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维执的小名叫策策。

    不知为何,广垣从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再听着电话那边维执姑姑一声又一声的哀求,背脊上细细密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麻麻的感觉顺着神经攀上了肩颈和头皮,咄咄逼人。

    电话这边,医生沟通安抚的话语在耳边逐字逐句扎进他的心里——经过抢救,维执暂时转危为安,排除了新冠肺炎,但是在检查结果没全出来之前,医生只能如实告知现在所掌握的情况,点到为止,但据可知的检查结果,以经验判断,此次生病与他心脏是有关系的。

    说到这时,维执姑姑的哭声更悲切了几分,不知电话那边还有谁,只能听见她在电话那边重复:“我就知道,策策什么都自己扛,什么都不说,好人儿也得憋出病啊!”

    不过现在更要紧的是,高烧导致维执呼吸衰竭、心力衰竭,并且出现了肝脏、肾脏、等多个脏器损伤表现,病情仍是危重,更细致的描述广垣脑子现在已经听不进去,太复杂的术语他也听不懂,能听明白大概听到后来,广垣耳边人声渐渐模糊,明明此刻他人在此处中心,思绪却慢慢抽离。

    昨天背对着自己语气平静的维执,同面前口型开合的医生,两种影像渐渐重合。

    让广垣有瞬间的失神。

    余光中,他看到一脸凝重关切的陈楚宁一家,转头,是坐在一边慌神的自己爸妈。

    这些人,和维执本不该有交集的。

    可此时自己仿佛也是个陌生人,在医生眼里,跟维执又有什么交集呢?

    毫无头绪的广垣,在此时这种气氛中,想要苦笑。

    这二十几年,不管是学生时期还是工作之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无措的场景。

    广垣毕业没有进入父亲的公司上班,没有继续读博,找了份令人称羡、实际高压又辛苦的工作。

    他傲气,自负,在帅而自知的年纪和维执相遇,洒脱恋爱,借着上班的引子从家里搬了出来,诸如种种。

    广垣想要的就是真正做一次自己人生的主人,不再沿着爸妈预设好的路再走下去。

    他骄傲的想,爸妈对他的培养,他感激,但自己是有血有肉的人,为什么不能把控自己的人生?

    对比扶摇直上,履历愈发耀人的广垣,虽同是名校毕业,但把日子过成了“社畜螺丝钉”的维执却不急不恼。和维执在一起的平淡日子里,广垣偶尔会打趣一番维执安于现状的生活态度。

    维执也会笑着回应广垣,开玩笑道:

    “现在我们的生活不是挺好吗?有饭吃,有钱赚,有地方住,有爱人陪。如果有一天,垣总你发达了,想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告诉我一声就行,咱哥俩,够意思!”

    广垣那时不懂,听了也不以为然。通常接道:

    “缘分天注定,咱俩注定要互相取暖。”

    ——维执找寻家庭的温暖,他找寻逃离家庭束缚的港湾。

    可广垣这两日细细想来,明明是维执包容他更多。

    不管是亲眼撞见了自己去相亲,却没一声质问,抑或是自己回到家后,望着仅仅只是有一副毛巾和牙刷,就连电脑都每天背在身上,并没有维执存在痕迹的屋子。

    广垣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闹了别扭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是丁维执,维执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想好好保护广垣无波无澜的生活。

    维执只是静静地与他道别,如生活中从来没有过交集那样,安静的结束这段关系。

    对自己而言,恰是“好脾气”维执的出现,中和了他人生中最迷茫焦躁的阶段,行吟山水般的日子过下来,静静地沉淀出了如今的他。

    他以为是维执想逃避,其实真正不想面对这一切的人。

    是自己。

    在这之前,他广垣的人生,实在是太顺利了。

    无从给他机会,让他静思己过,三省吾身。

    /

    维执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是他和广垣相识的第一年。

    梦里,爸妈从未离去,经营着不好不赖的生意,偶尔给自己打打电话翻来覆去叮嘱上班不要太累,维执笑着与他们解释自己不做“卷王”,可爸妈仍怕他身体吃不消,嘱咐他在陌生的城市好好照顾自己。

    等维执提问起他们的日常生活,语气中却总带着以儿子为荣的自豪。

    还有和上学时一样,银行卡里,总是定期多出钱来。

    帝都的春天总是迟迟,在梦中,广垣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日光倾城,云似初恋。

    日日这般。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偶尔广垣来接他下班,回家的路上,他们手牵手,看着街边朵朵浅绿,软软暖暖的风轻轻地从四面八方涌来,融化了城市的喧嚣,也融化殆尽了维执胸中凝滞住的某种情感。

    每片被拂动的树叶和花瓣都带着一股迎向春天的暖流,这暖流也流过广垣和维执的指尖、发梢,维执感到自己心口热热满满,好像有什么要溢出来。

    他好希望这一条路没有尽头,他就可以永远这么和广垣走下去。

    直到这日,他们还是这般笑着,走着。

    只是快到家时,维执看到原本应该是小区门口的地方,被一条宽阔浑浊的河所替代,河水湍急而凶猛,咆哮着从河面上大桥底下奔腾流过。

    维执愣在原地,再看向身边广垣时,却发现广垣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许久未见的爸妈一起站在那座桥上……

    春风中静谧的世界就此从他的眼前消失,一切都露出原型。

    世界崩塌。

    回到了它原本的样子。

    维执醒来时,好像是重重从天空中摔在地上,身体和灵魂并没有统一,思绪仍停留在梦的最后一刻。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胸口如同盖了千斤重物,就连呼吸都不在自己的掌控。

    他好想把被子掀开,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让自己的眼皮睁开,连张嘴都没有力气,嗓子痛得像正在没有放油的煎锅放在炉灶上炙烤一样。

    他听到身边有一道并不清晰的声音,唤着他的乳名

    “策策,策策,策策你能听见吗?”

    多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维执记不起来。

    也或许没多久。

    在梦中,爸妈在电话里策策喊的那么亲,不过就是刚刚的事情。

    “丁维执,丁维执,醒了吧,你姑姑的视频,能听见就点点头。”另一道,低沉清晰的声音。

    姑姑

    接着,维执感觉有一股轻轻的力道握了他的手,而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睁不开眼睛,但是维持潜意识里的很配合,缓缓、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也不管现实中看起来这动作其实并没什么幅度。

    “家属看到了吗?他这边醒了。现在身体情况还不稳定,可能回应不了你们,放心吧,等他转回病房的时候,你们再跟他视频,这边先挂断了。”

    身体麻木木的,维执的思绪飘飘荡荡,听着耳边仪器的声音,刚刚的声音又出现了,凑近了一些,还揉了揉顺了顺下他的头发:

    “放心吧,你现在没事了,再休息休息,你需要再好好睡一会,你很努力了,可以好好休息。”

    迷迷糊糊的,维执又睡了过去。

    窗外,紫霞漫天,是傍晚,是个和维执梦中一样的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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