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恬眉目不动地看着燕云朝, 什么话也没说。
正巧这时福忠从船舱外探头进来,笑道:“陛下,娘娘, 到兰台了。”
湖中央有一座占地极小的岛,仅仅能让工人巧匠修建一座两层的阁楼, 唤作兰台。兰台四面环水,从门前下台阶走上几步,就能触碰到波光荡漾的水面。
游船在阁楼前停住, 燕云朝转目瞥过去一眼, 自然而然地朝明恬伸出了手,似是要扶她起身。
明恬抬手撑住桌案,自己站了起来, 率先抬步往外走去。
燕云朝眸光一暗,随即泰然自若地收回手, 跟在了明恬后面。
游船有些轻晃,明恬提起裙摆,小心地下船走到门前的一小片空地上。
燕云朝在她身后伸出的手便在半空停顿片刻, 见她安然无恙地进入阁楼, 方才面无表情地收了回去。
福忠识趣地带着随行宫人候在外面。明恬径直上了二楼凭栏处,两手搭着栏杆, 眺望远处的景致。
燕云朝走到她的身侧。
清风拂面, 明恬轻声开口:“陛下不必如此。”
燕云朝一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让他不痛快的话,当即眉梢轻挑, 颇为倨傲道:“朕高兴。”
明恬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皇帝应该对她没兴趣, 不能这般笃定地要与她绑在一块儿的。
明恬这次少了几分嘲弄和讥讽, 反而真心实意地劝道:“臣女不值当陛下这般。”
燕云朝更是生气:“你管朕觉得值不值当?”
他微微侧目盯着她, 冷声道:“之前还说朕看中你是因为身份合适,今日怎么又来了个不值当?”
为了拒绝他,她竟是连贬低自己的话都说得出来。
明恬道:“臣女对陛下无意,这般强求来的姻缘,自然是不值当的。”
燕云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漆黑的眸中掠过一抹痛色,很快又消失不见。
“但你喜欢那个人。”燕云朝压抑着声调,“是不是朕和他调换一下,消失的是朕,你才愿意做这个皇后?”
明恬微微一怔:“臣女并无此意。”
她确实喜欢朝朝,但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和朝朝像正常的夫妻一样生活。所以她是一直都没想和朝朝有什么符合世俗的结果的。
如果朝朝还在,她或许愿意在朝朝出现的时候,与他像从前那般相处。
但现在朝朝不在了。
明恬道:“陛下如今已经知晓当年的真相,罪人皆已伏诛,也没有朝朝再出来打扰,您或许应该忘记这些年的乱象,将重心放到朝政上去。”
燕云朝嘴角轻扯,冷笑几乎要溢出喉咙,又被他强压下去。
她凭什么这般,像个老大臣一样,对他提这种建议?
对着那个疯子,她可是没少顺着他胡来的。
燕云朝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恼恨朕。”
明恬疑惑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一开始,你刚入东宫的时候。”燕云朝眉目微垂,语气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悔意,“朕……对你有些恶劣了。”
明恬讶然地挑了挑眉,随即淡笑了一下,轻声道:“陛下若是不说,臣女都要忘记了。”
燕云朝眸色愈发幽暗,心里那些撕扯着他、让他煎熬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
她这般地不在意,反而比她恼恨他更要让他难受。
她当真是一点心思都不给他留。
“之前的事,朕向你道歉。”燕云朝默了默,道,“从前朕确实比不上他,但现在,朕自认并不比他待你差。若是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够的,只管告诉朕——”
明恬眸光微闪:“陛下……”
“朕还没有说完。”燕云朝沉声打断了明恬的话,他转目看向明恬,“诏书已下,朕绝无反悔之理,你亦早已与他有夫妻之礼,当初在东宫,无论是假扮也好,应付也罢,你都是被称呼过太子妃的。朕下诏时所言,并不为虚。”
明恬捏着袖口的手紧了紧,气息不顺起来。当初为了给他治病,哄骗朝朝的话术,也成了他如今逼迫她的理由?
燕云朝却话锋一转,继续道:“所以皇后尊位,夫妻名分,于情于理,朕都应该给你。届时你成了皇后,朕对靖国公府,自然还有一番封赏,这对你们明家,难道不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明恬道:“家中父兄对臣女并无这般期待,臣女亦从未奢望。”
“这不是奢望,”燕云朝默了默,道,“这是朕欠你的。”
明恬一时怔住,心中升起的怒气因为这话而被压了下去。
“朕和他是一体的,”燕云朝看着她道,“所以朕和他一样喜欢你。但我们也有一些不一样,朕可以答应你,那个疯子绝对不会答应你的事——”
燕云朝停顿良久:“若你始终对朕无意,等大典过后,朕可以送你离宫。”
明恬愕然抬眼,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直到燕云朝转身走入阁楼二层的室内,她才后知后觉,抬步快速地跟了上去。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明恬问,“届时臣女成了皇后,还如何离宫?”
“帝后不和,所以皇后移居别宫,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燕云朝道,“朕欠你一个交代,朕的孩子亦不能没有名分。恬恬,这是朕能想到的最大妥协。”
即使她成了皇后,也不用应付她不喜欢的他。
明恬抿住唇角:“陛下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燕云朝撩袍在椅子上落座,抬目看向一脸期待朝他望来的明恬,心中快速掠过一个卑劣的念头。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这是为了与那个疯子做比较的。
这一生那么漫长,他不信一直都得不到她的心。
燕云朝伸手向她递出了一枚莲子,慢悠悠地说:“朕可不会强人所难。”
-
明恬继续在行宫住了下去。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燕云朝倒是果真没再说过什么难为她的话,甚至连立后的事都没在她面前提过了。
明恬生活得很平静,除了小腹慢慢变得有些明显,那些宫人内官也依然叫她“皇后娘娘”之外。
快要从行宫返回京城的时候,杨向松又来见了明恬一次。
他问明恬,关于之前两人商量过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明恬这次就淡然许多。
她斜靠在贵妃榻上,慢吞吞道:“得过且过吧,我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还能被送出宫自己逍遥,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杨向松便瞪她一眼:“你这不是胡闹么?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安下心,在宫里养胎吧。我看如今陛下倒是把你保护得很好,你不知外面怎么传的,都在夸你,说定是你德行端正,才能被先帝看中,不惜破了规矩赐婚,还让你和陛下提前完婚的。”
明恬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思绪却有些飘忽。
这跟一开始说她不知廉耻的传言简直大相径庭,看来人言可畏,但也看当权者是怎么宣传的。
纵使明恬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如今的皇帝,是没有亏待过她的。
杨向松又与明恬闲话一些家常,方起身离开了。
明恬如今胎象已经稳定,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白天没事就喜欢在行宫里四处闲逛,前几日天气阴凉些的时候,她还跟燕云朝说了一声,就带着宫人出了行宫,在赤县县城又逛了逛街市。
临回宫的前一日,是明恬的生辰。
燕云朝命人为她准备了宴席,席上许多命妇夫人都来向她祝贺,明恬以白水代酒,一一谢过她们的好意。
不论如何,虽然大典还未办成,但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把明恬当皇后看了。
更遑论席上燕云朝一直为明恬殷勤布菜,为她挣足了面子。
宴散时,明恬与燕云朝一同回到寝殿。
她以为两人又会像往常一样,她住内室,燕云朝去住外间,但没想到今晚燕云朝跟了进来。
他大约饮了一些酒,身上有一丝淡淡的酒气。
明恬站在床榻边,腰被燕云朝从后拥住。
燕云朝低低唤道:“阿姊……”
明恬身形僵了僵。
燕云朝把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双目紧闭,一副倦极、累极的模样。
明恬微微侧目:“陛下怎么又开始装成朝朝的模样了?”
燕云朝低低地笑了一下:“阿姊在说什么胡话,我就是朝朝啊。”
明恬一愣,随即侧目转过身去,仔细打量着燕云朝的眉眼。
却见他凑近她的耳边,不无得意道:“阿姊你看,你也没多喜欢他,你根本认不出来我们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一直修修改改,发晚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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