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病房家属都站在门边好奇地观望,若不是现在疫情住院条条框框里规定陪护家属不能出病房随意走动,想来现在走廊里一定得围上一圈看热闹的人。

    广垣以为维执是摔倒,可见到维执时,维执却是躺在地上没了意识,正被医生和护士放平在走廊地上,身上看不出有外伤,双目紧闭,大家忙中有序,有护士在绑监测,还有护士拿了氧气罩刚给他扣上,接下来正要解他的衣服扣子。领口露出来的颜色入目一片惨白,毫无生气,苑医生和几个医生跪在旁边忙活着…

    事发突然,还没有心理准备的广垣被迫近距离面对维执这次的发病。

    不同于上次在急诊的浑浑惊惶,这次视觉和精神的双重冲击,让广垣的紧张感来得迅猛无比,他觉得周围的世界忽然变慢了,每个人的动作、说话声音都变得模模糊糊,嘈杂纷乱,自己明明就无措地站在医生和护士后面,可眼前的画面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眼中唯一能聚焦的点,只有任人摆布的维执。

    “…无意识,大动脉搏动消失,准备200焦耳电击除颤…”

    广垣眼看着维执的病号服被解开,短短几日未见,维縶本有匀称肌肉的胸腹已经消失不见,消瘦得能看到肋骨的形态,随着电击,维执的身体弹起、落下。

    胸前那道自己抚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已经化成浅浅颜色的蜈蚣状的疤痕,在白剌剌的身上如此扎眼,仿佛要戳破广垣的心,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阵阵抽痛,自己的双腿更像被钉在了地上,周遭的一切都听不见了。

    …

    “…心跳恢复…丁维执,丁维执…”

    …

    “有意识了…快送监护室,你去给骨科打电话…”

    …

    “慢慢来…好…托稳一点…”

    …

    维执其实并未清醒,不过是恢复了心跳。

    但是即便还在半昏迷中,在那种如同把他整个人撕裂地痛的冲锋下,身体的感知又在这浪潮中被拉了回来。

    胸前电击的刺痛、身体深处的剧痛重新侵袭了他的神经,生把他从昏迷中拉出来,从而对外界有了一丝反应。

    生生痛醒。

    听有人大声唤他,他颤动眼睫,紧闭的眼挣扎着睁开了一点,瞳孔微扩,没有焦距,被众人抬起时似是痛极,氧气面罩下无声地张了张嘴,痛到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狠狠地皱着眉头…

    这个过程迅速而又漫长。

    当被安顿在移动床上时,随着医生和护士的摆弄,大概是又牵扯到了什么地方,维执皱着的眉头更加用力地拧起,疼痛让他小幅度颤抖起来,表情因为痛苦略略狰狞,仪器上的仅短短平稳一会儿的心电图又重新开始舞起杂乱的弧线,发出了一声声急促地报警音。

    医生和护士不敢耽搁,万分小心地推动床,根本没给怔在一旁的广垣搭把手的机会。

    从广垣身边经过时,维执侧着的头正朝向了广垣的方向……不知道是因为侧头,还是看到了广垣,那双因为骤然缺氧而微微充血的眼看向广垣的方向时顿了顿,下一秒,盈满泪水的眼眶再也盛不住那么多清凉,一线水光终是顺着又缓缓失去了意识的维执合上的眼溢出来,在脸上留下一长道迅速滚落的水痕。

    …

    直到维执快离开视线,广垣才反应过来抬脚追了上去,他脑中还都是刚才最后一眼看到维执痛出的眼泪。

    那一刻,这泪就像一道锁链,狠狠绞上了广垣的心,看着病服大敞、人也破碎单薄的维执,广垣只觉得觉得自己的那一片魂魄也被刚才的电击击中,直被击得,碎成了几瓣。

    “…这两节腰椎骨裂,严谨说是腰椎骨折,万幸的是骨折程度没严重到需要手术,还可以采取保守治疗。骨科这边建议先要把腰椎养好,一定严格配合治疗,否则以他心脏现在的情况,如果不养好,严重到需要手术,那手术难度就太大了,而且手术后期需要复健会影响活动,卧床时间长了,还有肺部感染的风险,最坏的结果很可能腰治不好导致瘫痪,心脏也治不了了。”

    …

    “…现在生命体征还算稳定,但是血氧低,呼吸衰竭,不算脱离危险。他腰椎骨折位置不好,组织肿胀期压迫神经会产生剧痛,这种情况晚上止痛镇静观察,如果不用止痛现在醒过来的话…不知道你骨折过没有,你看片子,这个位置,周围都是神经,那种痛比四肢骨折疼痛等级更高,正常人都受不住的,而且因为这个意外,心脏两次发病间隔太短了,像这种晕厥的反复发作最容易猝死或者器官衰竭。你务必告知他亲戚一声,有个准备。情况就是这样,今天你先回去吧,别等了,你也知道监护室疫情期间也禁止探视,如果今晚顺利,明天他醒来了我们通知你,等气管插管拔掉、撤了呼吸机以后,指标数据可以了就转回病房…”

    …

    “以上就是他心脏的情况,他本人不太想把这个情况告诉家人,考虑到你这边只是他的朋友,尊重病人意愿,之前一直没有说。不过现在也有必要传达给他的家属,你看你还有什么疑问。cta造影结果就是这样,现在比较严重的是肺动脉返流这个事儿,会对心脏心室功能造成很大的影响,现在他右心功能已经不好了,你看他现在这个右室扩大,他现在这种情况手术的风险很大,但是再发展,右心功能衰竭,症状加重,最后心功能衰竭。就不是做手术修补的事儿了。当然,之前对他说的时候他对手术有所顾虑,这事儿还得征求家属和病人的意见,确实也有病人选择长期服药维持的。但现在说这些都是空谈了,就当我最后收尾说几句,当务之急是先把他的骨折养好。”

    ……

    医生办公室旁的家属谈话室中,广垣身姿笔挺坐在宽大的桌子前,神情认真地听着医生们的话,因为维执的情况复杂危急,对面会诊的医生之中,甚至有两位医生都是下班了又被叫回来的。

    同医生对话时,广垣时不时点头,又偶尔打断提出问题,也或者是其中一个医生发言结束后他恭敬地接上一句话,看起来已经很是稳重妥帖。

    可若是细看,就能发现他眼睛虽然认真地看着对面几个刚刚结束会诊的医生,眼神却是掩不住得恍惚——这是医生见多了的,重症家属脸上常见的绝望。

    广垣在这之前的人生经历中,在别人眼里天大的事儿,都没让他敛了十二分的精神这般对待。只有广垣自己知道,他心中满是酸楚,这结果,这画面,就如同他代替维执在接受众人的审判。

    所以在这之前,维执不让医生对他细说他的病。那维执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坐在医生对面去听这些呢?

    他想不通,就在他下定决心要郑重的告诉维执:下一步他决定跟家里坦白、并且不管是病也好还是家庭阴影也罢、不管未来有什么,这些他都陪维执一起面对,加倍偿还对维执世界的亏欠时,老天好像在嘲讽他对生活马上要开天辟地换新貌的期待,又给他投来了一个玩笑,这根本就是维执身体承受不起的考验。

    那个傍晚在电话中说要吃水果、医生口中再稳定几日就可以出院的人,又成了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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