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桥嘴里的布团被舒朗扯下,  便听他极其震怒道:

    “柳氏她一个和离的老女人,凭什么嫁入宗室成为侯夫人?这不可能!你一定在骗我,安乐侯图她生过孩子,  还是图她人老珠黄?”

    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好比二叔你自个儿造的孽,却无法承担这严重后果,  既不敢怨恨诓骗你的贤妃娘娘和十一殿下,  又不会反思轻易上当受骗的自个儿有多愚蠢,也不敢痛恨下令让你失去所有的陛下,你便将一切全都推到无辜的母亲身上,  认定是她执意和离才将事情闹大,让你落的今天这幅一无所有的恶心境况。

    又好比所有人眼里,  母亲生的文雅端庄,  娴静秀美,  唯你嘴里她人老珠黄,万般不堪。

    你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都有大哥跟在你屁股后面替你收拾烂摊子,凭什么母亲那般好之人不能有个幸福的家庭?”

    舒朗此时真心觉得安乐侯看不上荣桥,  是有他的深刻道理存在的。

    荣桥却是听不进这些,  他只想在一无所有之际拉一个垫背的,  而这个人选非柳氏莫属,因为一旦柳氏沾染上麻烦,  这两个孽种,以及那个安乐侯肯定不会坐视不理,那他的机会便又到了。

    荣桥语速又快又急,一脸笃定道: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怪不得柳氏那般着急与我和离划清界限,  原来她一早便与安乐侯暗通款曲,  你们全都知道,合起伙儿来诓骗我和离?柳氏早就与安乐侯之间不清不白了是不是?”

    原本荣桥只是信口胡诌,想污了柳氏的名声,但说着说着,他自个儿都开始相信了,一瞬间就能从记忆中给柳氏和安乐侯之间不清白的关系找出几十个似真似假的证据。他好像又找着了新思路一般,双眼放光,死死盯着舒朗,要在他脸上瞧出一个确切答案!

    舒朗能给他什么答案?

    自然是直接给他两巴掌外带一拳头,顺便提腿飞踹,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他的底线在哪里。

    这人约莫脑子里装的都是狗屎,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主动给自己头上戴绿帽子的,这得是什么癖好?损人不利己,伤敌八百,自损两千,恶心至极!

    荣桥没有防备,被舒朗踹的跪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

    舒朗藏在背后的手轻轻甩了甩,嘶,真疼!

    这都怪荣桥这老家伙脸皮太厚!

    荣舒堂将一切看在眼里,行至舒朗身后,握住他的手腕给他捏捏,吩咐管家:

    “带回若水院,人手加三倍,寸步不离盯着,既然还在病中没胃口吃饭,近三日先空腹养养吧!”

    荣桥一听就不乐意,挣扎的更用力了,正想破口大骂,舒朗见状一只脚都已经伸出去了,动手太疼,还是动脚来的方便。

    谁知此时又来了一波儿笑眯眯的小太监。小太监进了院子,就跟没看见荣桥像条蛆虫一样在那儿疯狂摆动,想要跟他说话求救似的,见了荣舒堂客客气气的跟他道喜,随后才面色一肃道:

    “传陛下口谕,着庆城伯荣桥携妾室张氏一道儿去京郊别院养病,无故不得外出!”

    荣桥所有挣扎的动作在这句话后,瞬间泄去力气,瘫坐一团,没了找陛下伸冤的念头。

    此时此刻,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说陛下不晓得他对贤妃娘娘的心思。

    若只是让他一人前往京郊别院,他还能宽慰自己,是安乐侯为了柳氏在背地里搞的鬼,他输的不冤,可陛下特意叫他带上张氏,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他这辈子在陛下跟前都没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了。

    荣桥失魂落魄,又惊惧又惶恐,此时才真正开始害怕,他开始琢磨,既然陛下已经晓得他对贤妃的心思,怎会只将他圈禁起来这般简单?别苑里是不是还有其他可怕的后手等着他?

    越是琢磨,越是惊慌。哪里还顾得上想,陛下既已知晓此事,那他心头白月光和白月光的儿子,在皇宫中又会是何处境?

    小太监背影还没离开院子,远远的就听见那位海盛公公特意交代要慎重对待的荣二公子惊呼一声:

    “二叔,您都多大人了,还尿裤子!?”

    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和嫌弃。

    小太监嘴角一抽,心说难怪海公公说这位小爷是个活泼的,倒是丁点儿没错。

    舒朗不知荣桥脑补了什么将自个儿吓成这样,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干那些事的时候不害怕,被我们发现的时候不害怕,陛下没处置你的时候不害怕,现在陛下的处置结果出来了,好歹还看在我和大哥还有祖母的份儿上,给你留条命,让你好吃好喝,张姨娘作伴,至于吓成这样吗?”

    他是真不能理解。

    荣舒堂也觉得他爹有些太过丢人,从未有过的丢人!拉着弟弟,嫌弃的退回廊下,挥挥手,让管家连夜收拾东西把人送去京郊别院。

    荣桥嘴里只剩一句车轱辘话:“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正是因为处罚太轻,他才害怕呢!

    陛下是什么人?当年可是战场上砍头如切菜的狠角色,为什么要轻易饶了他?没理由啊!

    舒朗和大哥对视一眼,确定了,他们都不能理解荣桥此时的恐惧和失态源于何处。

    理解不了就不理解了,舒朗催促大哥:

    “你收拾一下,等会儿进宫去谢恩,我回府跟祖母说一声,然后去柳府那边瞧瞧母亲!”

    荣柳两家欢欢喜喜的同时,武英殿内,贤妃一身浅碧色宫服轻声细语和皇帝话家常。

    三十好几的人了,岁月好似格外宽待她一般,一身清冷气质配上这些素淡衣服,和五公主走在一起如姐妹似的。

    贤妃随手摆了一枚黑子,并不在意棋局的胜负,只是用来打发时间一般,语气里有些苦恼,声音依旧是冷清的:

    “自打上次妾叫燕燕和老十一好好相处,别动不动闹别扭,燕燕就不大爱进宫了。翻过年她就是十六岁的大姑娘,这性子愈发无法无天,咱们做她父母的可以由着她胡闹,可将来到了婆家岂不是要吃大亏?陛下您说这怎么得了?”

    皇帝也随手在棋盘上摆下一子,语气都跟着随意起来:

    “朕的公主,谁能给她气受?”

    贤妃似无奈似气恼,嗔了皇帝一眼,清冷的语气里也带上几分将要融化的柔软:

    “陛下这话着实有趣,您是皇帝,还成日被后宫姐妹嫌弃,似敬嫔那般不爱搭理您的又不是一个两个。难道在前朝您就人见人喜了?皇帝的闺女又如何?做女人该受的气,一样儿也少不了。”

    见皇帝不语,贤妃眉头轻皱,似下了很大决心,起身跪在皇帝面前,仰头轻声问他:

    “您疼闺女,难道我做母亲就不疼她了吗?可说句僭越的话,您把她当男儿养,觉得她样样不输儿郎,将她的心给养大了,等回不了头,才叫她发现她始终是个女子,是要嫁人生子,要伺候公婆的女子,并非那些可以娇妻美妾在怀,随意行走天下的儿郎,您叫她如何自处?她该有多痛苦!”

    皇帝垂首看了她一眼,语气还是那般自在,强调道:

    “朕自有安排,玉荷,你该相信朕。”

    贤妃似是想将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担忧和恐惧一并说给皇帝听,并未被皇帝这话打动分毫,扬起脸,认真道:

    “您有多长时间没见着敬嫔妹妹了?您知道她打从离开战场,进了后宫,安心做一个富贵闲人后,成日都在想什么吗?妾前日绕路去敬和院一趟,远远地瞧见她躺在敬和院门口晒太阳。恍若丢了魂儿躯壳,对周边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说着两行清泪从贤妃眼角流出,贤妃恍若未觉,好似还沉浸在见到敬嫔时的震撼当中,语气轻极了,生怕惊醒什么一般:

    “是您亲自将敬嫔送上战场,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也是您亲自将她带回后宫,要她日渐枯萎。您知道妾有多害怕我们的女儿,将来也会成那副了无生趣的样子吗?与其让她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再失去,不如从未得到过,那对她太残忍了。”

    皇帝动作温柔,牵起贤妃的手,扶着她起身落座,就在贤妃以为他态度有所松动时,忽听皇帝背对她道:

    “时移世易,不可同日而语,燕燕与敬嫔不同。燕燕的事,朕自有主张。”

    竟是连一句准话也不肯给。

    贤妃极力想看清皇帝的表情,可皇帝始终背对她而立,没给她这个机会。

    等贤妃重新梳妆打扮,出了武英殿后,在路过花园小径时,身边的侍女才犹疑道:

    “娘娘,五殿下和表少爷的婚事?”

    贤妃深吸口气,面色冷的可怕,握着侍女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只吐出几个字:“陛下还是不肯松口。”

    侍女惊愕,她伺候主子十几年,从未见她谋取之事出现意外,主子一向沉得住气,不为一时得失计较,万事总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怎的在五殿下婚事上如此坎坷?前后谋划了近五年,越是关键时期,越是意外频出?

    贤妃在原地停顿片刻,整理好思绪,又恢复了那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问侍女:

    “打听清楚了吗?陛下为何会突然下那样的旨意?”

    侍女轻声道:“前头传来消息,今日午时陛下与忠勇亲王嗣子荣舒朗共同用膳,听闻陛下龙心大悦,海盛公公待荣二公子十分殷勤。荣二公子离宫后,陛下便下了那两道旨意。”

    侍女觉得这很不可思议,犹疑道:

    “可他在陛下面前真有那么大脸面吗?如此做对他一个过继出去之人又有何好处?如今荣大公子承爵,表少爷在五殿下择婿中的优势荡然无存,相反荣大公子的劣势都成了优势,咱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简直可恨!

    万一陛下心里属意的人选是荣家大公子,咱们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贤妃此时彻底冷静下来,莲步轻移,远远瞧去自有一番风流,闻言轻轻摇头:

    “方才陛下态度十分暧昧,这究竟是谁的意思还未可知,咱们需得先试探一番。”

    侍女垂首,静待吩咐。

    只听贤妃意味深长道:“明日召荣二进宫,那可是个乖孩子,往年最孝顺本宫不过。听闻寄雨再婚,本宫该好生宽慰,勿要叫他想多了。”

    舒朗收到宫里传唤的时候,是一句都不相信对方的鬼话的。

    他以前孝顺贤妃?那不是司马昭之心,全京城皆知,奔着讨好五公主去的!?他以前人傻钱多,不仅孝顺五公主亲娘贤妃,连带着对五公主弟弟十一皇子也宽和几分,二人虽未打过交道,但他没少私下托人给十一皇子送贵重礼物。

    贤妃要真看重他,也不至于大半年他没往对方跟前凑,对方就没想起他这人存在。

    眼下突然想见他这个孝顺孩子,很难不让人多琢磨。

    可谁让人家是主子娘娘呢?话都那么说了,舒朗不想去也得走一趟。

    有一说一,宫里的规矩多又严,舒朗感觉进来一趟,人就跟被绳子五花大绑一般,浑身不得劲儿,这才是他不爱来这地方的根本原因。

    他好歹也是个外男,贤妃不可能在寝宫见他。侍女一路将他往小花园领。

    路上十三皇子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风风火火跑来跟他汇合。

    见着他就跟八百年没见的亲人一样,生拉硬拽,亲热的不得了,非要做一回东道主,带他参观皇宫,很明显就是来截胡的。

    几个侍女左右为难,舒朗将人拉到角落,低声问:“你究竟要干嘛?”

    十三皇子朝他挤眉弄眼,动作夸张,围着他转了两圈儿,这才叉腰道:

    “我瞧瞧你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现在整个宫里都知道,是你让父皇下了昨日那两道圣旨。啧啧,我说荣二,本殿下真没看出你竟有这能耐?”

    十三皇子搓手,试探道:

    “若不,你也叫父皇下旨,让本殿下出宫开府?要是能再给十万两的安家费就更好了!”

    舒朗一巴掌拍在十三皇子脑门儿上,指着自己鼻尖道:

    “都什么烂七八糟的?我要有那能耐,第一个叫陛下收回成命,这辈子再也不想去国子学被祭酒扯着耳朵背书了!”

    十三皇子摸着下巴琢磨:

    “也是啊,可现在宫里都传遍了,大家都说是你说动父皇给你兄长和母亲谋取利益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想咬一口你这大肥羊呢,估计今儿贤妃召你也是如此,那你岂不是危险了?”

    舒朗整理好被他扯乱的衣袖,心说这都什么事儿啊?陛下葫芦里到底要卖何等药,非得把他一咸鱼放火上烤一烤,想叫他翻身还是咋的?

    咸鱼翻身,那不还是咸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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