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其实并没有太多章法和克制可言。

    谢绥早上醒的时候已经是十点。

    身体很不舒服,他想要起身,却被拽住。

    背后男人传来惺忪沙哑的嗓音:“醒了?”

    他白着一张脸躺回去,任由疲惫和困意将自己包裹,有气无力地嗯了声,简言意骇:“累。”

    傅景榆睁开眼睛,退出来,下床穿衣服,“吃完饭我让刘秘书送你回去。”

    谢绥坐起来,“我想先洗澡。”

    傅景榆动作很快,闻言头也没抬,“嗯,我去隔壁洗。”

    临走前丢下一只医药箱和一支药膏。

    “弄完下来喝粥。”

    嗓音难得温和。

    也许是因为他昨晚的配合和柔顺,傅景榆心情十分不错,浑身都散发出成年男人该死的慵懒和性感。

    谢绥并没有着急打开箱子,而是先放了缸热水。

    氤氲的水汽四散开,弥漫整间浴室。

    他躺进去,舒服地叹了口气。

    浴缸里的身体青紫交错,原本的淤伤添上新增的暧昧痕迹,在冷白的皮肤上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闭眸浅瞌半晌,谢绥缓缓睁开眼睛,若有所思……

    大多人对主动送上门的东西总是习惯报以轻视或者不以为然的态度,傅景榆同样也是这样,过了这么久依旧对自己很戒备。

    无论是最开始的刻意接近还是昨天晚上的蓄意勾引,对方从始至终都很淡定,显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稳居高位的人。

    这里得提上一提对方的身世。

    虽然傅大老板的身世在热衷吃豪门大瓜的娱乐圈来说并不算什么秘密,因为很多人都知道。那就是他的亲生父母,也就是盛娱的前董事长和夫人,因为一场意外早早死于六年前的某山道隧道塌方事故中。

    有小道消息传闻:这场事故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没人清楚。

    傅氏夫妇意外死亡后,年仅十五岁的小儿子傅安孤立无援,盛娱就像一块垂涎欲滴的肥肉,人人都想咬一口。

    外部群狼环伺,内部争权互斗。情形一度十分混乱。

    当时还在英国读书的傅景榆得到消息之后连夜回国,不但要承受父母突然离世的噩耗,还要在险峻关头保住家业。

    ——几乎没人相信他能护得了盛娱。

    可最后结果却是他不仅护住了,还以雷霆手段重洗内部,不惜让整个高层经历一次大换血也要插入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年轻骨干。

    在那种情况下这么做,堪称疯子。

    后来,傅景榆提前结束学业掌管公司,从二十二岁到二十八岁,短短几年时间让盛娱更上层楼,利用盈余资金开发服装产业链,如今不止是在娱乐界,就连在时尚潮流的地位也无可撼动。

    和他订婚的孙小姐也是豪门千金,其父亲身价几百亿,可以说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都是有钱人嘛。

    所以想要消除像傅景榆这类人的戒心,展露出自己的“爱慕虚荣”和“攀权附贵”是最有效的方式。

    谢绥搓了把脸,水珠沿着苍白的面皮滚落,滴进浴缸荡开一圈圈涟漪。

    指缝中的眸光幽静暗沉,深不见底……

    他穿好衣服,随意抹上药膏,从抽屉里找到傅景榆的烟,靠在二楼走廊安静地抽着。

    像道影子。

    傅景榆吹干头发出来,长衣长裤依旧是之前的老款式,经典又禁欲地遮住喉结,出门看见角落里站着个人,清瘦的背脊骨抵在墙上,侧脸苍白又精致。

    指间香烟袅袅。

    刚刚好的灯晕,刚刚好的角度,美丽易碎到像一副油画,落寞无声蚕食。

    傅景榆脚步一顿。

    “怎么不下去吃饭?”

    谢绥抬起头,目光认真地笑了笑:“等你。”

    明明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却莫名让人心口一滞。

    傅景榆微微眯眸,良久,拿走青年口里的烟。

    掐掉。

    “它不适合你。”

    林嫂做的早餐很清淡,煎蛋三明治和热牛奶,里面加了两片自制的牛肉培根。

    看着简单,实际上大有来头。

    就说那煎蛋。

    金黄酥脆,外焦里嫩,听说是刷了层油小火慢慢煎出来的。只加了几粒盐,香气扑鼻,一口咬下去能感受到里面蛋黄的甜软。

    蛋清焦黄脆薄,混着盐香,将味蕾绽放到极致。

    谢绥吃的很慢。

    这么点儿早餐,他觉得自己有些吃不饱。长时间大体力的消耗让他感受到了比以往更强烈的饥饿,肚子在很以前就开始抗议。

    至于那两碗粥?

    如果没有过度运动应该能撑到今天早上。

    傅景榆举止斯文,丝毫不见昨晚的疯狂狠厉。他喝了口牛奶,并没有提前离席,而是拿了份报纸在看,气息沉稳。

    谢绥吃完,放下叉子。

    “我快走了傅先生,您就没有什么想要给我的吗?”若有所指。

    傅景榆抬眸,似乎并不意外对方的索取。

    “你想要什么?”

    “拍戏。傅先生,我想要拍戏,你捧我吧,我肯定会红。”

    他对上青年暗含野心的眼睛,手指点着桌子像是在思考什么,脸上不辨喜怒,实际上内心早已经接受了这种交易。

    是的没错,交易。

    他将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看作交易,而谢绥则是一件明码标价的美丽物品。

    一物换一物,最公平不过。

    所以在谢遂迫不及待地提出这种要求时,他并没有感到意外,甚至觉得理所当然,这才是正常发展——毕竟商人最明白“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的道理。

    谢绥在他眼里和那些爱慕虚荣的人没什么两样。

    他只不过是在思衬值多少。

    “刚好最近手里有个剧本,你有兴趣吗?”

    本来他不打算把这个剧本拿出来,一是因为不合适,公司里的那些老股东要是知道他把这么一个重要角色甩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指不定会当场跳起来。

    二是因为内定男主叫姜鹿鸣,涉及到之前的下药事件,这人和谢绥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并不希望两个人在一起搭戏。

    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男主已经定了,但男二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你要是感兴趣就等等会上楼看看剧本。”

    他书房里正好有一份。

    谢绥轻笑:“这算是金大腿给我开后门吗?看来昨晚没有白努力啊。”

    傅景榆正襟危坐,眸光寂静:“你再努努力,下次男一也说不定。”

    不像是在开玩笑。

    谢绥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嘴边笑容僵硬。

    剧本只是简单的装订本,黑色封皮上印着三个大字——《十三洲》。

    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包括圈内也没有任何筹拍消息传出来。

    往往这种情况,要么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剧本,要么就是受投资方重视,初期保密工作严谨导致消息闭塞的重大剧本。

    能从傅景榆手里流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前者。

    谢绥接过半厚不薄的装订本,一目十行看起来。

    以前秃头经常夸他记性好,不仅看书看得快、记得也快,天天念叨要考华清南大。

    思绪飘忽了一下又扯回来。

    好在这只是《十三洲》的简本,很快就看完。

    他合上剧本,沉默不语。

    傅景榆:“不喜欢?”

    谢绥垂下眼睛:“不,很喜欢。”

    正因为喜欢,所以才不想去碰。

    如果换做以前,他一定很高兴。

    现在么,他只觉得自己又肮脏又卑劣。

    不配呀。

    《十三洲》讲述的是旧庸时期,战火纷飞、山河飘零,故朝探花郎初登金銮殿便惨遭破国,一生漂流辗转、见民所饥食民所恶的故事。

    男二是探花郎的侍从男奴,一生追随拥护,出险入危。

    剧本很好,大起大落,起转承合。

    诙谐中很有黑色幽默。

    傅景榆十指交叉抵住下颌,目光带上熟悉的探究,“那你犹豫什么?”

    谢绥撇开脸,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搓着上面的吻痕,语气淡淡:“没演技去占什么大头?我早就看开了,现在只想赚钱,我这张脸随便演些古偶剧都能火,没必要糟蹋这么好的剧本。”

    傅景榆对赚钱这种事不置可否,因为他本来就是资本商人,但对于对方口中“没演技”的说法却是不太认同。

    “我觉得你挺有天赋。”

    这倒算一句还比较中肯的话。

    “不是想红吗?那就去演,别畏畏缩缩。”

    谢绥:“您这是真的要捧我吗?”

    傅景榆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点头,也没否认。

    谢遂面露沉吟:“那您这算不算包养啊,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应该不是之前见面就眼红的仇人了吧。”

    傅景榆语气淡淡:“能有什么关系,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他借助他向上爬,他贪恋他好看的皮囊。

    不过是几笔交易,能有什么关系?

    谢绥心想,还真是冷血动物啊。

    明明看起来已经拉近距离,可却始终横着条界限。这人很清楚界限在哪里,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逾越半分。

    “那您未婚妻那边……”

    傅景榆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渣得明明白白:“我会跟她说清楚,要是介意婚前有性行为我也没办法。”

    只能退婚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

    谢绥挑眉,听出言下之意,“那我呢?”

    傅老板的目光清醒又冷漠,只道:“我不想为自己的婚姻添足第三者。”

    换句话来说就是结婚以后会断掉和他的所有联系。

    谢绥了悟,随即失笑。果然不该妄想有过几次深入交流自己就能在对方心底有多少分量。

    “好,我知道了。”

    慢慢来,不着急。

    他有的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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