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乡镇卫生院下车。

    江词二话没说一把将她抱出了车,一路抱送进医疗室。乡镇卫生院极其简陋,所谓的医疗室也只不过是平日里病人输水用的病房,只有两张病床,另外一张病床已赫然躺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此刻正挂着吊水,满屋弥漫着浓郁的酒水味。

    江词环顾一圈卫生环境还是迟疑了下,一同下车的少年抬起手本想接过林池,见他毫无撒手的意思也就作罢,建议道:“先让医生看看吧。”

    这名医生看着挺年轻,对着林池的额头仔细检查一番说:“伤口挺深但是好在没伤到骨头,不过需要缝针。”

    少年的父亲将车子停好走了进来,听到要缝针也是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问道:“要缝几针?”

    “不能确定,看着伤口也要七八针吧。”

    “难道不应该先拍个片子检查下有没有伤到脑子吗?”江词问道。

    医生点头:“是应该,但是我们这里没有设备,还是要去县医院拍片。”

    在江词犹豫着要不要前往县医院时,少年的父亲积极交了钱,确定好缝针手术计划。

    医生从药箱中拿出注射器和玻璃安瓶,配好了麻药站在林池面前说:“小姑娘,也就打麻药的时候疼一点后面就不疼了,你忍一忍啊。”

    “医生你轻点,她打小就怕疼。”少年站在林池身旁不忘叮嘱道。

    细细的针眼插入皮肤时,林池还是疼的喉咙哼叫几声,双手僵硬地握成拳,离她最近的少年走了过去强制地掰开她的双手,随后握在掌心里,说:“针打过就不疼了,你别怕。”

    麻药开始起效,针眼在额头来回穿梭,心里的恐慌大过于皮肉的疼痛,心口压迫的窒息感迫使她全身颤栗,她低声呜咽,哭的像个孩子。

    在缝针时江词走出医疗室,站在卫生院门口,乡村的夜安静的可怕,一眼望去只有寥寥几盏灯亮着光,这个时候他特别的想抽烟,下意思地想翻上衣口袋,才想起来羽绒服还锁在车里。

    江词回到医疗室时,医生正在为林池额头缠着绷带,少年在一旁坚持地说:“医生给她多绕几圈,扎紧了。”

    林池忍着头疼,甩开少年的手:“曾有钱,你烦死了。”

    “我都不嫌你烦,你烦我什么,明知道自己半个瞎子眼神不好,还大晚上下个大雪乱窜,活该你摔头,要是破相了,你也别想着谁谁谁了,找村里的老愚子吧。”曾有钱滔滔不绝。

    林池的头更疼了,说话费劲,索性直接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别装死,能下来自己下来,我们还等着……”

    曾有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爸呼了一巴掌,拍着他的脑袋,责备道:“臭小子,会不会说话啊你,不会说把嘴给我闭紧了。”

    曾有钱悻悻地回了他一眼,果然闭上嘴不再废话。

    再次回到车里。

    林池已筋疲力尽,倚靠在后座位上,江词随她一起,依旧坐在她身旁。曾有钱拾了一堆药,打开副驾驶的座位,上车时疑惑地扫了眼江词。

    车外寒风呼啸,狂风暴雪,车子上山速度很慢,来时心事重重没有交谈的心情,回时夜深困倦更没了兴致。

    一车子人鸦雀无声。

    曾有钱的父亲上车前吃了片止疼药,一路上倒是没出什么状况。林池在车子中昏昏沉沉,身体忽冷忽热,睡梦中似乎有人为她盖上了一床轻盈暖和的棉被,什么时候睡过的她不清楚,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脑袋被白纱布绕了几层,不知情况的还以为脑袋开了刀,林池顶着笨重的脑袋,刚下床的时候两眼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头重脚轻。

    她坐回床,又将曾有钱骂了一遍。

    “傻逼。”

    “你说谁傻逼了?”曾有钱估计长了千里眼顺风耳,林池一醒,他就冒了出来。

    “谁问说谁。”林池牙尖嘴利。

    “哟,昨天半死不活的时候可不是这幅嘴脸。”

    林池撇撇嘴:“你是有毛病是吧,让医生给我缠这么厚的纱布,我这会脑袋重的都抬不起来。”

    “这不是医生给你缠的。”曾有钱刻意停顿了下:“是我偷我爷的纱布,能用的我全给偷来,全绕你头上了。”

    “……”

    “你昨天发烧了,出了一身汗,纱布全湿透,没办法全给换了一遍。”

    林池惊讶:“我什么时候发烧了,怎么没有印象。”

    “烧了一天一夜,高烧40度,要不是我爷爷给你打一针,还不知道要烧多久了。”

    林池大脑一片空白,她真是一丁点印象也没。

    曾有钱往她手里塞了几粒白色的药丸:“吃了,消炎的药。”

    “我还没吃饭了,吃啥药。”

    “你还想着吃饭了,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等会就该吃年夜饭了。”

    林池难以置信,凝视着曾有钱:“我怎么睡这么久。”

    “是挺久的,一晚上死皮赖脸地拽着人家衣角死不撒手,你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啊。”

    林池骇:“我拽着你的衣服不撒手。”

    “不是我,是昨天那小子,人家好心好意送你去医院,回来的路上你愣是拽着人家衣服不撒手,最后没办法,只能把毛衣脱了下来,好家伙,羽绒服脱了给你,毛衣也脱了给你,就穿了个薄t恤回了自己的房。”

    林池一听这话,实在是坐不住:“他在哪?”

    “我来的时候没瞧见,应该是走了吧。”

    不可能吧,之前问他回不回家过年的,他不是“嗯”了一声么。

    林池不理会身后曾有钱的滔滔不绝,胡乱的往身上套着羽绒服,推开卧室的门,径直下了楼。

    楼下,没有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林池迫不及待的出了门,站在客栈门口,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望无际的白色,白茫茫的一片,鹅毛般的大雪还在下着。

    没有他的身影,真的走了吗?

    走之前连个招呼也不打。

    林池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

    “你头上有伤不要站在雪地里。”身后蓦然传来江词的声音。

    林池转身,抬起头,看着身后的江词。他换了一身纯黑色的羽绒服,只是不太合体稍显肥胖。记忆中的他偏喜白色、彩色,从未穿过黑色,却是异常的好看,过分的清隽。齐耳的短发上覆了一层白雪,没有带围巾,鼻子冻的通红,长长的睫毛上也挂着雪花。

    林池看着他,慌了神,这不是第一次在雪中见他,但是却最独特的一次。她脑海中莫名其妙涌出一句曾看过的古诗“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许是林池的目光太过专注,江词过分曲解,指了指身上的羽绒服嫌弃地说:“我的衣服洗了,这是你朋友借给我的。”

    “朋友?”林池困惑:“谁啊。”

    “昨天车里的那个男生,他说他同你是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交情。”江词估计一时半会也忘不了一大早被一男生从被窝里吵醒,坐在床边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与林池十六年来的交情,事无巨细,如果不是老板推门而入将他提溜出去,估计他会喋喋不休地说上几天几夜。

    想想都可怕。

    林池莞尔一笑:“他是个很好的人。”

    默村的这场雪十年难遇,大雪封山。两位画家因为这场大雪被封在山中,想走也走不掉,而江词压根就不想走,他大多时间就坐在正厅里托着腮,盯着院中的水池发呆。

    林池怕他冷,专门生起一盆炭火放在他脚边,

    林池坐在江词对面。

    翻着炭火。

    炭火下埋着红薯,她用火钳夹起,摸了摸没烤熟又丢进炭火里。

    “林池,你长大了想做什么?”江词难得地主动开口。

    林池翻着炭火,火光在她眼眸里闪烁,张了张嘴,说:“不知道。”

    “你对自己的未来就没有个规划么?”江词不解的看向她。

    林池放下火钳,双手抱着膝盖望着炭火,慢悠悠地说:“小时候我奶奶说姑娘家长大了就嫁人生孩子,相夫教子,没必要学那么多。”顿了顿,她接着说:“可是我去城里才发现女孩子不是只有结婚嫁人这么一条出路,可以做很多事,可以从政、当主管、当医生、当总裁,可以不用仰望男人一辈子寄托在男人身上。”

    她又说:“我说的你有可能不理解,前几天见到了我的初中同学,跟我一样大,可是我看见她挺个大肚子,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很恐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迫切地想走出这个村,我不想过着同她一样的人生。”

    四周寂静,只有炭火滋滋燃烧的声音,偶尔“嘭”的一声,格外的清晰。

    “你了,你长大想做什么?”林池反问道。

    江词嘴角弯了弯,没说。

    饭菜上桌,不管是客人还是家人围坐在一桌,在吃饭之前先要叩拜灶姥爷,再放上一挂炮。

    噼里啪啦,落了满地红。

    饭后,两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曾有钱跑来拜年,混了两个大红包。

    林池不乐意:“小胖,我的红包了。”

    “我奶说红包给你留着了,等你头好了再去拜年。”

    “就不能先把红包给我啊。”

    “你想的可美了,不磕头就想白拿红包。”曾有钱手欠,敲了下她的脑门。

    林池疼得龇牙咧嘴,在即将发飙之际,曾有钱从口袋里掏出个崭新的大红包,递她面前说:“来,哥哥赏你的。”

    林池毫不客气,接了过来。

    除夕夜,曾有钱还要赶着去其他亲戚家辞岁,没说几句话就走了。林池将红包塞入口袋里,又从另外一边的口袋里抽出一个红包,印着大公鸡图案。

    她将红包递到江词面前:“给,新年快乐。”

    江词微微怔了下,并没有伸手去接:“给我?”

    林池点头:“给你的,新年压岁包。”

    江词淡淡一笑:“你又不是我长辈,给我什么压岁包。”

    “朋友也可以给啊,保佑你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林池举起的手一直没放下,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手指微微颤抖,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江词的眼。

    江词静静地看着她。

    在林池即将妥协,收回手的那一刻,江词笑着将红包接了过来:“今晚没准备,明天我再回你个大的。”

    林池傻笑回应。

    看过了赵本山和宋丹丹的黑土白云,吃了醪糟汤圆,这个除夕算是过了。

    在凌晨鞭炮响起的时候,林池趴在被窝里想的是,下个年,下下个年,下下下个年,永远的年,能跟江词一起过,该多好啊!

    这场雪下的大,但是温度不算太低,初五的时候雪已经融化可以下山了。

    江词这些天背着画板到处溜达,画山、画茅屋、画树,随手拈来,林池看了他的画再看看自己的,有种小学生和大学生的猛烈对比的感觉。

    她羞愧地将画遮了又遮,就是不能让他看到。

    江词说:“别掖着了,早看过了。”

    林池脸红,索性也不要脸了:“你觉得我画的怎么样。”

    江词晒笑:“跟我六岁的时候画的差不多。”

    骂人了这不是,虽然,但是,她也是如此认为。

    林池惆怅:“我怎么才能画的像你一样的好。”

    江词一点儿也不谦虚:“下辈子吧,下辈子投胎换个聪明的脑子来。”

    “……”

    这什么人啊!

    江词瞥了眼,见她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忍不住说句:“先把素描画好吧,对自己要求别太高,没必要非走画家这条路子,可以搞设计么,做设计画工要求没那么高。”

    林池“哦”了声,看着自己的画。这幅画起初是用素描打底,再上色,但是素描功底太差,水粉上色也拯救不了。茅草屋被画的东倒西歪,仿佛风一吹,就能散架的那种。

    她抑郁了,下意思地咬着笔头

    “什么坏习惯,没事爱咬笔头。”江词发现她不止爱咬水粉笔头,2b铅笔,中性笔,逮住什么笔咬什么笔头。

    林池乖乖拿掉笔头,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我不画了,气人,果然人生来就是不同的。”

    江词拿笔上色,一撇就是一景。

    他头未抬的说:“我从3岁起就开始学习画画,是一朝一夕,日积月累,而你从什么时候才开始学的,才学多久就气馁,那你还是不要学画的好,专心致志的走普通生就行了,不过我听顾一说,你的文化分很烂,烂到几乎大学无望,不走艺术路子,单单凭借文化分,你还不如去结婚生孩子得了。”

    这是侮辱人,这是□□裸的侮辱人。

    “不过,人生来本就是不同的,但是努力的道路会让我们不期而遇。”江词又说。“好好画。”

    不期而遇这个词,她很喜欢。

    两人静心画画的时候,时间过的是飞快的。身旁人来人往,他们不甚在意,背后什么时候多了一对男女都没注意。

    身后传出奇怪的声音。

    林池愣了下,扭头望了过去,就一眼,她脸唰地红了起来。

    她尴尬的要命!

    江词狐疑,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在他们身后一米多的距离,一对男女抱在一起,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女的坐在男的腿上,两人相拥,嘴唇相接,甚至还能听到“啧啧”得亲吻声。

    江词胆子大不嫌惹事,对着身后清了清嗓子,咳嗽几声,身后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不忘送了几道白眼。

    林池最先打破这份寂静,思付一番,说:“我画完了,要不然我们回去吧”。

    “哦,你先回去吧,我这还有一点就结束了。”

    林池满头黑线,兄弟你是真不怕挨打啊。

    江词不走,她总不能不讲义气撇下他一人,别看他高大,但是瘦啊,这身板,打起架来真不见的能打的赢。

    林池看着画中东倒西歪的老房子心中顿时挫败,她将画笔扔入水桶里搅拌着,五颜六色的混在一起,渐渐变成灰色,从浅灰变成深灰,玩的不亦乐乎。

    “你是哪个池?”江词徒然的回出这么一句。

    林希拿起铅笔在水粉画的左上角空白处一笔一划的写,字体工整,但是说不上秀丽。

    像是男孩子的字。

    江词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的说:“我还以为是跟我一样的词。”

    “你是哪个词?”

    他随手拿起一支马克笔,在画的右上方,行云流水,落笔生辉,简简单单两个字,写的张扬跋扈,而又娇若惊龙。

    字写的跟他外貌成正比。

    林池看着自己的字,陷入沉思,都说字如其人,她的字同江词的字一比,可以用奇丑无比来形容也不为过。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啊。

    初六一早,江词坐上回城的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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