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董石林在催促刘泽明发出粮草之后就被弘文帝所厌弃,之后弘文帝再次提拔国舅张氏父子,将张文远长子张子善由翰林院编修破格提至兵部左侍郎,并将已任禁卫军副都指挥使的张子婴兼任京都府尹,北禁军也就接管了京城治安。
自此,皇室外戚堂而皇之地把控了京城实权。
董石林因为多次在朝中反对弘文帝的诏令被下令停职反省,在禁闭家中时,内阁另一位老学士选择在风雨来临前告老回乡。
当听到这个消息,董石林便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不久后监察院都御史张文远当朝告发了董石林因为与平阳军私怨,贪污了户部给平阳军的军饷,户部尚书刘泽明当场作证。
作为董石林曾经的得意门生,刘泽明的话在朝中引起了一片热议。
有人觉得董石林多年来钻营权术,结党营私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也有人说董石林最近一年与刘泽明反目,也有可能是遭到了刘泽明的报复。
弘文帝在朝圣殿并没有对此事明确表态,却在下朝之后召见了兼京兆府尹的张子婴。
在仅隔一日后,张子婴就带领北禁军在深夜搜查了董府。
北禁军都是从个州府征调的新兵,是张子婴就任禁卫军副都指挥使后亲自培养的嫡系,而张子婴平日也没有架子格外大方,和谢谢人称兄道弟很会笼络人心,因此北禁军对张子婴格外忠心。
搜查董府前他们做足了准备,选择了在夜深人静的黎明前冲进董府,给董石林一个措手不及。
董府大门在寂静中被突然撞开,两千北禁军入府就将所有下人从屋里拽出来绑在前院,董石林夫妇也被前院的动静吵醒,披了件外袍就出了寝室。
董夫人到了屋外就看见了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不大的地方都是黑衣银甲的士兵,他们冲进每一间屋子翻箱倒柜的在找什么东西,面对这些士兵的来势汹汹,董夫人担忧地看向董石林。
董石林在老学士致仕时就料到了会被弘文帝清算,所以这两日也做了一些动作,将和平阳军的所有联系处理干净了。
看到夫人担忧的目光,董石林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北禁军在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又查看有没有夹墙密室,但皆一无所获。
张子婴不甘心,带着北禁军将董府整个院子仔细搜查三遍罢了还将前后院子都掘地三尺,却都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帐本书信或金额重大的银两,整个董府竟然只从董夫人的寝室里翻出了几十两白银,张子婴估算了一下,这大概就是董石林一年的俸禄而已。
看着手下捧来的碎银,张子婴觉得很是意外。
他的来势汹汹在董石林的风轻云淡的对比之下,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并且今夜这番兴师动众的搜查一品大员的家宅,如果没有查出任何证据,那么董石林贪污的罪名就基本可以洗清了。
但是好不容易泼上的脏水,张子婴会让他轻易摆脱吗?
坐在手下端来的凳子上,张子婴没有马上离开董府,直到天明,听到外面传来走街串巷的叫卖声他才起身,看着一脸平静无波的董石林,张子婴面上露出了一丝邪笑。
而这份笑意也让董石林在这一刻突然感到了有些不安。
原来昨夜张子婴来董府前就藏了十万两银票过来,就是为了把贪污罪名死死地安在董石林头上。
张子婴在董石林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银票递给身边手下。
“来人,这是我从董大人书房里搜到的,快把董大人的银票送到朝圣殿请陛下圣裁!”
董石林眼看张子婴如此厚颜无耻当场陷害,气得半天没喘上气。
“狂妄小儿,你当满朝文武都是瞎的吗,如此拙略的陷害天下谁人不知?”
董夫人赶紧扶好他给他顺顺后背,生怕他被气晕过去。
张子婴看着夫妇二人已经有些恼怒的神态,心里倒是十分的畅快。
“来人啊,还不请董大人去屋里坐好,可别让董大人在接到圣人旨意前昏了过去,那可就是大不敬了!”张子婴还在添油加火。
“董大人,你可知皇上此刻正在朝圣殿等着我北禁军的铁证送达?”张子婴在走之前留下了最后一句,似有暗示。
董石林被夫人扶着,气到浑身颤抖。
电石火光之间已经明白了这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张子婴的话分明暗示了北禁军的所有行动是皇帝亲指,那这份所谓的铁证也是皇帝想要看到的。
董石林想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当时就心如死灰。
即便他没有贪污军饷,却仍然被判了斩立决。
当朝一品大员,没有三司会审,没有签字画押,就直接被锒铛入狱,连带整个董府主子下人共十八口人就只过了三天全部被斩首示众。
董石林从诏狱走出经过长安街到达菜市口时,路边有很多百姓围观指指点点。
但是他们指指点点的对象并不是董石林一家,而是对着张子婴和北禁军。
张子婴最近在京城飞扬跋扈,到处抄家搜府,不管多么清白的大善人都别想从他手里全身而退。
无论钱财银器还是古籍珍画,但凡从他手里过一遍就不可能再放回去。
只是没想到如今的文臣之首内阁大员也栽在了他的手里。
董石林在押到刑场后,看着周围围着的众多百姓,三日滴水未进,满头白发未曾梳理,双目血丝遍布,一身狼狈不堪再无往日高位上的姿态从容,回忆从太宗皇帝期迈入仕林,经历了十年在位荒淫中庸的高宗帝,直到心胸狭隘弘文帝上位,他一生谨慎爱权却也算为官清廉,却最后不得善终。
在临刑前董石林看着相濡以沫数十载的夫人今日就要与自己共赴死,不禁满心荒凉悲怆。
今日日暮穷途,也算见识了世态炎凉,曾经的门生无数如今却无一人来送,连上路的送行酒都是周围的老百姓送的。
回忆往昔,董石林难掩一腔悲怒,他举起送行酒向着人群大声喊:“皇帝不仁,北疆难守,扣军粮克军饷,杀忠臣除良将,自毁江山,大夏必亡!”
他没有喝下这碗酒,话说完后把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任由它四分五裂,肆意发泄着内心的愤慨。
话落,刽子手也纷纷就位了,董府上下十八口人转瞬之间便血溅高台。
董石林身死之前当众留下的话也留在了百姓的心里,在这日之后也被人在民间悄悄议论。
因为董石林的死仓促而疑云密布,朝中曾有人要求公开案卷却被张文远父子打压,原跟随董石林的旧部很快就被打散,外调的外调,流放的流放,随着张氏父子和沈杰在朝圣殿的对异党的排挤清剿,弘文帝终于把朝堂紧紧握在了手里。
内阁大学士三人缺俩,弘文帝直接取消了内阁,提沈杰为丞相,张文远为副相,进一步集中了中央皇权,所有奏折皆直入御书房,从此再无内阁先批之例。
董石林的死几乎可以代表在京中唯一支持平阳军力量的消失,在自开国以来华夏皇室就防备打压武官的背景下,平阳军为国征战的同时也如履薄冰,失去董石林意味着平阳军在北疆战场将面对更不利的局面。
这一切都发生在夹道劫杀之前,但是叶泽清却没能及时收到京城的密报,生生错过了可以救董石林的所有机会。
劫杀发生后他也靠近过城门,却警觉的发现城门处的搜查不同寻常,所以并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在仔细考量后消失在京城与寒山之间。
而寒山夹道两方共有十多万人的遗骸留在那里,事情也不可能掩盖过去。
很快平阳军五万铁骑葬身寒山脚下,护国大将军随之消失的消息传遍京城。
有一些百姓曾目睹过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很多平阳军士兵的尸体旁边都有三五个黑衣蒙面人的尸体,更多的黑甲骑兵至死都与黑衣人缠在一起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
血腥味弥漫在寒山夹道里久久无法散尽,在乌鸦下口之前,终于弘文帝派南禁军都指挥使徐则佑将现场尸体全部清理。
徐则佑是带着弟弟徐少君一起来寒山的,自从皇帝重用张氏父子建立北禁军,他们兄弟二人的南禁军就沦为了打杂军。
徐少君是在军营听到平阳军的消息后追着兄长来的,当看到这副血流成河的惨相,他都觉得头皮发麻。
十几万的尸体不可能全部入土安葬,徐则佑把黑衣刺客的尸体挑出分别堆成十几堆后浇油焚烧,而徐少君则带人把五万黑甲平阳军的尸体都分别葬在了寒山的山脚下。
叶敖和杨献的尸身是被徐少君亲自安葬的,他们也算打过几次交道,给两位旧友安置好他还寻了块木头做了两块墓碑,方便后来人的祭拜。
徐少君翻过了所有平阳军的尸身,确定当中没有护国大将军的尸体。
那一刻,徐少君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为他崇拜的战神是真的没有殒身而感到庆幸。
五万个土坑挖了整整一天,当黑衣人的尸体燃烧殆尽,黑甲平阳军尸体也全部安葬好了。
因着在前朝叛党逼宫时与平阳军有着过命的交情,所以徐少君带着所有南禁军给五万黑骑安葬时没有一人反对,同为军人,他们对于这支为华夏征战南北的奇兵悍将的战亡只感到敬佩和悲愤。
战死沙场是军人的悲壮,而这五万黑骑却是在北疆战场还未落幕时就仓促的被华夏同族埋伏劫杀。
无人替这些英烈申冤,弘文帝任由这场劫杀的消息从京城传遍天下,世人的议论纷纷一步步发酵,朝堂之上却无人敢提。
同时对于叶泽清的消失也众说纷纭,有人言是逃走了,也有一种说法,是被黑衣人抓住了,甚至还有人说护国大将军早就死了。
半个月后消息很快传到北疆,平阳侯听后当时在城墙上就吐了一口血。
在叶泽清动身去往京城后,草原联军又发动了几次冲城,几场战事也格外惨烈,出了离开的叶敖、杨献二人,剩余的十个冲锋郎将牺牲过半,平阳军的步兵也仅存了十万,面对敌方骑兵强悍的速度和力量,步兵的牺牲让平阳军元气大伤,北关口内囤积的箭矢、火油和各种投掷器械等等都已经缺少供应,伤药的缺少使大半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死在了关内,而且幽云十六州的所有粮仓也已经搬空。
面对瓦剌鞑靼自杀式攻城的疯狂,随着时间的焦灼,战事拉的时间越长平阳军的劣势就越发明显。
中原并不产马,而草原最不缺的就是马匹,骑兵对上以步兵为主要构成的中原军队只要慢慢消耗对方兵力,幽云十六州终就会被失守。
在这般的战事背景下,又收到叶泽清生死不明的消息,无疑不是对平阳侯的一次重大打击。
平阳侯收到消息的当夜彻夜未眠,在第二日召集了幽云十六州所有州府参将于北关口聚集,一共正副参将三十余人还有数名节度使在中军帐整整一天未曾出来。
幽云十六州各个州府的百姓是在第三日收到了府衙的撤离告民书,上面将边疆战事完完全全的公开在万民面前,包括缺兵断粮伤亡惨重,直言没有任何支援的幽云十六州不日即将被草原骑兵攻破,让老百姓十日内全部撤到雁门关和瀛洲之南。
这一退就是一大片国土丧失,百姓流离失所,可是北关口即将失守,即便退到居庸关第二防线再次阻挡北方铁骑,平阳军与十六州参将也无力维持那道长达几百里的战线。
在居庸关再次坚持了十天,为后面的老幼妇孺拖延了最后的逃生时间,平阳军与各州府驻军清空了所有粮仓,最后退出了这片前辈洒血打下来的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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