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垣妈妈给广垣叫到厨房,一扫跟维执在一起时的和蔼温柔的态度,板了脸,严肃教育了广垣一番。

    中心思想就是,单纯把受伤的朋友请回家来照顾可以,但是,丁维执的身体并不只是养养就能好起来的、简简单单的腰伤。

    如果真在广垣这发生了什么意外。

    广垣他是要担责任的。

    维执强撑着、步履蹒跚地从卧室出来拿药时,刚按着胃走到客厅拐角处,就听到了广垣和他妈妈在厨房里音量不低且并不愉快的这番对话。

    他不知道广垣已经到家了。

    他出来只是肚子实在太疼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痛越发浓重,痛得他眼前发黑,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吃点止痛药或者肠胃药,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是能有点作用让他先不疼的就行。

    可刚刚广垣妈妈把药箱拿到了厨房给他找药,卧室里没有肠胃药。怕广垣回到家,看见他在床上痛得动不了的样子,怕是又要担心,他决定还是去取药。

    只是这个过程他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力提了一口气起身下床。

    但当听见他们母子的对话时,维执觉得一瞬间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跳痛着的腹部像在讽刺他无用的身体。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屋子里真的是一个多余的人。

    ……

    厨房中,广垣妈妈先是旁敲侧击询问了一下广垣对维执家里的了解程度,听广垣一问三不知,猜不透广垣是不想说,还是确实不知道。

    广垣妈妈焦得有点口干舌燥,尤其说了许多之后,广垣在一边仍是对此事默不作声,火气起了来。

    然后又想到之前怎么问他他都不说,就是不解释和陈楚宁怎么回事,火气更甚。

    手上炒菜的动作虽然没停,但是音量又拔高了一些:

    “好好的恋爱你不谈就算了,你把你朋友带回家里来照顾,我也不反对。但是小丁这个身体,今天我也是看到了,他那个身体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咱怎么跟他的家人交代?

    你们两个关系虽然好,但非亲非故的,你在这儿贴身伺候着,人家家里人领你的情吗?现在这个社会,你又不认识他家其他人,家里亲戚人品、社会关系之类的你一点儿都不了解。

    不说别的,他亲戚现在不出面帮忙,你现在觉得他家里指望照顾不上。保不齐回头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儿,那时候他们就出现了,到时候你可是解释都解释不清了哟!”

    广垣妈妈又说了一堆,回头看广垣还是皱着眉头站在一边切着黄瓜丝,头也没抬,没有什么反应,静默着,叹了口气,又换了苦口婆心地语气继续说道:

    “你这一段时间连家都不回,还招家里照顾一个重病号。你爸我俩都要担心死了。最近你爸的高血压有些严重,天天吃降压药,上来眩晕头痛的时候,车都开不了,你说你在这边照顾你朋友,家里都顾不上关心一下,你爸他可惦记你了,今天也是他让我必须来看一看。

    有些道理,你都这么大人了,自己心里肯定会明白。我这当妈的哪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你不要嫌妈妈说话不好听,你想想我们做父母的,什么时候给过孩子亏吃,我跟你爸我们俩都这岁数了。谁也不能替你操心一辈子…”

    广垣妈妈说到动情之处,声音有了些哽咽。

    广垣切完了黄瓜,放在盘子里,加了各种调料,拌成一道凉菜,然后旁人察觉不到的,叹了口气。接道:“好了妈,知道了。”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实在是有些不耐还是无奈。

    广垣妈妈那边也正把菜盛出来,听了广垣的话继续说:“你别不耐烦,这些话就因为我是你妈妈我才跟你说,出了这个门,不会有第二个人跟你说的…”

    广垣妈说到这里,饭都做好了,把各种饭菜端上桌子,话题就停了。

    广垣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从不在饭桌吃饭时批评或者说教孩子。

    广垣原本以为自己妈妈会再问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跟维执的的事情,他都想好怎么回答了——不论如何都要等维执身体恢复以后才行。

    可是他的妈妈根本就没有问。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妈妈嘴严严的,维执让她先不要告诉广垣自己要工作调动的事儿,广垣妈果然是没有提。

    既然是维执自己主动说因为工作调动要走,那她也没有必要再问自己儿子维执何时离开了,

    很显然维执是一个很明白事情的孩子,只是她不明白自己儿子怎么这么执着。

    广垣妈忙活着收尾,把之前维执的碗筷放进洗碗机,看坐在桌前的广垣,问道:“尝尝这个汤,看看淡不淡。你要觉得淡我给你拿点胡椒粉。我上网查了,心脏病不能吃重油重盐的东西,给小丁做的时候,没有放盐。”

    广垣也有些动容,看着桌子上这几个菜都是自己爱吃的……他本来觉得如今这个时候,父母与自己仿佛是对立面。

    可现在他反应过来,两边都是心尖上的,一边是维执,一边是父母。

    他陷入了更加纠结两难的境地……

    直到他妈妈在他对面坐好,他思虑再三开口道:

    “妈,谈恋爱这个事儿我们先翻篇吧。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思谈。我这个月已经出了三趟的差了,前段时间,甲方那边封城去不了,现在解封了事儿都赶在一起。

    先立业,再成家,哪有功夫想那么多情情爱爱的事儿。你跟我爸就别操心这个了。随缘。

    我一会儿送你回去,顺路看看我爸,对不起,这段时间家里那边,我疏忽了。”

    广垣妈妈是心疼儿子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时候的广垣语气中,有着跟刚才的小丁同样的情绪。

    “不用,我开车来的,你把我送回去你还得打车回来。一码归一码,大晚上的你还是在家照顾小丁吧,我看他吃完饭也不怎么舒服。你有时间回家一趟就行,你爸也要好好跟你唠唠……”

    暖光照射的餐厅中,气氛渐渐柔和,话语窸窣,细听是母子间的家常话……

    一顿饭下来,母子之间的心结,倒是解开了不少。

    看广垣吃完饭之后,广垣妈妈本想着帮忙收拾一下,但广垣却拦了,说时间不早了,让她赶紧回家。

    广垣妈妈便没有多做停留,没有多想别的,毕竟广垣刚刚出差回来也很累,晚上可能还要照顾病人,抓紧让广垣歇歇,时间给他自己安排。

    等到广垣神色自若地把他妈妈出门送上车目送着开出视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他赶紧往家跑。

    出差几天,回来一眼都还没见到他的策策,想死他了。

    //////

    广垣和他妈妈后面的对话,维执并没听到。

    维执只听了一半。

    听到广垣妈妈说他爸爸高血压犯了的时候,他羞愧的胸口都抽痛了几下。

    都是因为自己,给广垣添了太多的麻烦。

    这时的他,勉勉强强靠在墙上,腰腹部已经痛到他以为胃要炸开了,甚至有种晚上吃进去的那些汤汤水水随时都会翻涌出来的感觉,手狠狠攥着腰腹部的衣服,隔着护腰里硬硬的钢板,他能感受到胃里翻山倒海,胃里那种一阵阵涌起来的痛,像是在烈火中灼烧,又像是被倒进了硫酸腐蚀,身上又开始发冷。

    他赶紧转身离开,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支撑不住,甚至有可能走不回卧室。

    心中一片空茫。

    ……

    广垣回到家,本是想着笑意盈盈好好亲上一会维执。

    结果等他推开卧室的门,屋里没有开灯,他的眼睛不太适应,看不清,等走到床边,发现在卧室的床上没有维执的人。

    床边放着维执的护腰。

    他有点慌,开口唤几声维执的名字。

    没有回应。

    维执除了洗澡,上厕所并不用脱护腰。

    但是很显然,维执不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洗澡。

    什么情况维执才会脱掉它?

    广垣反应过来,没有停顿,大步跑向卫生间。

    直觉告诉他,维执在里面。

    等到下一秒,他摸索着墙面,开了卫生间的灯,看见大敞的门里,维执侧躺在卫生间马桶旁边的地上,狠皱着眉头,身子蜷得紧紧。

    “策策!!!”广垣惊呼出声。

    马桶冲了干净,但旁边洗手池边沿和维执胸前的衣服是大片大片的水渍,水龙头没有关严,还在细细地流着水。

    想来应该是维执吐过之后还撑着起来漱了口,只是没了力气,不知道是不是摔在地砖上,额头有一处红红的。

    广垣跪蹲下身子,轻轻圈起维执的上半个身子:“策策别怕,我回来了,你怎么了,哪里痛?”维执没有回应他,因为蜷得太过用力气促地喘着、用力地呼吸,咬牙忍痛中脸颊咬肌都跟着一阵阵突起,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广垣感受着臂弯里冰凉的身子,掰不开维执狠狠压着肚子的手,不敢把他抱起来揽入怀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轻轻抖着的维执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似乎知道旁边的人是谁,呼吸的频率渐渐更加急促。

    广垣不敢搬动维执,看见维执像要呼吸不上来,轻轻放下维执,像箭一样跑出去拿床边的氧气枕,顾不上卫生间里的水,又手忙脚乱地拿了一床厚毯子。

    回来给维执戴上鼻氧管吸上氧气,裹了毯子,身下垫了个腰枕,有节奏地轻轻抚慰着维执的背,渐渐维执呼吸平稳了许多,但整个人还在颤抖,这份颤抖,带着惊惶中的广垣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栗起来。

    ……

    维执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意志力回到的卧室,也不记得他是怎么脱掉的护腰。

    进了卧室,他用了所有的力气,轻轻关上了卧室的门。

    但是平日里几个大步就走到的床边,此时的距离好像隔了一百光年。

    肚子疼得让他觉得有点窒息,身体打着寒颤,恶心的感觉已经袭来,但因为太疼,紧绷的肌肉,让他连干呕都做不到,根本吐不出来。

    屋里拉了窗帘,黑黑的一点光都没有,他攒了点力气,凭着直觉踉跄着走向床边,可是因为实在是体力不支,走到床脚的时候就跌倒了,好在是有护腰,腰没事儿,但是额头磕在了床的边缘。

    这一下倒是把他磕得清醒了一点。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下震到了头,恶心的感觉更加强烈。

    这种情况,他忍不了多久,必须在自己吐出来之前去卫生间,如果带着护腰的话,他根本伏不下身子。

    他在地上匍匐辗转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翻着身子,痛了一会,护腰让他蜷不起身子,胃里的东西开始上涌,有两次堵在喉咙,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吐出来。

    维执明白,可如果这样吐,一定会让他窒息。

    于是试着用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根,凭着这个疼痛转移了些注意力。伸手扶了床沿,挣扎坐了起来,脱掉了护腰。

    脱下护腰的那一瞬,他的手终于能够狠狠地压向胃和肚子,那是一种精神上的解脱。

    他甚至感觉不到腰的疼痛,因为他终于能够和腹中翻腾的它们近距离的接触,所有精力都用来对付里面的器官。

    但是少了护腰的支撑,他躺在地上只能努力跪起来,站起来是要费些力气的,此时维执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他也顾不上思考或是尊严,一只手捂了胃,一只手撑起身子,跪在地上,一点点匍匐向卫生间的方向。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吐,得去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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