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浓纤合度的身影撞入眼帘。
“五殿下——”
陆晓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湮墨泽和军医两人在帐中,她与湮墨泽四目相对那一刻,对面的男人英俊挺拔,只是眼神中的阴翳让人心惊肉跳,陆晓内心不禁微微震动,心虚地别开眼神。
尤大夫行军看诊多年,眼光毒辣,一眼便认出眼前俊俏的兵士不过是个女人扮的,而且八成还就是昨夜那帐中的女子。
想起昨晚那暧昧的一幕,他头一埋,正想要找个借口避开。
“殿下,你要回京?”那女子却先开了口。
看那语气神态,那女子跟五殿下定然是相当熟络的了,两人怕有私房话要说,尤大夫顿觉局促不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五殿下却安然自若,仿佛视尤大夫如无物一般,镇定自若地回答:“不错,你的行装可收拾好了?”
陆晓咬了咬唇,满肚子的勇气在这一瞬间有些破防,她长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
“殿下回京奔丧,孝悌感人,明日就要启程,小陆左思右想,这些日子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让殿下为了小陆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小陆心里难安,殿下回宫事关重大,小陆毛手毛脚,恐怕贻误大事,还是——,不跟殿下一起回宫了。”
一口气说明来意,陆晓垂下浓密的睫毛,遮住眸中的情绪。
湮墨泽的眼神徒然变得凌厉,帐中落针可闻,气氛不由变得紧张起来。
陆晓垂着头,感觉到湮墨泽的眸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那视线里透着寒意,自上而下,寸寸辗转于她的脸颊,经过她精致小巧的尖下巴,停在右颊的莲花胎记上。
陆晓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对方开了口:“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要走?”
声音冰冷,听得出言语中压抑不住的愠意。
陆晓只觉得四周空气稀薄,她脊背挺得笔直,虽然知道这一别,既然是自己提出来的,以湮墨泽高傲的性子,自己恐怕再难以见到他了,但她别无他法,只能逼退眼中湿意。
“还请殿下成全,多谢殿下多次相救之恩,小陆无以回报,只能自行回京以后,日日在胭脂铺子里为殿下祈福诵经,保佑殿下万事皆安。”
陆晓一字一顿,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那话语犹如淬了毒的毒箭,锋利无比,又稳又狠地扎进了湮墨泽的胸口,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陆晓不敢抬头去看他,只看着自己的足尖,一动不动,灯影下湮墨泽的影子背过身去。
尤大夫凝神屏息,只见五殿下面孔阴沉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一般,他越发觉得如履薄冰后背发凉,后悔没有早点找借口出去。
“随便你,你可要想好了。”
湮墨泽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陆晓忍住鼻酸,只觉得自己跟外界仿佛隔了一层冰壳子,她被整个人冻在里面,寸步难行。
“谢殿下,小陆先告退了。”
陆晓如临深渊,指尖探向衣袖中,那串琥珀项饰光洁冰冷,透明的蜜色珠子缠绕在陆晓白皙纤细的手指上,花草纹路栩栩如生,她硬下心肠,把琥珀项饰往榉木杌子上面一搁,再缓缓抬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湮墨泽的背影格外孤寂孑然。
她安慰自己,等湮墨泽登基后,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会有无数的奉承和女人的柔情蜜意等着他,自己一个弱女子,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对方?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
走到这一步,断然没办法回头了,只能狠狠心,从主帐中退出去。
刚刚走到帐门口,只听到身后“嘣”地一声,像什么细绳被扯断了一般,紧接着,“哗啦啦”的声音似流水,珠子洒落了一地。
陆晓不敢回头,加快步子,逃也似地离开。
湮墨泽手中只余下一根伶仃的细绳,刚才气急攻心扯断了那琥珀项饰,此时帐中幽寂如夜,尤大夫跪在地上,似乎吓得不轻,湮墨泽平了平息,缓缓回身,眸色似墨,只看到帐外的雪又下了起来,暗无天日的营地里,雪地上留下一行脚印。
——她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湮墨泽沉了沉气,神色忽明忽暗。
-
西北风狂卷着雪花,咆哮着直往陆晓脸上抽打着,而她却并不觉得冷,只是浑浑噩噩地往归途走,等她整个人意识归位时,已经跌坐在自己的营帐里。
眼下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沈寄云不能再撺掇着林出野兴风作浪,林出野得不到攀军,也当不了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湮墨泽能在冬至前回到盛京,凭借他的实力,只要他想,夺得大位不过是探囊取物一般。
自己虽然得罪了他,但这么多日的相处,湮墨泽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男人,等他回了宫中,三千佳丽,乱花迷人眼,怎么有功夫想得起自己来。
陆晓胡思乱想着,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安排了。
可自己的那颗心,却仿佛被掏去了巨大一块一般,空落落的难受。
陆晓抱着膝盖,整个人怔愣地坐在床边。
可他刚才,明明是生气了……
一个念头在陆晓脑海中一闪而过,把她心里的酸涩惘然暂时压下去。
陆晓从地上弹跳起来。
对啊,刚才湮墨泽明明是动怒了,可自己为什么却没有任何反应,只顾着伤感,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湮墨泽未来的画面。
还有上一次,林出野在自己营帐中那一回,他因为示好被拒,恼羞成怒,自己的大脑也没有发生任何波动。
难道说,自己穿越过来才拥有的闪回未来画面功能已经失灵了?
可能之前是老天爷垂怜,在陆晓逐渐破除一切危机的时候,这份难以解释的异能馈赠就要被收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陆晓也没有觉得太过可惜,她只是突然意识到,这些日子在与湮墨泽的相处中,有些时候他的一些反常举动,会不会是他已经生气了,而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呢?
就像今天一样,他因为自己要离开他而大发雷霆。
陆晓突然心如鹿撞一般,“咚咚”直跳。
他为什么要生气,仅仅是因为皇子的尊严,难道还是因为吃醋和强烈的占有欲?
陆晓脸上热了起来,她不敢再揣测下去。
一个未来的帝王,怎么会轻易动真感情呢,在波诡云谲的宫中一路存活下来的,无论哪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才走过来的,杀伐决断、凉薄冷血,才是这种人性格下面的底色,跟自己,本来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陆晓心乱如麻,她赤着脚踩着地上,凉凉的感觉自下而上蔓延。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留在湮墨泽身边了。
等明日湮墨泽和林出野一起回京后,她再随后启程,跟他们分开,回了盛京以后,各走各的阳关道。
陆晓打定主意,洗漱完便上了床。
-
翌日,天色刚刚放晴,昨夜那雪却下了整整一夜,军营里粉妆银砌,那阳光照在莹白的雪地上,光芒有些刺眼。
陆晓穿戴好,怕自己后悔似的,还没等十郎来送早膳,就准备自己亲自去找他,她怀里揣着几两碎银子,打算央十郎出营帮她找一辆马车来,不论价钱,越快愈好。
没成想一掀开帐帘,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了一寸来厚,再一抬头,帐顶也被坠得低垂了些。
陆晓心里有些担心,雪这么大,回京的路不知道还是不是畅通无阻,正踌躇着,十郎已经带着两个手下端着食盒过来了。
“今日这么早?”陆晓诧异,转身让开路,十郎带人进了帐,一边从食盒里端出一碟一碟让人垂涎欲滴的膳食,因为怕饭菜凉了,她的这间帐子里同主帐一样,还备有给饭菜保温的温鼎,内置炭火,大雪天也能吃口热的。
十郎打着哈欠道:“还不是北辰大哥,一大早把我们哥儿几个吵起来,说是要给备一辆马车,让我们哥儿几个赶紧去附近的集市雇一辆回来,我说营里这么多辆马车,哪还用去外面雇?”
“结果北辰大哥说是给小陆你雇的,怎么回事?要回京怎么不坐五殿下的马车,还巴巴地单出去找?”十郎刚从外面找马车回来,一听说小陆要单独走,赶紧借送早膳的机会跑过来打听缘由。
陆晓没有接话,北辰不会擅自做主给她张罗马车,一定是湮墨泽的意思。
十郎看着陆晓这情形,心里大概估摸出隐情来。
“你放心,殿下下了令,让我们一行人护着你回京。”十郎见陆晓面色不大好看,整个人似霜打的茄子一般没有精神,以为她跟五殿下有了龃龉,所以五殿下一怒之下就罚她单独回京,忍不住出言安慰。
十郎还想劝陆晓跟五殿下说几句软话,回头一看,陆晓坐在桌前,望着一桌子饭菜,也不动筷子,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小脸也有些憔悴,心生不忍,便住了嘴,借口往马车上搬裘衣和手炉,就出了营帐。
只听到外面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将士们来回奔走,一副即刻就要出发的混乱样子。
——湮墨泽他,恨不得立马与自己一刀两断各奔东西!
陆晓抓起桌子上的点心,把那些荷花酥、香薷酪齐齐地塞进嘴里,军营里有这些吃食,是非常难得的,陆晓自知湮墨泽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但这些细软糕点,对于陆晓而言,味同嚼蜡一般。
——锦衣玉食,在他身边做一只笼中雀?
陆晓冷笑了一声,这样的结局也许就是最好。
这时,帘子一动,陆晓抬头看向对面,十郎顶着一头还未完全融化的雪进来,口中呵气成冰。
“今儿是走不成了。”十郎扑了扑身上的雪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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