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如此说的话也没错, 听闻十三皇子出生有些忌讳,是打小被太子亲手带大的,这个亲手带大没有丝毫掺假的成分, 十三皇子幼时吃饭穿衣,少时读书习武, 全都是经太子殿下一手安排, 太子对十三皇子而言如父如兄。
十三皇子行事虽肆意,却并未传出欺男霸女之事,相交的圈子与原身也大有不同, 可见太子对他并非放任不管。甚至可以说十三皇子长成今日模样,身上到处带着太子的烙印。
因此舒朗和十三皇子在国子学建立了深厚的同窗情, 一定程度上来说确实是太子殿下一手促成, 且乐见其成的。
或许是为了拉拢大哥荣舒堂, 或许是父亲忠勇亲王的名头还有些用,舒朗从不细想这些事情, 因为他认定自个儿是个纨绔,打定主意不掺和朝政。
眼下被五公主如此平铺直叙的指出, 再否认也没了意思。
舒朗将最后一点儿酥饼在指尖碾成碎末扔进池中, 鱼儿争抢食物溅起的水花轻轻落在手背上, 带来一丝丝凉意,有点像他此时的思绪。
举起手细细擦拭那点早就被手温蒸腾不见的水渍, 舒朗人还靠在柱子上没正形,语气中却带上了几分玩味:
“殿下想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五公主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垂眸,直言:“我要荣府的支持。”
并不是荣舒朗一个人的支持, 是整个荣府。若是应下, 往后府里老太太也得为她鞍前马后。毕竟老太太活了这把年纪, 手里的人脉是荣桥远不能及的。
舒朗了然,同时又生出了新的不解:
“即便我如今是忠勇亲王嗣子,也顶多有些闲钱而已,相信您眼下手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铜臭之物。况且金钱并不能叫您真正步入朝堂。”
最后这句才是他想说的重点。
舒朗大约明白了五公主的野心和困境。
她虽十来岁起便一手创办了百宝阁,名扬四海,朝野内外无不敬佩,朝廷借着百宝阁的名头做了不少事实。
可归根结底,说百宝阁是皇商,赚的钱却不属于五公主这个名义上的老板。说是陛下的私库,界限又太过模糊,甚至朝廷周转不开之时,朝臣都想从百宝阁身上薅一把。
它既不属于六部之内,被任何一个朝廷部门统领,又没有清晰定位。
五公主名头虽响亮,但至今在朝堂上没有正经的一官半职,哪怕如上回,朝廷借百宝阁之便处理江南道之事,五公主随太子一同出巡,五公主也仅有随从名头,并未有钦差身份。
名不正则言不顺。
三皇子在军营是正儿八经的六品轻车将军,十一皇子在年初便于户部挂了职,其他入朝办差的皇子更不用提,说出去起码有一官半职在身,皆不是白身。
唯有五公主,外界言她乃陛下众多子女中,除太子之外,入朝最早之人,可实际她身上至今未有一官半职,办的差事也一直是游离在朝堂之外,却又与朝堂有千丝万缕关系的。
谁都觉得五公主和百宝阁是块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可一定程度上,又谁都没把这块儿砖当回事,并未觉出她有任何危害性,甚至还想把这块儿金砖抢回家收藏升值。
这是五公主的优势,也随时能转化为弊端。
好比眼下,五公主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局外人时,这种优势便成了束缚她手脚的绳子,她自然会想办法从中挣脱。
而舒朗,便是她选定的目标之一。
五公主终于转身正视舒朗,似的很满意她看到的听到的一般,颇为欣慰的点头:
“不错,你果然都明白。”
她想获得舒朗的支持,便不能让对方一无所知,因此主动告诉他一个秘密:
“想过你父亲忠勇亲王当年留下的人手去了哪里吗?”
舒朗眨眨眼,有些震惊的问:
“殿下的意思是,那些人手在我祖母手里?”
五公主直言:“将来也会在你手里。”
舒朗不置可否,站直了身体,直视五公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对方,并没有很复杂的情绪,只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私心杂念的人,这个人是如此真实又鲜活。不是上辈子记忆中的剧情人物,也不是这辈子脑海里的模糊画面。
她是有独属于她的行事逻辑和经历,有独属于她思想的人。
舒朗问她:“您能许诺我什么呢?”
既然是寻求盟友来的,势必有利益交换,绝无空口白牙便叫人搭上身家性命去卖命的可能。
五公主头上的发簪在眼光下微微晃动,很快又归于平静,似她此时的心,坚定不可动摇,她道:
“我会嫁给你大哥荣舒堂。”
她嫁进荣家,能给荣家带去的好处数不胜数。若不然她的婚事也不会如此抢手。便是母妃为了将她这个女儿嫁回娘家,也费尽心思筹谋了好几年,其中利益从中可窥一二。
舒朗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不错,依照您的想法,我祖父在临终前将荣家一分为二,明面上的部分交给了荣桥与我大哥。暗地里的部分则在我祖母手里,将来或许还会到我手里。
我不晓得您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假设您说的都是真的。您选择嫁给我大哥,便会将荣家明暗这两股势力重新整合在一起,对您,对我,对我大哥,是三方共赢的局面。”
五公主不意外舒朗的通透。
从前她便觉得荣舒朗很有几分大智若愚的意思,只不过心思从未放在正途上,这不,调转心思后果然没叫人失望。
“是,你大哥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在整个京中,似荣家这般家族关系简单的勋贵屈指可数。打从荣桥那一代起就是个独苗苗,到了荣舒堂这一代,目前看来嫡庶放在一起,能拿得出手的就荣舒堂一个。
子嗣太单薄,随时会消亡在朝堂斗争中一般。可这家人身后掩藏的势力也太叫人撇不开放不下了,简直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对五公主来说,荣家眼下发生的一切,无异于瞌睡来了送枕头,她万没有主动推出去的道理。
舒朗收起浑身的懒散劲儿,似一柄出鞘的利刃站在那里,神色带出几分凛然,随时都会刺伤敌人一般,冷声开口:
“殿下,我承认您说的很有道理,抛开您,庆城伯府和荣府也找不到比您更好的合作对象。”
因为荣伯府之前在荣桥手里,已经被打上了十一皇子的标签,并且元气大伤。如今传到大哥手里,大哥却是天然的太子党,外人又不确定他从荣桥手里接过了几成伯爷的人脉,如今不知多少双手筹谋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伯府在大哥手里不能急流勇退,一旦退出去再无重新回归的可能,只能随着时间泯然众矣。也不能原地踏步,不显露锋芒的勋贵只有被吞没一个下场。那便只能暗中积蓄力量,等待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而大哥不管带着荣伯府投靠包括太子在内的任何一位皇子,目的都太明显了,容易成为别人的靶子,达不到暗中积蓄力量的目的。
只有和同样需要前期隐而不发的五公主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五公主的性别注定了她最多在朝政上有野心,却无法对那个位置产生野望,他们双方都对太子抱有一定的善意,甚至可以借着这场婚事,明面上将大哥从太子的阵营拉出来,成为谁都不靠的中立派,暗地里进行谋划。
舒朗道:“但在责任和算计之外,我同样在意我和大哥的感受,他是否愿意接受您这番筹谋,我不会阻止但也不会劝说。
再有,您似乎忘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荣荣伯府是荣伯府,荣宅是荣宅,大哥肩负伯府的责任,确实无法做到中立。
可我荣府就一老一少两个主子,完全有关起门过日子的能力,为何要冒着不可知的危险去牟取未知的利益?”
即便他过继出去了,但在所有人看来,荣伯府和荣宅还是一体的,尤其这一代荣家依旧子嗣单薄。就一个挑大梁的荣舒堂,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年轻的似是经不起任何老江湖的吹打,因此荣家才更应该报团取暖。
可抱团就应该兄弟两拉着所有荣家人往同一个坑里跳吗?
不见得吧。
为何不能一静一动,一明一暗,继续保持祖父临终前定下的基调走呢?
五公主认定祖母手里有父亲留下的人手,那是她的事,她若能说动祖母是她的能耐,舒朗并不会因为她选择嫁给大哥,便主动从祖母手里将那些东西要过来。
他觉得在政治斗争中,他这点儿浅薄的经验,根本没法儿和成精的祖母相提并论。既然祖母不说,肯定有她老人家的理由。
五公主也没想过会三言两语便说服舒朗,面上还算平静,继续加码:
“若我拿出百宝阁一成的利润于你呢?”
舒朗摇头:“不,依照早年我对百宝阁的贡献,至少两成。”
五公主也很直接的告诉舒朗:“这不可能,我做不了这个主。”
并且强调:“即便到了父皇跟前,他也不会同意你这个要求。”
舒朗耸肩:“可陛下又不需要我为他老人家效命。”
陛下不需要从他身上谋取利益,他干嘛伸手跟人家要好处?
“所以,这就是您的事了。”
这种事谁都没想过会一次就谈成,因此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两人面上都淡淡的并未着恼。
五公主还是很有分度的让人送舒朗离开,离开前,她甚至愿意主动跟舒朗稍微分享一下私人感情问题:
“幼时我与太子殿下一道儿读书,因此与你大哥一起长大,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你看到的要深。我选择他有利益的考量,同样也不缺情感上的拉扯,相信他也如我一般,你若不信,可回去问问他。”
舒朗不置可否。
离去的脚步只稍一停顿,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三殿下上次回京,是您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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