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元夏做出反应,傅均言更为森寒,更加裹怒的下一声就响起了:
“您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地理,一个天,一个地,大相径庭。”
电话那头传来尖锐的中年女声,笑得凄凉又可怖:
“是啊,你喜欢地理,但我就是要你学天文,学和地理相差最远的天文,你没得选,你必须,必须!哈哈哈。”
这样的对话,傅均言经历过太多次,早已心如止水,掀不起丁点儿波澜。
就在他驾轻就熟,准备机械地应答下一句时,他步入天台,余光捕捉到了元夏。
元夏之所以会来天台,就是因为清净,任何一个人上来,她都会立马走人,更何况这个来人还是傅均言。
她已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和微有震惊,驻步在原地的傅均言匆匆对视,快步离开。
傅均言望着她的背影,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握住手机的手指加重了力道,对听筒里面提升了尖锐程度,近乎歇斯底里的女声充耳不闻。
傅均言一面应付着电话,一面走到围墙前,遥望下方。
正逢有上晚课的班级下课,一群人涌出教学楼,但傅均言一眼锁定了元夏。
她步履不停地往女生寝室的方向走。
“我现在这样您就满意了。”傅均言对着手机低吼。
像每回一样,吼完就挂断电话,却和每回都不一样,眼下的他无法瞬间镇定自若。
他的视线跟随楼下那抹倩影,胸口如被堵上了千斤巨石,闷得喘不过来气。
元夏走出教学楼才开始回想适才听到的话。
“你清楚我最讨厌天文。”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地理。”
元夏反复回味,几番确认,自己的听力没有出错,傅均言的确说了这两句。
意思是他其实不喜欢天文学?
不是都传他深爱天文,才会不顾家族企业,不报考金融一类的专业吗?
还有傅均言本人也说过喜欢天文,还是作为新生代表,当众发言时,字字句句不离开对天文学的热爱。
甚至以此让大家坚守初心,不负热爱。
怎么才过去半学期,就说不喜欢了?
而且喜欢的还是与天文学截然相反的地理。
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元夏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天,再看向地面,倏然觉得这个动作何其熟悉。
曾经多少次和傅均言站在月色下,他每每望天都是慌忙一眼,最后久久地注视地面。
他说过这是独有的习惯。
难不成他当真喜欢的是地理,对夜空丝毫无感,才会不想再看第二眼?
元夏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到寝室,烦思乱绪从眉宇间泄露。
叶萌萌瞧出她的恍惚,从书桌蹦到她面前问:“怎么魂不守舍的?你不是去图书馆了吗?该不会是看了一本《聊斋》,被里面的妖魔鬼怪勾走了魂?”
元夏定住心神,回应她的打趣:“叶萌萌同学,我们是学考古的,你要是唯心的话,等以后学到田野发掘,要你下古墓,你怎么办?”
“到时候抓住你啊。”叶萌萌同她说笑几句再问:“到底怎么了?让我给你分析分析。”
元夏搪塞:“没什么,不重要。”
叶萌萌见她奇奇怪怪,又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元夏真不打算说,她知道自己应该是一不小心窥破了别人的秘密。
既然是人家的秘密,便不好四处宣扬。
加之这件事关乎傅均言,她当下最不想提及的人就是他,不说告诉其他人了,她自己都没有再想,洗漱好上床看电子阅读器。
等又一日,元夏和叶萌萌上完早课,去自习室学习了一个小时,慢悠悠地晃去距离历史学院较远,不常去的四食堂。
半路上,元夏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虽然没存名字,但她瞧着号码有点眼熟,接起来一听,可不是熟悉嘛。
是曾经给她打过一次电话的林朗。
他问:“元夏,你在学校吗?我可以请你吃一顿饭吗?”
元夏自然联想到傅均言,直接问:“有事吗?”
林朗:“确实有事,介意当面说吗?”
林朗的温和往往让人无法拒绝,加上元夏明白,这顿饭挡得了一次,挡不了第二次,那还挡什么挡?
元夏:“行,我和室友正在往四食堂走。”
林朗:“我恰好在附近,马上来。”
元夏“嗯”了声,挂了电话。
叶萌萌挽着元夏的胳膊,扑闪灵动的大眼睛问:“谁找你啊?”
元夏如实回:“林朗,说请我吃个饭。”
叶萌萌圈在她胳膊上的手臂一僵,迅速抽出去:“那啥,夏夏,我突然想起我有样东西落在自习室了,我回去取一趟,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说完她就跑,不给元夏回应的机会。
元夏正奇怪,这丫头跑开两步又刹住车,呆愣地望向前方,双手下意识地去抓两条麻花辫。
元夏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路的另一头是身着卡其色大衣,面前挂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林朗。
林朗不徐不疾的步子微顿,似是想要把前方的人瞧得更清楚些。
他把金丝边眼镜架到鼻梁上,温和的神色轻变,再迈开长腿,朝她们走来。
元夏发现叶萌萌特不正常,走到她身边,林朗也走来了,注视着叶萌萌,半晌后开口:“好久不见。”
元夏惊奇,这两人认识?叶萌萌之前不是说她是单方面知道林朗吗?
叶萌萌露出茫然,抓紧麻花辫打哈哈:“啊?我们认识吗?”
林朗盯着她,笑意柔温:“那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林朗。”
“叶萌萌。”叶萌萌报完自己的名字就往元夏身后缩,眼神乱飘,明显的心虚。
元夏瞧这丫头快把麻花辫抓散结了,搂过她肩膀,对林朗介绍:“这我室友。”
林朗微微点头,指向不远处的四食堂:“我们进去吧。”
三个人打好饭菜,找位子坐下,叶萌萌埋头扒饭,全然不看斜对面的林朗。
林朗瞧了瞧她,对正对的元夏说:“你应该猜得到,我找你是想聊傅均言的事情。”
元夏挑着米饭吃:“嗯,你说吧。”
林朗娓娓道来:“和你合唱的事情,不是像你了解到的那样,你仔细想想,依傅均言冷淡的性格,如果他不想和一个人合唱,他是宁愿独唱的。”
元夏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米饭,没吃进去几口。
“当时找你合唱,不是我们校学生会向傅均言建议的,而是他找到的我。”
林朗继续:“是他想和你合唱,甚至不惜让我给你打电话,傅均言可从来没拜托过我什么事情。”
元夏戳米饭的筷子停住,抬眸直视林朗,询问真假。
林朗温声保证:“我没有一个字是假话。”
元夏勉强相信,可是……
“他自己都承认了,他和我合唱就是为了和他妈置气。”
林朗答得快:“我详细了解过了,当时有我堂妹林梓涵在,他只能承认。”
元夏发现端倪:“什么意思?”
林朗斟酌片刻,决定点出一二:“阿姨对傅均言的管教比较另类,傅均言越不喜欢做什么,阿姨偏要他去做,梓涵很讨阿姨喜欢,她可以说是阿姨派到学校监视傅均言的眼线。”
元夏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快跟不上了:“不是,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现在他妈妈得到的消息就是傅均言为了气她,和我合唱,他妈妈岂不是更生气吗?”
林朗抬抬金丝边眼镜,平静地说:“不会更气。”
他注视着元夏,知道她是个聪明人。
果然,元夏飞速理清楚了其中的逻辑。
傅均言被他妈逼迫,他遵从的同时又反抗,非但不会让他妈气愤,反而是别样的快感。
他妈就是想看到他挣扎,看到他抓狂。
元夏惊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妈妈?”
林朗语气转沉:“傅家情况复杂,傅均言不愿意提,你只要知道他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气谁,他不是那样的人。”
元夏记忆回溯,直至新生代表一事,试探性地问:“他在开学典礼前一天要做新生代表,也和他妈妈有关?”
林朗颔首:“否则他绝对不会做新生代表,更不会事到临头去找校领导争取,那是他最不屑于做的事情。”
元夏静默,当初傅均言为这件事,对她说“抱歉”,教她篮球,甚至帮她赢洪诚的记忆在脑中打转。
那时她就猜测他是不是有口难言,没曾想是这样的。
一直闷声吃饭,双耳却没趴下去过的叶萌萌插话:“有一点不对啊,傅均言喜欢天文学,他妈妈怎么没反对他学?”
林朗言语吞吐:“这个……有点复杂,我不方便说。”
“行吧。”
叶萌萌又埋头扒饭了,元夏的神色愈是难堪,她比叶萌萌了解的情况更多。
昨晚听到的话回荡在她耳畔,填报志愿一事,傅均言也妥协了。
可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要对这样的母亲妥协?
他不是说人生只有一次,最该尽兴吗,连学什么专业都要让步,这算哪门子的尽兴?
元夏直接问了出来,但没提选专业的事情。
林朗无奈地说:“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无法共情的,我们不是傅均言,没有经历他经历过的事情,自然难以体会。”
元夏没再接话,依旧觉得太奇怪了。
林朗对元夏的话说完了,转向了叶萌萌:“我没想到你也考来了这里。”
叶萌萌苦涩一秒,展笑回:“你想不到的事情可多了。”
她吃完了,见元夏也没有心情吃,对她说:“夏夏,我们走吧。”
元夏便对林朗说了声谢谢和再见。
走出食堂,元夏才问旁边的女生:“你和林朗什么情况啊?”
叶萌萌拽着两条麻花辫,清楚瞒不过去了:“我们高中都是读的北城二中,我高一的时候他高三,校友,学长。”
元夏怀疑:“这么简单?”
叶萌萌被她狐狸一般的眼神打量得紧张,把麻花辫越抓越紧:“哎呀,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喜欢过他呗,毕竟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暗恋明恋他的人一大堆。”
元夏再猜:“表过白?”
叶萌萌咬着嘴唇:“不算吧,但他应该知道。”
元夏瞧她的小脸红透了,不逗她了。
叶萌萌也转移走话题:“你信他说的傅均言的事儿吗?”
元夏又想起昨晚傅均言那两句话:“或许吧。”
叶萌萌说:“那你和他……”
“就这样。”元夏觉得有些乱,乱到不太愿意去深想,不如专注学业来得踏实。
但学校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元夏下午去图书馆,坐电梯到常去的三楼,在全是文史类的书架上找到想看的书,发现学生颇多,一个空位都没有。
她正准备走,双眼聚焦到一个人身上。
褐衣黑裤,挺直腰板坐在一角,甚是冷傲高贵,除了傅均言还有谁?
傅均言也注意到了元夏,转眸看了她一眼,倏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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