦着呢,将来生孩子养孩子,苦的都是女人。你男朋友家里能出钱买房,他自己工资又那么高,不缺这点装修的钱。”
钟令熙下意识张口,想反驳些什么,最终作罢。梁阿姨的话虽有理,但她不认同,但也不必较真跟阿姨盘算张逢宁多么辛苦地还着月供,更不必论理女人也应当付出。毕竟是好心劝告,一笑而过便是了。
接着,梁阿姨又问她之前怎么没跑教师招聘场子,她也如实相告:“其实我比较想去电视台,现在笔试过了在等面试,那边的老师也都很想留我,我也是学这个专业嘛,但是我男朋友他妈妈想让我试一下老师,刚好我也没事就来了。”
“他妈妈让你来你就来呀?”
“一开始也不想的,但是他妈妈比较重视,我现在刚好也没别的事,就想着如果能过了再选择不去才更有底气。”
梁阿姨笑了:“熙熙这么懂事,也不知道他家哪修来的福气。深州老师确实待遇好,不过嘛他家又不缺你挣这份钱,电视台也很稳定,说出去又好听,工作还是做自己喜欢的好。”
“谢谢阿姨,”钟令熙心生感动,“电视台现在是夕阳行业,待遇确实赶不上了,不过我就是喜欢吧,也很适合我。”
“是呀,熙熙这么漂亮,在电视台多好啊。”
平日里怕父母对张家生隙,钟令熙甚少吐露负面,难得遇到知心长辈,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其实老师和电视台都是事业单位,都很稳定,就是电视台待遇确实比老师差了很多。他妈妈还想让我考公务员,公务员不仅待遇比老师好,也比较有前途嘛,那我又没什么往上走的抱负……我觉得他妈妈可能还是看重待遇高吧。”
梁阿姨嗤之以鼻,拉了好长的嘘声:“就是觉得有个公务员或者老师的媳妇儿好听呗,欲望太多了,她儿子又不是过不好,还要求女方这么多,这种婆婆管太多了,以后估计还要管你们很多事。”
其实在钟令熙告诉覃丽跑教师招聘是施宁的意思之后,覃丽就如此提醒过她,她无可反驳,只好沉默。
梁阿姨又问:“那你爸爸妈妈怎么说?”
“爸妈肯定不会反对了,他们也很想我考,不过不是要求,我想去就去的。”
“对嘛,还是看自己,自己想做才行。”
一路聊得愉快,到了机场,钟令熙认真向梁阿姨致谢后道别。一转头,梁可可就说:“我妈前面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觉得阿姨还挺好的,挺开明的。”钟令熙真诚地笑了,却看到梁可可脸色不好:“怎么了?”
“她可能严则律己宽以待人吧。”
“怎么了她逼你考?”
梁可可面露愁云:“他们想让陆坚考公务员。”
“为什么啊?陆坚现在工资不是跟公务员差不多吗?”
“是啊,所以我就无语,可能张逢宁他妈奔着钱,我爸妈奔着仕途呗。”
“可是陆坚那个公司不也是央企吗,而且他又是管培生,以后也能往上走的……”
“这些我都说了,所以我就无语,”梁可可无奈地垂了眼,“我觉得可能是觉得他家买不起深州的房子吧,但是又不好意思明说,就各种找理由,我现在还没找到工作他们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我要是真考上了老师,他们肯定会变本加厉。”
钟令熙变得有些小心:“陆坚他家里不能帮忙吗?”
“他家在老家省会还有一套房,说是想留给爸妈养老,那小地方家庭存款也就那样啊。”
“那你要是考上了老师,你俩一年也有五六十万了,攒个几年不也行嘛,而且——”钟令熙一个惊觉,“你家不是深州好多房嘛……”
梁可可一个冷笑:“所以啊,你看看我妈刚才怎么说的,说张逢宁的时候就是’不缺你挣这份钱’、’他妈欲望太多了他儿子又不是过不好’,到了自己孩子身上,就完全不是这样了,赤裸裸的双标。”
钟令熙本来还在梁阿姨这里找到了慰藉,这才转头,又是一言难尽。似乎再明理的女人,一旦要为自己的孩子讨好处就会变得蛮不讲理,梁阿姨说施宁的那番话不无道理,可站在她的立场,想让自己的孩子过得更好又变成了理所当然。
梁可可说:“现在境外硕士根本不值钱,我这点背景不是去券商卖理财就是去互联网做产品,我最好还是能考上老师吧,以后我爸妈要是不帮忙,我俩也能好过点。”
看她士气高昂的样子,钟令熙笑了:“你是打算跟父母硬刚了。”
却被梁可可反问:“你不刚吗?你妈当初不也觉得你哥这那的不同意吗?”
这倒是提醒了钟令熙,她的确当即予以回击,并用日复一日的细节感化了父母,让他们接受了张逢宁。
钟令熙沉了口气:“其实,我觉得现在他妈也不算为难,她目前的建议也都是合理的,只是老实说,我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像你爸妈一样强硬,哥哥会怎么做。”
重庆这一场是坪山区的招聘,考点设在酒店大宴会厅。一出电梯,钟令熙就被拥挤得溢出走廊的人头所震撼:“坪山也这么多人吗……”
“而且基本都是985,211基本也只有师范能过,”梁可可见怪不怪了,“我早已习惯陪跑。”
“那我还来干嘛……”钟令熙佯装转身就走。
“来都来了,赶紧面完我们吃火锅去。”
梁可可一剂预防针下来,钟令熙还真留心了一下旁人的简历,简直是名校大赏,偶尔见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她和对方相视一眼,看到了菜鸡互啄的温暖。
虽然全无经验,但钟令熙也算个面霸,表达能力和表情管理都相当出彩,又顶着一张天然爱笑的漂亮脸蛋,任谁看了都喜欢。就连排在后头的同学都看出她的面试时间比别人要长,显然是面试官更感兴趣,她一走就过来要了微信。
晚上钟令熙在电话里向张逢宁汇报情况,他骄傲极了:“那是,碰到我妹妹是他们运气不好。”
钟令熙笑了:“这结果还没出来呢,说不定就被刷掉了。”
“其实没关系,”张逢宁认真几分,“咱们去试试就好了,过不过没关系的。”
钟令熙突然好想好想他。
重庆之后是西安,然后去南京,最近的穗州反而在最后一场,绕了一圈回来。场场爆满,场场百里挑一,到南京时,考官再次问起:“我看你简历特长上写的跳舞,可以来一段吗?”
钟令熙谦谦一笑:“我之前在西安的面试跳了一段,今天来到了南京,想给各位老师朗诵一段庾信的《哀江南赋》。”
“你会《哀江南赋》?”一位女考官提示同事,“这是骈文代表作,非常长。”
主考官眼神一亮:“来。”
钟令熙站直身子,开始朗诵:“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盗移国,金陵瓦解……”
《哀江南赋》为中国辞赋史上史诗级的长篇巨制,讲述了梁朝的兴衰浮沉,气势恢宏,苍凉悲怆。钟令熙情感饱满,声音洪亮,来到南京便念了一首金陵的诗篇,可谓诚意满满。
念完一千来字的小序时,钟令熙问了一声:“还需要继续吗?我怕时间有点长。”
“好了好了,”那位女考官主动说,看起来她也是一位语文老师,“真了不起啊,我都没仔细看完全文。”
主考官重新拿起了钟令熙的简历:“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是汉语言文学吗……”
绕了一圈,回到深州已至下旬,不出两日,电视台便通知了面试。尽管占尽优势,钟令熙的临场表现也是数一数二,堪称无可挑剔,很快她就收到了如愿的结果。
钟令熙一天都在将此事奔走相告,见她如此高兴,张逢宁都觉得不在乎其他了。只是他还得应付母亲的追问。
教师初面名单迟迟不出,施宁第二次打来电话询问,张逢宁有些疲倦了:“妈,妹妹今天电视台面试过了正式录取了,她非常开心,其他的去不去也就算了吧……”
电话里传来施宁急切的声音:“你都不知道老师待遇有多好,电视台差得远了……”
张逢宁心生厌烦,一股横劲儿冲了上来:“我还有事先挂了。”
手机摘了下来,张逢宁抬头,钟令熙正看着他。她问:“怎么了?”
张逢宁说:“没什么。”
施宁又打来电话,张逢宁看了一眼,按了静音。没挂,就这么晾着。钟令熙觉察出不对,但她想看看张逢宁会怎么处理。说到底,婆媳关系天经地义该他担当,他就该妥善处理一切,为她遮风挡雨。
恰好这一天,第一张教师入围名单发布了。
“光明区的,没进。”钟令熙巴巴地看向张逢宁。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