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的气氛非常热闹, 此时已经没有了什么不谈国事的概念,景朝官员为了转移注意力,当下便提出了“十一皇子案”。
众所周知, 当时那群艺高人胆大的团伙骗子,便是烈火国人, 且他们在烈火国的身份, 也确实是商人。
尚书右丞闻鹤鸣,也就是闻铮他爹,站在场中, 义正词严的要求使团对此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并赔偿大景的巨额损失。
眼看原本歌舞升平的晚宴要演变成一场严重的外交事故, 使团和景朝官员展开激烈的辩驳,双方各不相让, 舌灿莲花, 口沫横飞。
场上的舞乐早已停歇,舒朗正看的起劲儿, 一口茶水一口点心,胃口好极了, 甚至想为闻铮他爹这个瘦老头儿鼓掌叫好,忽听耳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二公子, 陛下请您过去说话呢!”
舒朗转身,见是一个眼生的小太监, 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还有几分斯文气, 给人感觉亲切极了。
舒朗又朝陛下的位置上一瞧, 虽然距离太远瞧不清陛下是何神色, 可总觉后背有点凉嗖嗖的。
连忙起身, 将爪子在闻铮袖上蹭了蹭,蹭掉一手的酥皮,这才跟小太监走了,徒留闻铮对着他的背影气的龇牙咧嘴,顾不上跟十三皇子还在置气,气呼呼道:
“二郎就是觉得我这人心软好说话,可劲儿欺负我,仗着我对他好便肆无忌惮,哼!”
十三皇子黑着脸将一块儿酥饼塞进闻铮嘴里,没好气道:
“可闭嘴吧你!”
闻铮屁股往右挪了挪,凑到章明孝跟前儿,就着章明孝的手喝了一盏清茶,好不容易咽下去,又气呼呼的拽着章明孝袖子道:
“他们全都欺负我,还是明孝你最好!”
章明孝无奈的扯回袖子,警告道:“少说几句吧你!”
真是句句把自个儿往火坑里推。
舒朗不晓得闻铮的委屈,他这会儿就挺委屈的。
刚和陛下一个照面,对方就问他:
“朕瞧你胃口挺好啊,如此场面都能吃的下!”
舒朗捏捏他最近越发清瘦的手腕,实话实说:“饿了。”
又补充道:“也没有吃了很多,吧?”
皇帝轻哼一声,隔空指着舒朗脑门儿道:
“你的意思是朕这晚宴虐待你了?”
舒朗心说您家里办的宫宴,虐没虐待人,您自个儿心里没数吗?有谁真敢在宫宴上举止不雅大吃大喝的?甚至为了不在漫长的宫宴上频繁如厕惹人不喜,搁家里都不敢提前吃饱喝足,您搁这儿问我呢?
但他嘴里却乖巧道:
“陛下容禀,实乃学生近日正在长身体,消耗量极大,易饥饿,非是宫宴照料不周。”
为了证实他的话切实可信,还将最近瘦了一圈儿的胳膊举起来在陛下跟前晃了一眼,证明他拔节儿了。
皇帝见他这幅乖巧样子便觉好笑,装的跟真的似的,也不戳穿,吩咐海盛:
“没听见吗?二公子正长身体呢,去给他搬张桌子过来,就搁朕旁边,再上两盘点心,叫他吃饱了再回去,免得回头心里嘀咕朕小气。”
舒朗急急叫住笑眯眯转身欲走的海公公,提议道:
“点心就算了,方才在下面吃了不少,有点腻,最好能来两道菜,有甜汤便更好了。”
皇帝摆手叫海盛去传话,指着旁边软垫让舒朗坐,狐疑的上下打量他:
“你这厚脸皮究竟是跟谁学来的?朕瞧着你那三个爹皆非你这没脸没皮的劲儿啊,莫非是柳家真传?柳恭敛那老小子可要脸面的很!”
舒朗跟没听见他背地里说自个儿外公坏话似的,伸手从陛下桌上给自己斟了杯果子酿解腻,没心没肺道: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荣家柳家都没这毛病,那就只能是跟十三殿下学来的呗!”
至于十三皇子是不是跟太子殿下学来的,太子殿下又得了谁的真传,那可不关他的事。
皇帝被他给气笑了,伸脚踢了踢他屁股。
舒朗不动如山,稳坐钓鱼台,再次伸手从皇帝御案上拿了酒壶,斟一杯果子酿。别说,这滋味儿真不错,有几分后世蜜桃饮料的味道了!
皇帝见状又伸腿踢他屁股。
舒朗跪坐着往旁边挪了挪,挪到皇帝踢不到的位置。正好海盛公公带人回来,舒朗便指着眼前,大大方方招呼:
“来,给我摆这儿!”
海盛公公一顿,眼里的笑意明显几分,嘱咐人将桌案摆在陛下旁边,亲自过来扶了舒朗起身,将人连哄带骗的摁在皇帝边儿上。
舒朗也知道作妖要有度,顺势落座后便安安静静吃东西。
说起来他和这满殿诸人一般,都饿了。海盛公公也是个实在人,瞧瞧这一案几的小碟子,丸子汤,小排骨,五色面,拌凉菜,炒热菜,应有尽有,全是实打实的干货,没一点儿糊弄人的东西,因而他吃的十分香。
自动忽略了满殿大臣在撸袖子吵架时,抽空投注过来的,过分热情的视线。
要不然能咋的,说“没办法,谁叫我有个好父亲呢,你们羡慕不来”,然后招呼他们一道儿吃吗?
怕不是想当场挨揍。
舒朗不在意别人怎么看,陛下更不在意。见舒朗吃的香,自个儿也跟着用了不少。
末了,还揉着肚子对舒朗感慨:
“老咯,一年不如一年,当年在战场上,忙起来三两日水米未进是常事,逮住机会,一顿能吃两大盆。”
说着用手比划了两个脑袋大的盆。
舒朗觉得吃饱喝足,跪坐有点为难人,偷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过去在陛下身上摁了几个促进消化的穴位,边摁边道:
“是,学生听祖母说过,当年条件艰难,可上下一心,是苦日子,也是好日子。”
皇帝放心的让他摁,好奇道:“你祖母还说了什么?”
舒朗面无表情道:“祖母还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皇帝没好气的直接一巴掌拍在舒朗后脑勺上,斥责道:“没大没小!”
舒朗:“是是是,您说的是。”
皇帝真要被这没脸没皮的小子气笑了,他众多儿女中,什么性子的都有,愣是没这种搭个话茬就能蹬鼻子上脸的。
“你就是夫子管的少了,回头还得叫他们多教教你才行!”
舒朗心说夫子们最近不晓得多喜欢他呢,除了祭酒,几乎所有夫子对他的各种问题有问必答,虽然明面上没夸过他,但背地里夸的连外祖父和未来继父都听说了!
陛下见他不说话,话头一转,问:“近日没少在国子学受委屈吧?”
舒朗纳罕,罪魁祸首这是良心发现了?
就听陛下接着道:“那点儿委屈算什么?男儿大丈夫,在朝在野,受点儿磨砺是应该的,否则这软趴趴的肩膀将来如何担得起万斤重担?”
舒朗:“……”
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也不追究这话到底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底下大臣听的,毕竟能时刻猜准帝王心思的人,全被帝王第一时间收拾了。
只手底下暗中加了两分力道,得了陛下一句:“臭小子!”
臭小子在忙活了一通,出了一脑门儿汗后,终于被陛下恩准坐回下首去了。
到了此时,场上双方的争执仍未结束,连舒朗外祖父都下场和人争论了一轮儿,双方颇有大战三天三夜的架势。
舒朗疲惫的靠在十三皇子背上,双眼迷蒙道:
“此时想想,国子学硬邦邦的床板是那般叫人想念。”
他是吃饱了困的,其他人又饿又困,闻铮虚弱道:“国子学的饭堂也叫人想念。”
舒朗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外交无小事。
由二王子开了头,牵连出十一皇子案,事情就跟没完没了似的,这夜群臣吵了几个时辰才是开胃小菜,据说接下来的每一日,双方皆分毫不让,寸土必争,要吵的口干舌燥才罢休。
依旧没有个结果。
舒朗在国子学,日日能听到学生议论此事。这日学舍聚会上,闻铮还纳闷儿的问:
“没记错的话,烈火国是来商议来年边贸和岁贡之事的吧?就这么僵持下去,正事都不用谈了?”
章明孝明显知道的更清楚,解释了一句:
“谈边贸和岁贡,不影响在此事上据理力争,你知道的,这种事没理也要争上一争,何况内情复杂,涉及到烈火国内政,就更要小心处置,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学舍其他成员问舒朗的看法。
舒朗道:“这些事没有咱们插手的余地,也别随便听信谣言搅合进去。若是诸位真关心的话,回头请明孝兄帮忙收集一些确切消息,咱们约好了时间一起分析就好,眼下对诸位最重要的还是学业,切勿本末倒置。”
他们对舒朗的建议很能听进去,舒朗见状松了口气,谁知他这口气松的太早,前脚才劝别人不要搅合进去,后脚发现自个儿不得不搅合。
“哥你说真的?陛下叫你负责处理此事?”舒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着满朝大臣不用,叫一个五品的羽林军校尉主理,这能说的过去吗?
管家帮荣舒堂脱下厚重的朝服,换上轻便的常服,这才乐呵呵对舒朗道:
“二公子,老爷他还是庆城伯呢!”
羽林军校尉没资格主理此事,可庆城伯有啊。
舒朗没忍住翻个白眼儿,如今的庆城伯,谁不晓得就是个虚名,手里一点儿实权没有,想调动老侯爷留下的老部将,还得通过几位部下的手转一道儿才行,比荣桥那会儿还不如。
好歹荣桥当时在军中还有个正儿八经的四品忠武将军职位,能确切插手军物呢!
眼下谁还拿庆城伯当回事儿?若不是荣家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伯府早被人欺上门来了。
都是陛下干的好事。
荣舒堂看出弟弟心中所想,拍拍他脑门儿,告诫道:
“此事是陛下对我的考验,若差事办好了,好处只会比眼下的麻烦更多。若陛下做了那般安排后,一直没动静,大哥才要忧心呢。”
道理人都懂,但这种人人都不愿意接的烫手山芋,真是那般轻易就能吃下肚的?
事已至此,舒朗难得在休沐日主动走出家门,请章明孝和闻铮出来商议要事。一见面便将荣舒堂领的差事讲明白。
“事情就是这样,因此我需要更多关于此事的确切消息,拜托两位了!”
闻铮与舒朗勾肩搭背保证:
“我便是守在我爹娘寝室外磨,也得给你磨出点儿一手消息来!”
说着环顾四周,才小声道:
“这事十三殿下从宫里应该更好打听消息才是,你怎的不去找他?”
舒朗叮嘱闻铮:“十三与太子殿下关系太过亲近,他的一举一动旁人都会联系到太子殿下身上,此事我们不能将太子牵扯进来。”
闻铮了然,觉得舒朗这友人很靠谱,和章明孝分头行动。
并暗戳戳想趁十三皇子不在的情况下,帮舒朗漂亮的办成一件大事,真想瞧瞧十三皇子到时候会是何面色!看对方到时候还能不能成日以“我和二郎全天下第一好”的高傲姿态出来给他脸色看!
哎嘿嘿!
闻铮兴奋的直搓手。
所以说,十三皇子觉得闻铮很虎,是丁点儿不掺假的评价。瞧他这危险的思想,随时可能被十三皇子打死的作劲儿,能平安活到今天,全得感谢他身边有一个靠谱的章明孝!
舒朗不晓得闻铮又脑补了什么东西,只觉得他近日热情高涨,效率极高,每日都能有新进展,收集来的消息准确又有用,让章明孝都对他刮目相看。
“你现在积极的像是在酝酿一个滔天阴谋。”章明孝如此评价道,不得不说他对闻铮是真的足够了解。
闻铮才不会告诉别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嘴硬道:
“我是为了二郎鞠躬尽瘁!”
舒朗总觉得闻铮这话有问题,但一时说不上问题在哪里,和章明孝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狐疑。
两人不动声色按耐下心中所思,埋头整理信息。
舒朗为了避开十三皇子,特意将小聚地点选在闻铮和章明孝的寝舍,对十三皇子的解释是“去寻夫子请教问题”。
这没什么可疑的,十三皇子并未发现问题。
地点与舒朗寝舍隔着一堵院墙,距离极近,随时能互通有无。为了避免惹人怀疑,三人还特意将门窗全部落下。
结果今日话题才开了个头儿,门便砰的一声从外头大力推开,几人循声望去,十三皇子双手环臂,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冷笑道:
“本殿下就说,闻铮这小子近几日看本殿下的眼神怪的很,高傲中带着不屑,不屑中夹杂幸灾乐祸,原来竟是如此吗!”
十三眼神危险,对着三人道:“不打算给我个解释吗?”
舒朗和章明孝齐齐将视线投向闻铮:“不打算给我们个解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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