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墨泽上了马车,北辰把一个匣子送到王诠手中,王诠打开看了匣子里面,和王二婶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那里面是足够王氏夫妇下半辈子花销的银两。
拜别以后,马车疾驰,奔袭而来的滚滚车轮声势震天,看守营门的总兵遥遥看到了北辰在前骑马开路的身影,一声令下,营门的厚重门栓复又被抬了起来。
“五殿下归营,速开营门。”
马车丝毫不减半分速度,从马蹄下溅起的泥点洒在守卫营门的兵士身上,他们跪在地上行礼,不敢有丝毫躲闪。
军医们早就守在主帅营帐门前守候多时,备好了止血疗伤的工具和汤药。
湮墨泽下了马车被军医们迎进了营帐中,帐帘子时不时地被掀开放下,军医们一会儿进进出出,不断有服侍的兵士往里面送进去热水和汤药,还有雪白的衣袍。
陆晓抓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兵士,他手里还捧着一摞带着血污的白衣,陆晓认出那是湮墨泽换下来的衣服。
“五殿下怎么样了,军医怎么说?”
“殿下刚泡了药浴,大夫们给他换了上好的金创药,又用了止血的汤药,殿下服了几口粥,大夫给他点了安息香,过会儿应该快睡下了。”兵士回头朝灯火通明的帘帐里面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道。
陆晓放了心,刚才里面人进人出,她根本就插不进去手,没法近得了湮墨泽的身,这会儿湮墨泽刚刚能歇息下,她也不好再进去打扰。
到军医们如临大敌,谨小慎微地医治着湮墨泽,陆晓松了一口气,看来,回营说不定是个正确的抉择。
有军医在,湮墨泽应该不日就能恢复。
她掉转头往自己的营帐走,北辰办事向来体贴入微,给陆晓安排了一个靠近湮墨泽最近的单独营帐。
走了不出几步,身后主帐的灯火摇曳迷离,陆晓借着营地的火把灯光,心里却涌起一层难言的失落酸涩。
在峡谷中,两人相处,湮墨泽数次舍身相救,全是因为他不愿亏欠别人的骄傲脾气,回了营地,在外人眼中,他依然是那个被万人簇拥高高在上的五皇子,自己只是个流连在他身边妄图借他上位的寻常女子,与自己之间犹如隔着天堑一般。
陆晓唇边勾起无奈苦笑,就连湮墨泽心里,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的?她不得而知。
她回了营帐,一番洗漱之后,正准备吹灯就寝,门帘外似乎有人影晃动。
陆晓以为是巡逻的人,便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那人影就似定在自己帐帘边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离开。
“阿晓——”帘外北风呼啸,一个熟悉的男声分外惊心。
陆晓掀开帘子,果然是林出野站在外面,已经是初冬的季节,不知何时漫天飘起了雪粒子,在火把闪烁摇曳的光线下,雪粒子被风吹得旋转狂舞,砸在人脸上,冰冰凉凉地生疼。
——林出野怎么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
陆晓没给他好脸色:“这么晚了,林世子有何贵干?若没急事,我这会儿正想要好好休息。”
陆晓的逐客令并没有劝退林出野,他没有带人,披着织锦的披风,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头上身上蒙了一层白白的雪霜。
“阿晓,可否同你说几句话?”林出野脸面上有些过不去,但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陆晓低头思忖了一下,这里毕竟是军营,林出野还爱惜他王府世子的声名,应该没那么大胆子搞出点什么不轨之事,要是他一时色令智昏,自己一喊,北辰就在不远处,立马就能赶过来。
“进来罢,站在这里也不好看。”陆晓放下帘子,自己先进去,摆明了一副“我跟你无话可说”的态度。
“阿晓,这几日你可有受伤?”林出野神色关切,眼神真挚,若不是陆晓那晚在峡谷中亲眼看到林出野要砍断铁索,她差点就要相信林出野这副正人君子的表演了。
“多谢世子关心,托世子的福,我完须完尾。”陆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汤澄澈,她透着桌上的烛火,暗暗观察着林出野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听说你和五殿下两人一起从下游泅水出谷的,那日一别,东奴人紧随其后,我回了大营召集好人手,等我再回去那铁索边,才发现东奴人已经将铁索砍断,对岸也没了你的踪迹,我在岸这边守了三日,那月渊湖的水太多了,谷中洪水不退,我实在是无法。”林出野神色中闪过一似愧疚。
“没错,的确是东奴人砍断的铁索,不跟你干的事是一样吗?”陆晓这句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切断了林出野还要佯装风度的神经。
林出野表情难看,情绪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阿晓——”他厉喝一声,语气变得强硬起来,“那天你若是跟我一起离开,又如何会落得在峡谷中生死不明好几天的下场?”
陆晓忍不住觉得好笑起来,她抬起眉眼,一双晶亮的杏眸里像汪了一潭秋水,上下打量着林出野。
“我自讨苦吃,脑子不灵光,像林世子这样识时务的俊杰,何必来跟我废话呢?”陆晓懒洋洋地道,林出野的没下限,已经出离她想象的极限了。
林出野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形象,他低声喝道:“阿晓——,你听我说,那日从谷中出来,三殿下率兵伏击,一举将东奴单于毙命,东奴单于的人头已经被三殿下送回了盛京面圣,在圣上眼中,你说这功劳会归谁呢?”
陆晓脑子一懵,东奴单于明明是湮墨泽所伤的,没有湮墨泽前期的铺垫,就凭借湮堇年,如何能奈何得了草原上野狼一般的东奴单于,湮堇年一直拖延时间不前来相救,罔顾人命,为的就在峡谷外面候着,等待窃取功劳的时机。
如湮堇年所愿,如今湮墨泽重伤,他坐收渔翁之利,原来不管怎么折腾,所有的事还是会按照原书中的情形往下发展,这场戏还在继续,陆晓知道,那么接下来,便会是南帝的驾崩,湮堇年的继位。
林出野见陆晓面色僵住,以为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走到陆晓跟前来,握住陆晓面前的茶杯,低下头凑到她耳边,乘胜追击道:“眼下五殿下重伤,以阿晓你的聪明,你会不清楚接下来一步,你再留在五殿下身边,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圣上近日圣体可好?”陆晓心里早已暗流涌动,她试探着问,想知道下一步是不是真的会按照书中的一切发生。
林出野手指一颤,他有些难以置信,不过随即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神情低声道:“圣上龙体安康,不过生死轮回,子承父位,皇家也逃脱不了这其中的权利更迭,大位花落谁家,你我心中早已有数了,不是吗?”
陆晓不禁在心中怒骂林出野一百遍,他这话的意思,完全是认定自己待在湮墨泽身边,一直就为的是所谓从龙之功,所以林出野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要告诉她指望湮墨泽继位这件事行不通。
“那你倒是高看我了。”陆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踱步走到帐帘前,和林出野保持着距离。
——其实一开始还不是因为你和沈寄云。
她无法向林出野解释自己遭遇的一切,也无法明说自己一直跟在湮墨泽身边,其实就是为了避开来自沈寄云和林出野本人的迫害。
只是自从拆穿沈寄云真面目以后,林出野这个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着实让陆晓招架不住。
“外面雪下得大,世子再晚回去一会儿,怕雪该没膝,路不好走了。”陆晓看了看帐帘,客客气气地下着逐客令。
林出野完全没有料到陆晓这副云淡风轻的反应,他怔愣了片刻,脸色沉得像外面无尽的黑夜一般。
“阿晓,相识多年,没想到你现在变得太多,变得让我都不敢再认!”
——本来就跟原主不是一个人,就算伪装得再好,也不可能一模一样。
“那是因为世子以前了解的不够多而已。”陆晓敷衍了一句,掀了掀帐帘,帘子外面的寒气吹了进来,像冰锥一般扎进陆晓的骨肉里。
外面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这营帐里只有一个小炉子,双脚冻得生疼,苦寒之地毕竟比不上盛京暖融融的院子,陆晓被寒风一吹,打了一个喷嚏。
陆晓的心早就飞到温暖的被窝里去了,哪里还有心情跟林出野再废话,她回过头来,面露无奈。
林出野从小在王府千恩万宠地长大,哪里受过这种冷遇,他额角青筋乱冒,手心在陆晓看不见的袖口下攥起了拳头。
“阿晓,我一片苦心,为何你总是不信,你不替你自己着想,”林出野声音冷了下去,“也要替陆世伯考虑,你想把陆世伯逼到绝路上去?”
——林出野把陆老爷从陇东带回盛京,也就是一个用来牵制威胁陆晓的工具人而已。
可偏偏陆晓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胁迫,她慢条斯理地走到小炉子面前,里面红红的火光透着光和热,陆晓伸出手,十指纤纤如水葱一般娇嫩白皙,她光洁的面孔被火光映上昳丽的光彩。
“我爹三代为大南国臣子,清明高洁了一世,要是知道我为了救他而轻易委身于人,那才是将他逼向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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