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青扬原本打算这辈子都不碰黄家闺女的,他甚至想到了要去清凉寺出家。可爷爷不依,父母当然也不会答应。看到孙子娶了媳妇一年多,仍没子嗣的踪影,全家人都急了。有一天,孟老先生将青扬叫到跟前说:“让你娶黄家的闺女,知道你不喜欢,可男人怎能光凭着自己的兴致做事?须知你肩上还担着重要的责任和义务。咱孟家本来人丁就不旺,全家人都盼着指着你传宗接代啊!连祖宗们都在天上看得眼红,你咋就不争气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当不孝子孙,就不怕辱没了你文魁的名声?!”
爷爷的一番话让青扬烦闷又内疚。是啊,自幼在爷爷的训导下读书明理,婚姻不遂意,可为子为孙的责任还是该尽的。既然男儿有传宗接代的重任,那就只好担起来吧!于是,在一个春风化雨的夜里,他喝了一坛子酒,半醉半醒中,闭着眼同黄云亲热了一回。谁知一举而中,两个月后,黄云厌食作呕,爷爷从脉象上看出她竟是怀孕了。这下全家人都欢欣鼓舞,青扬却跑到山坡草地上躺了多半日,像犯了大罪似的反省咒骂自己。
不管如何说,当十个月后黄云产下一男婴时,青扬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暗想:唉……任务可算完成了……
长言说“娇妻宠子”。凡是疼爱媳妇的男人,都会对媳妇生的儿子宠爱无比。因为青扬不爱黄云,对黄云产下的儿子也不可能倾注什么爱心。儿子孟星辰长到三四岁,他也没有抱过一回。他认为这孩子是为爷爷和父母生的,好像同自己没多大关系。可当他得知紫晴也怀孕之时,心里却很兴奋。他跑到河里为表妹捉鱼网虾,上山为表妹采野花寻浆果,听说紫晴睡眠不好,他就用半麻袋菊花打碎为她做了一个枕头,给她助眠。可他没有想到,他对紫晴的过度珍惜和怜爱,却让留良心中很不舒服。
在从紫云镇返家的路上,留良始终都没说一句话。紫晴问他话他也不答。她自忖自己并没作错什么,就赌气不理他。不过留良慢慢就想通了,他们表兄妹一起长大,感情自然好些。孟青扬对紫晴好是他自愿,只要紫晴不动情就是了。
转眼到了入秋。紫晴的肚腹已胀了起来,行动也有所不便。由于秋燥的原故,她食欲不振,夜里总睡不安稳。留良变着法子给她带好东西,县城里的各种特色小吃,时鲜瓜果蔬菜,糕点糖果……可紫晴胃口总是不开。眼看着爱妻一天天消瘦,面色蜡黄,留良心急如焚。他问紫晴:“想想爱吃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只要你想吃,我都会给你弄来。”见紫晴总是摇头,他更发愁了:“想想,再想想……”
紫晴沉吟一阵说:“我想吃……沙梨儿。”
“沙梨儿?那是什么果子?从没听说过。”
“那是一种很稀有的果子,那树只有紫云山上有,也就两三棵。它结的果子圆圆的,只有指头肚那么大。青着时像翡翠珠子,可咬一口又酸又涩,熟透时像算盘珠子,红褐色,软软的,咬开里面是一包浆汁,那滋味,是带着蜜香味儿的甜……”
留良笑了:“你说的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紫晴憧憬着:“小时候,姥爷常带我和表哥到山上采药,表哥就用药铲将那浆果勾下来给我吃……”
“这沙梨儿什么时候成熟?”
“就是秋天这个时候。”
“好!那咱明天就到紫云山上去摘!”
第二天,留良就套上车,拉上紫晴去了紫云镇。青扬听说紫晴想吃沙梨儿,后晌就带他们夫妻上山去摘。其实,紫晴想吃沙梨儿是假,她一是在家时间长了,觉得闷闷不乐;二是好长时间都没去姥姥家了,她想他们。
青扬带着留良和紫晴在一道山沟里找到了两棵沙课树,树上果子一嘟噜一嘟噜的结的很稠密,但树很高大,并不好摘。用榻棒敲打吧,又怕果子落下来摔破。留良用轻功窜上窜下的摘了一把,可到手里都成了烂糊糊。幸好青扬早有准备,他在竹竿上面挂了个小布兜兜,用布兜套住沙梨儿,轻轻一拧一转,一嘟噜果子就落进了布兜里。看得紫晴拍着手叫好。
可就在青扬聚精会神的为紫晴摘果子时,不防脚边一条毒蛇悄悄溜来,照青扬的腿肚子上咬了一口。青扬回头一看,哎呀叫了一声。留良一步上前,抓起那蛇,狠狠摔在石头上,又赶过去踩了几脚,那蛇就一命呜呼了。
紫晴看青扬的腿上发红发紫,顾不得多想,扑过去就照蛇咬的地方用嘴去吸吮。留良一下变了脸色。
紫晴从小就住在姥姥家,是被表哥青扬背着抱着长大的,两个人真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两个人经常是耳鬓厮磨,相互间从不避讳,所以当青扬遇到危险时,紫晴奋不顾身地去救助,也是自然之举。可这情况甄留良并不知晓。当他看到妻子给青扬吸吮毒血,立刻怒火中烧。一是怪他们破了男女之大防的规距,二是紫晴怀着孩子,倘若因吸吮蛇毒而殃及腹中胎儿,那还了得?因此他一时暴怒,冲上去一把拉起紫晴,凶狠地喝道:“你们俩到底是什么情分?!不顾廉耻了吗?!你们记着,如果我的孩子将来有什么好歹,我要你们为他陪葬!”说罢不由分辩拉起紫晴就走。
青扬怔了一刹,猛地醒悟过来。他不顾浑身着火一般的发烧,强忍着腿部疼痛,挣扎着爬起来追着那夫妻俩喊:“记着,苦胆草、黄鳝藤、金莲花、水蓼、樱桃汁都是解蛇毒的药——记着,记着……”
紫晴回过头声嘶力竭地对青扬叫了一声:“表哥——”
没有争吵,没有解释,没有辩驳,留良与紫晴之间从此有了疏离。虽然从吃喝穿戴各方面留良还一如既往地对待紫晴,可夫妻之间却很少说话。没有了调情和温言细语,日子就没了乐趣。这状况,直到冬天紫晴临盆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才有所缓解。
添丁进口,甄家人欢天喜地。留良让父亲给儿子起名,甄老爹直摇头:“我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还是你们读书人起吧。”留良不敢自作主张,就回房笑着求紫晴:“你学问好,给咱儿子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紫晴想子想说:“叫……天聪,咋样?”
“天聪……甄天聪……好!好!真好!”留良抱着儿子高兴地直转圈。
安稳平静的日子一晃过去了五年多。
五年期间,紫晴再没去过姥姥家。她不说,留良也不提这茬口。按规距,亲戚之间在年、节和赶会时是该有来往的。可紫晴却和至亲的姥姥家断了亲。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的亲人只剩下了父亲李修文,可父亲不能给她一点温情和安慰。
李修文被安排在一户人家做房客,留良每月都按时给他送去一月的用度,也经常找郎中给他治病,再加孟家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送些定心安神的药来,他的怔忡癫狂之症也有所好转。可他积习已久的嗜酒之癖却总也难改。留良每月给他的生活用度,一大半都被他买酒喝到肚里去了,所以一月的钱还不够用半个月,剩下的半月日子过得拮据不堪。多亏房东一家人好,每每给他送些吃食,他才能勉强熬过去。不过,他每隔三五天就到闺女家去打打牙祭,蹭吃蹭喝。甄家公婆宽厚,留良通情达理,虽然家里人都不说什么,可他每来一次,就给紫晴带来几日的烦恼和不安。
儿子天聪五岁多了,比留良小时还要聪明可爱。每日不用人接送,就自觉自愿地背起书包去邻村学馆念书。晚上回到家中,就对着爹娘咿咿呀呀的背诗背文章。紫晴教他写字,留良教他练武,他都是乐学不疲。
这年夏天,甄老爹因种了二亩西瓜,每天都要进县城去卖瓜。留良照例是中午不回来的,家中只有老弱妇孺。午后,突然有人来捎信说“留平难产”。婆婆不顾天热,急急忙忙收拾一下就向邻村赶去。留紫晴和儿子天聪在家吃着西瓜乘凉。
紫晴刚要同儿子一起午睡,青扬却带着礼物进门来探望。表兄妹多年不见,陌然相见,相对凝视,胸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过了一阵,青扬看到天聪,这才找来话题:“这是小外甥吧?都长这般高了,真可爱,叫什么?读书了没有?”
紫晴也回过神来,对儿子说:“天聪,过来,叫表舅。给表舅说说,你都读了什么书。”
天聪乖乖地走到青扬面前,先脆脆地叫了一声“表舅”,然后就禀告自己的所读所学,喜欢得青扬直拍着他的头夸赞不已,并掏出一柄明闪闪的银色小剑作为奖赏。原来青扬不只是来探亲的,而是祖母患病,思念外孙女紫晴心切,特地让青扬来传信想叫紫晴去见面的。
紫晴当时不能决定自己的行程,说要同家人们商量后明日就去探望外祖母。
青扬告辞,紫晴相送,表兄妹俩有许多别后情景要诉说。临出门时,紫晴交待天聪要看好家,乖乖地等着她回来。可她万万没想到,她这回一出门,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十回
也是合该有事。这天留良带手下人抓捕到了两个逃匿多年的凶犯,中午县尊在醉仙楼设宴为他们庆功。大家伙高兴,大吃大喝,猜枚划拳,吆五喝六,直闹到红日偏西方散。留良因喝多了酒,头晕脑胀,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家里。见家中只有儿子一人在玩那柄小剑,就问:“你阿奶呢?”
“阿奶到姑姑家去了。”
“阿娘呢?阿娘到哪里去了?”
“阿娘去送表舅。”
“表舅?……”留良一下子警惕起来。这时空中响起一声惊雷,看来天气要变。他又问儿子:“你阿娘出去多久了?”
“有好大时候了。”
留良心中有些不快。他想换掉公服,去寻找紫晴。就在他脱去外衣,打开箱子去找衣服的时候,却翻出了紫晴为青扬画的那幅肖像。他更加烦躁了,崩着脸坐在床沿上穿长服,却偶一抬头,看见床帐顶上凝结着一砣浓痰,有蚕豆那般大,扯着丝滴滴溜溜垂挂下来。他的头脑中“轰”的一声响,像要炸裂一样。因为他想到这痰决不是女子的气息能够吐得上去的。不是紫晴,当然更不会是儿子。那……他气冲顶门,匆匆穿上衣服,拿起宝剑就冲出门一路向西追去。
又一串雷声响过,天空变得灰朦黑暗,风中夹杂着雨腥气扑到留良的脸上,更让他胸堵气咽。刚走出村子,大雨就倾盆而下。暴戾的雨水浇得他晕头转向。记得西边村头有座小小的土地庙,他打算到庙里去避雨。
土地庙很小,比一张方桌也大不了多少,没有门。里面供着土地爷和土地奶奶,两位小神面前支着一张石头供桌,桌上摆放着一些简单的供品。供桌到门口也就三尺来宽的地方,只够站或跪下一两个人。
此时,青扬和紫晴也在土地庙中避雨。紫晴送青扬,表兄妹两个走着说着,将别后五年多各自的生活和家中情况都诉说一遍。走出三四里地了,看看天气要变,二人就分别急急要赶回家。可没等各自走出多远,暴雨就打下来了。道路泥泞不堪,青扬挂念紫晴,一个女子家,脚又小,体又弱,这么大的雨可怎么走回去?紫晴挂念青扬,那么远的路,这么大的雨,表哥可怎么走回家去?正着急担忧间,却见青扬又返回来,他扶着紫晴,走了二里多地,看看雨越下越大,二人就进到土地庙里暂避。
当留良走近土地庙时,恰恰看到青扬和紫晴正并排站在供桌前,怒火又一次腾的燃起,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睛,妒火蒙蔽了他的心智,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说,一手揪住青扬的衣领,一手抽出宝剑,狠狠照青扬的肚腹刺去。青扬大睁着惊愕的双眼瞪着他,很快,从嘴里流出缕缕血丝,倒下了。他倒下后,拴在腰带上的荷包露了出来,这荷包正是紫晴表妹送给他的。留良看见,一把揪下来,摔到了紫晴的脸上。
紫晴被吓傻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大叫一声“表哥——”,扑过去抱住青扬哭叫:“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留良见状更加恼羞成怒,抓起紫晴走出庙门,将她重重摔在泥地里。紫晴惊恐地分辨说:“我、我们……”
留良哪里容她多说,质问道:“你们从小就相好,对吧?!怪不得你小时候一直住在姥姥家,怪不得长大后还总往紫云镇跑,怪不得咱们成亲后你还总是找借口去‘探望’姥姥姥爷,怪不得你不顾怀着身孕还扑上去为他吸毒……你送他信物,你为他画像,你为他不要名节!你们这对奸夫!你们这对没有廉耻的畜牲!你们早就该死,死有馀辜!……”他将所有肮脏的字眼像泼洒脏水一样一古脑地泼向紫晴。就这样,他还撒不尽胸中怒气,接下去又质问道:“既然你心里只有孟青扬,又为啥要嫁给我?嫁到我家,我有哪点待你不好?为救你,我舍命去斗山匪;为了你,我杀年宝,险遭杀身之祸;为了娶你,我倾尽所有,将家中房舍修盖一新;为了怕你受委屈,我将小妹过早嫁了出去;我将你捧在手上,放在心上,就连当值的时候,心里也总想念着你,牵挂着你……可你却背叛了我,欺骗了我,你的天良何在?操守何存?!……”
紫晴此时倒清醒过来。她一下子全明白了,原来丈夫一直都在怀疑自己同表哥有染。听他方才所列举的桩柱件件,紫晴无可分辨,也辩解不清。表哥为此付出了性命,她不知该怎样向姥姥一家交待;连仅有的一家亲戚也失去了,她感到自己活在世上是那么的孤独;丈夫这样忌恨自己,卑视自己,自己今后还怎样同他相处?即使忍辱负重,只怕一辈子都得活在他的脚底下……心念飞转,让她拿定了主意,站起身来,对着留良冷笑一声,猛地回过身子向土地庙冲去……
留良还来不及多想,就见紫晴一头撞在石供桌上,当即脑门开裂,头破血流,瘫倒在地上。他被她的刚烈吓怀了,呆若木鸡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你们都死了,死得好哇!你们该死!该死!哈哈哈……”
甄留良余怒未息,摇摇晃晃地转回家去。到大门口,看到儿子正扒在门框上哭泣。就问:“聪儿,你哭什么?”
天聪揉着眼说:“天上打雷,家里连一个人也没有,连姥爷也走了,我害怕……”
留良过去搂住儿子问:“你说谁走了?”
“姥爷走了……阿娘也不回来……你也走了……”
留良心里动了一下,接着问:“你说姥爷走了,姥爷啥时候来的?”
“阿娘去送表舅,姥爷就来了。他红着脸,又喝醉了,晃晃荡荡的,来了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那……你表舅来咱家停了多久?”
“就一小会儿。”
“他也睡在咱们床上了吗?”
“没有,他连坐都没坐一下,只站着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留良的心重重地“咯噔”了一下,眼中刷地掉下泪来。他对儿子说:“聪儿,你饿了吧?屋里桌上有你表舅送的点心,你去拿来到阿毛家同你的小朋友一起吃。雨也不下了,我去接你阿娘,你等着阿爷阿奶,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说罢回身奔土地庙而去。
留良来到土地庙外,见青扬和紫晴的尸体还静静躺在那里,他悲从中来,噗嗵一声跪在他们面前,叫了一声:“天呐!我该怎么办啊!……”然后嚎啕大哭。他哭一阵想一阵,脑子里先是浮现出青扬的身影。他忘不了,那年,他们双双被县里选评为文、武魁元,二人披红戴花,骑着高头大马,并排在大街上夸耀……他忘不了,二人在一起豪饮高歌,促膝长谈,夜晚抵足而眠……他忘不了,青扬为了促成自己与紫晴的婚事,巧妙安排机会让他们相见……他忘不了,在自己险些被蟒蛇吞食之际,青扬一介文弱书生,却能把剑刺进大蟒蛇的肚腹……他忘不了,青扬为了救自己,费尽心思,在公堂上侃侃而谈,用十四枚荷包和香囊作信物,不但把自己救出了死牢,还促成了他与紫晴的婚事……孟青扬啊,他是那么的文秀俊朗、多才多艺;他热情而宽厚,诚挚而机敏;他处处为别人着想,却从不患得患失
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被自己冤杀了……想到这里,留良愧悔自责的捶着自己的胸脯质问:“甄留良,你都作了些什么呀!……”眼泪像泉水般汩汩流淌,直哭得昏天黑地。朦胧中,似看见紫晴款款向他走来。她美貌绝伦,温婉秀丽,知书达理,锦心巧手;她精心细致地伺候自己的饮食起居,为自己生育子嗣……留良忘不了自己与她那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日子。她是自己前世的追求,今世的至爱。可他,却逼得她惨死……这天大的罪孽,地大的亏欠,无可挽回,难以弥补……
留良往深处想自己以后的日子:作为神仙,他是下界报恩的,如今恩人被自己断送了,他还留在人世何用?作为凡人,杀害了青扬,逼死了紫晴,两条人命,他难逃死罪;即使勉强逃脱,他该如何向孟家交待?他还有何面目再见岳父李修文?他该怎样向父母说出真像?他该怎样面对儿子天聪?……无论如何想,他都无颜再苟活下去。可想想养育自己的父母,还有自己那天真聪慧的儿子,他又觉得死了愧对他们。在心里纠结了很久,眼看天色已晚,他必须要作出决断。最后他咬咬牙,朝着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说了一声:“阿爹,阿娘,聪儿,对不起……”然后拔剑自刎了。
七留子在人间留下一宗迷案和一具皮囊,怀着锥心之痛和深深的愧疚,元神升空,回归真身,没精打采地回转北溟赭秀峰。参拜了师父,垂头站在一边。天尊见他神色凝重,淡淡一笑说:“既然回来了,前尘往事,就忘了吧。”
七留子摇头:“我太亏负他们了,忘不了……”他明白师父对他在下界的经历了若指掌,也不多叙述,只是难过地表示:“我心里的苦,就是他们的痛,这恩这情我是永远也难忘的。”
天尊开导他说:“佛说凡人有六苦七难,其实岂止是六苦。除了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之外,还有怨憎会、五蕴盛。这八苦,你才经历了几苦?就放不下了?……
七留子问:“凡人原来要经历这么多苦难?前面七苦都能理解,这第八苦‘五蕴盛’是什么?”
“纯阳为仙,纯阴为鬼,半阳半阴为人。人有五脏,五脏原本该是阴阳平衡的,但若蕴藏了太多的阳或阴,那就是病痛的根本。比如五脏里全是阳,叫五蕴炽盛,那人终生都要经受如火般的灸烤……”
“明白了,五脏里如果蕴藏的全是阴,那人不就得一辈子如风雪加身,早早就冻死了。”
“正是这样。你这次下界历劫,错在性情暴躁,因爱生妒,因妒生恨,因恨生仇,以至冤杀无辜,造下大孽……”天尊说着用手一抹,七留子眼前出现了他离世后的一幕幕情景:儿子天聪哭着去到姑姑留平家,难产的留平正在生死线上苦苦哀嚎挣扎。天聪拉住奶奶哭叫:“阿爹阿娘都、都、都死了……”说着哭得喘不过气来。甄母顾不得要死要活的女儿,拉起孙子就往家跑……
没多久,甄留平就活活被疼得绝气而亡,一尸两命啊!……
甄母拉着孙子回到家中,看见院里停着儿子儿媳两具尸体,身子一软,瘫在地上。从此一病不起,不久也去世了……
紫云镇孟家,孟老夫人看到被牛车拉回来的孙子青扬的死尸,悲痛万分,当听说外孙女紫晴也惨死了,大叫一声“天哪!……”,当即就气塞咽喉,人事不知,几天后不治而逝。
古夏县城皇庙殿外廊上,李修文蜷缩在墙角处,他已五、六天没吃饭了,想来活不了几日……
七留子默默在心里算着,七条人命,七条人命啊!……虽然有几个不是自己害死的,但哪一个不是和自己有关?……他心里沉重得像压了块巨石,眼中的泪水不知不觉串珠般的流满了脸頬。
天尊叹了口气道:“事情都过去了,不必再较真。倒是你在凡间杀蟒蛇,救幼童,扫除山匪贼寇,为民除害,保一方百姓平安,这些功德我都造册呈报天庭,玉帝嘉赏你一柄神芝,吃了能增你三千年灵力。”说着对黑糜子招了招手,黑糜子捧出一只玉匣,交给了七留子。
七留子打开玉匣,看到里面放着一支红中发紫精光闪闪的灵芝,拿起来欣赏一会儿,又交还给黑糜子说:“我的过比功大,不配吃它。”天尊点头道:“也好。何况这东西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吃,它需要加入天池水、海底冰、鲛女珠,在丹炉中炼成丹才可吃呢。”
天尊师徒们正在说话,就见洞门口闪过一道金光,接着进来一个金甲天神,身高丈二,腰圆背濶,威风凛凛,七留子猜测:这莫非就是天帝的七皇子——战神宁靖吧……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