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虽然还没有完全醒转过来,但是心中有了些牵碍,即便确实是饱含困意,还是很快挣扎着起身,努力舒展了一下筋骨。本应是满怀睡意的睡脸,一朝着身边我的银铃便换了发自内心的开心笑脸出来,不过也许我的笑容会显得有些傻。

    在同样笑盈盈地银铃的协助下,我很快穿好衣衫,洗漱一番后,便在屋内一边吃早饭,一边等着那边的消息。

    等待不是一件很令人感到惬意的事情,所以我很快就找到可以在餐桌上做的事情。

    “你看什么?”初时,银铃还以为是自己衣服穿得错了,眼睛立刻在自己身上寻找不谐的地方,但确实发觉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称为错误的地方,只得小心问:“你看什么啊?”

    “我看我的爱妻,现在都不行啦?”我故意嘟着嘴,用小时候赌气的口wěn说现在的话。

    “给……给……”银铃对我的这种表现显得毫无办法,但忽然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怎么了?”看到银铃这种眼光,我立时感到事有不妥。

    “我看我的好老公,现在都不给了么?”她忽然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也撅着嘴很不乐意地说道。

    银铃的报复来得还真快,还是现学以致用,看着她的可爱样子,我也没了办法,于是,我笑着点着她的鼻子,说着:“小坏蛋。”

    “大坏蛋。”

    “小——坏蛋!”

    “大——坏蛋!”

    “小坏蛋——”

    “大坏蛋——”

    “小……坏……蛋……”

    “大……坏……蛋……”

    ……

    虽然我们两个人都知道这种争吵毫无意义,而且肯定没有结果,可我们这天早上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争了一刻有余,我音短促,她音短促,我音拉长,她也拖长了声音和我,就这样直到门外有人找我们去议事,我们才作罢。

    还是我先一步抢过,上前把我的妻抱了起来,和她相视一笑,便自然而然地亲了一口:“看来真的有我们的事情了。”

    “你知道严白虎这个人么?”我们刚进门,岳父便远远地在上面站起转身问道。

    “听说过,但还没打过交道他就死了,银铃可能知道。”我只知道他死了,还知道什么时候死的。

    这是他唯一问我的话,问完,他没问银铃,便又回身坐下,与一干长老等人又在上面低声商量了起来。这问答两句话很快让我想到,他们讨论的事情很可能和他那夜逃脱掉的弟弟有关。银铃虽还不知道吴郡发生的事情,但似乎也有些明白了什么事,她沉思一番,便向前几步当着所有长老问道:“是否有人以严白虎的名义起了luàn事?”

    “嗯。”岳父点点头,看了看我,忽然用一种很没有信心地口气说话:“严百虎素有些声望,在乌程一带,有东吴德王之名,忽然起了这种luàn事,还加进了周家的人,这事情就确实不好办了。”

    “严白虎是不是死了?”银铃居然立刻猜道了。

    “是的,死了有十多天了,其弟严舆与庐江周家的一个叫周昕的人已在乌程举事,这几日已聚了一千多人,似恐吴郡来人攻伐,况且粮草匮乏,已打算先避入乌程一个叫莫干山中,等待机会。噢,银铃,因子睿来,我这几日没有把外面的事情告诉你。对此你有什么看法?”显然越人经常在外探听消息,而银铃俨然就是这里议事定策的一个大人物。

    “啊,那我们需准备了。这些聚在一起的人,多是过去的土匪盗贼,我们在山周边的寨子恐怕碰上这些人,会有些麻烦。只是……”银铃正在沉思时,一个长老忽然chā话道。

    “嗯,你说得有些道理……在东北的我们人的寨子是有些危险,我们正准备派些人手去看看,可能要帮忙,现在我们已经把信送去,让他们提防了。”不过似乎水镜先生,我的岳父大人心中以为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但这口气里却要表明他很关心此事,这里有些玄机,心中想着,便有些会意过来,所以,当下决定不找我说,我也不说什么。

    “禀父亲大人和各位伯伯,你们觉得有没有些奇怪的地方?”银铃皱眉行于众人其间,“我走时定下将粮草屯在吴郡之外,还命人监控来往粮草买卖之法,便是防着有人起来生事,一千多人?如果真的按我的计策,怕是多个一百人都难照应这口草料……东吴德王名声再响,亦只是泛泛草莽流寇而已。值此身死,其弟碌碌无为之人,仅藉其兄身前之名,怎能得到这许多兵与粮。这兵与粮怕与这庐江周氏又颇多挂碍。可这便让我不解了,这周氏三代之内便有二人位列三公,其族之盛,于天下之间都难再寻出几家来,铃虽鄙,也曾闻其子弟出游,动辄以百乘计,门第之高,寻常人想进门参拜亦不得。如此显赫望族怎么和这草寇摊上了关系,怕是有些问题。”银铃紧锁眉头,显然一时想不出来为何。

    “这各条要道隘口,从北向南,从南向北,从西往东,就那么十几条要道,几个必经之地,我让他们全看上了。要说江上来回检索,以作警戒,更是你早定下的主意,这……”

    “啊!”我喊出来了,确实有些忍不住,开始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茬,只当是以前土匪又闹起来了。

    “噢……”岳父察觉了我的变化,但是脸上没有半分惊讶或者疑huo,却有了一分笑意。

    “咦……”银铃更是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海上!”我们夫妻两个人同时说道。

    她还在继续想时,我已经忍不住开始将这其中可能一一道来:“有人想染指江东之地了!这一千人,和支持这些人的粮草都是从海上运过来的,再过几日,只怕是人要更多了。他们说粮草匮乏而进山,无非是一个幌子而已。让我们的人认为他们示弱,暂时对他们放松警惕,或者更有可能是要引you我们去进剿,却暗地里从海上调集更多的人,从背后以luàn军名义攻击我们,让我们腹背受敌,于不利处,只得退去。然后,待之luàn军事态一大,他们便‘不得已’带了个几千兵马来平luàn,到时,这些所谓叛军,都会倒戈相向,他军兵势立刻大盛,再颁一表所谓‘上怀仁德以安民心,余自不敢擅离贻纵luàn情’。自可一举拿了江东,真是兵不血刃,独取江东千里沃野。好!这计厉害。”我说完都不免点头示意,这计谋当真没什么缺陷,而且让我开了眼界的是兵力居然可以这么诡秘地调度。

    “那你认为是谁的计策?”

    “禀岳父大人,此种能染指的必是有水军之人,有水军者,必临水也。此不外乎青州袁绍,扬州朱俊,幽州公孙瓒。公孙伯圭之辽东,袁本初之东莱虽临沧海,然一则离江东太远,劳师动众,粮草难济,况分兵两处,一旦战事一开,南北已然先被切成两段而不能相顾。能如此容易过来而且可能想过来的,必是扬州朱俊。且跨江而拥千里之地,两地而合,无论敌从何来,皆可攻可守,此诚大利也,朝中重臣,与周家有来往,自是常理。”我信心十足地说。

    “银铃,你说呢?”岳父听完我的话,只点点头,不置可否,直接问起银铃来。

    “禀父亲,子睿的说法虽是正理,只是有许多细微末节之处有些疏漏,可能会带来些问题。”银铃有些犹豫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和我说,不好意思,老公,只是这次必须得说,那我当然得让她说了,因为我也想知道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夫君,这江北之人为什么不能直接来?只因我们这里刚平完luàn,一切平静。所以,这里需要有些luàn事方有可趁之机。为什么要借用严百虎的弟弟作这首领?因为,如果是严舆起luàn,那便是我们以前的平luàn尚未完毕,便是我们没做完本该做的事情,我们有平luàn不力之嫌。如果是其他人动luàn,便是需要我们继续平luàn,却没了我们渎职之过,所以需要造成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将luàn事完全平定的样子,这yu来之人才好有借口。夫君再想想,为什么会扯进周家的人?我想不清楚,或许是希望我们不敢luàn动,因为周家人和上面关碍很大。只是这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个yu来之人还真是朱俊,便有些怪了。除非是朱俊真的犯糊涂了,可他手下策士岂会一起发昏。或者他们认定我们不敢动,此luàn如果被他们平了,那很可能就算周昕是安chā在严舆旁边等着杀他立功的内应,甚至可能算作一件功绩报上去,故而可以这样。但此luàn如果被我们平了,周家难免要被牵连,就算我们放个人情不管他。这周家也肯定要怪朱俊的,无故让他们家进来在这死水之中扯了一杆破帆,自己动也动不了,却白白被人指戳,岂不大谬。且他想想也能明白真要指望我们不动,实在没什么可能;但如果说他是想大赌一次,银铃亦难相信,朱俊也是天下闻名的统兵上将,与皇甫将军都以谨慎稳重见长,他似乎不可能会如此轻率,极有可能是其亲信挑唆,然后si下安排诸般种种,朱俊将军却不明实情才有现在这番情况。夫君需多想想……单说这周昕,我猜八成本是周家念僚友之情派去朱俊手下做官的,然后便没想摊上这番事情……只是如果不是朱俊主谋,那么必然无论这事成与不成……都会让有些人得利。成了,隔着现时百十里江面,来往交通不甚便利,来这里的将官便极有可能是这里的一切的总管,而如果朱俊来了,便很可能把江北交由一人辖制,他便能肆无忌惮地发展自己势力,此人会是谁?如果南下江东之计不成,周家也必是与朱家心生罅隙,上面如果追查,周家也定会把事推给朱俊,以致最终双方反目,朝野内外也会有些不好的风声,朱俊地位亦必然会有倾覆之险。那一州之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能接替他先统辖着军队的恐怕也是那个人。那人会是谁?”

    “我想……我知道。”我既心悦诚服,又感到心惊难安地缓缓说道。

    事情向着我们必须赶紧出山的方向立刻发展过去,既然朱俊必然讨不了好,我们也不用其实也无法为他考虑太多,那么显然我们必须和唯一可做的便是暂时保管好这江东千里之地。

    唯一让我觉得有些麻烦的便是,这千里之上我们能调用的兵力不超过一万人,而我需要相当的兵力打一场万无一失的仗;而且还不能耽误今年的收成,已经五月了,田里的苗已经相当高了,正值这个时候,绝不能把战斗拖到老百姓的田里。另外还有一件不知吉凶好歹的事情就是庐江周家可能最好得去一趟。

    临走之前,岳父叫下了我一个人到他的屋去一趟,所以在门口时看到寨口银铃似乎在寻我的背影,我也没有叫她。可当我到屋内坐下,就是我刚坐下那时节,岳父却转身离开进了里屋。

    片刻后他从里面出来,手中捧着一个蓝sè的布包。那日雾散后的阳光很好,他从里屋出来时,窗口洒进的阳光正好照到那个布包上。那布包定是收藏久了,上面满是灰尘,随着他手郑重地把蓝布包揭开,只见日光shè处,无数微尘在空中飞dàng,我忽然感觉一种和自己有着特殊联系的东西将被打开。随着蓝sè的包袱皮慢慢抖开,心中自有一种hun沌、芜luàn难平的悸动。而看着他的手指不时翻动,我甚而感觉那仿佛是要从襁褓里即将抱出还是婴儿的我。伴着微风,尘土难歇,便如我此刻的心,一样在这片尘土中飞扬,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除去外面的那一层,里面还有几层各sè的土布,我想那是父亲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他们留给我的时候定是非常ji动和感伤。布一层层打开,我的心也悬得越来越高,整个人也慢慢坐了起来(想想古人是席地而坐,便知道这个动作是怎么回事了,作者注)。岳父看到我这样,也先说些轻一些的话让我平静些:“这是当年你身上穿的东西,我怕放在你那里被你们无意中给nong坏了或者丢了,便把这个东西先留在我这里保存了,十八年了,你大了,现在你娶了佩儿和银铃,你也算吾子了,你留着它,这是你父母给我这里给你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很小的小衫,看来我小时候真的可以很轻松地放在现在的我的手掌之中,只是知道我不可能这样放。

    静静地俯下身去,mo着它,仿佛想通过这个动作和自己远在十八年前的母亲联系,问声:母亲,您好吗?衣服样子平平无奇,但是依然让我流泪了。似乎是赶工的缘故,衣角上缝合的地方甚而有点点血迹没有来得及洗去,我能想到母亲当时在昏暗的灯火下,如何流着泪,为我做衣衫,不慎扎伤自己手指,却不能停下手上的活。而让我更加无法遏制自己的眼泪,以至泣不成声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母亲仍然想到了怕nong伤那时我的幼嫩肌肤,将所有的线头都留在了外面,而里面却连根线都看不见。手mo在里子的细细的绸布上,眼泪不住滴洒,我能感受到,这是母亲撕开她的衣衫里子,用来给我做衣衫,因为那些本已非常柔软的绸布哪怕表面都已被磨得如此光滑。我能想到幼年的我舒适地躺在里面,却只能人事不知地哭泣或者熟睡,只余下母亲的落泪,或许会打在那时我的脸上,而我也许只会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母亲,间或发出咿咿呀呀,或许也会哭了起来。

    我哭了,哭得如此伤心,天也在正午yin了下来,仿佛也为我而哀恸,到了午后,甚而下起雨来,或许是天上的母亲感应到了我的悲伤,随我落下泪来。

    那日,我没有吃午饭,下午,一切准备好,便一声不吭地离开,银铃知道了事情,也没有怪我,只是一直静静陪在我的身旁。

    只最后走的时候,岳父还告诉了我一句,“你可以撕开袖子,因为衣服小,很容易mo到,我那时就感觉里面有个地方有些和其他地方不同,仿佛里面有块单独的布或者什么。因为当时你父母是和左慈交待,我不清楚,后来我问过左兄,他说他也不知道。所以,我想那是你父母专门留给你的,所以一直没动它,如果有,那也应该是你父母留给你的,让你去发现的,那你自己去看吧。”

    我自是当即动手,不过是在银铃的帮助下,小心地割开线头,将里面那块布小心翼翼取出来的,我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仿佛手中攫取了自己的生命,一松手仿佛我的生命都会离我远去似的。

    “弓shè。”上面有两个用黑线绣上的的字,让我感觉非常疑huo不解,但转念一想,也或许是一个谢字,只是言字难绣,那时时间紧迫,便绣了一个弓形,权当作言字,许是要告诉我让我姓谢。

    但无论如何,这确实让我稍微有些失望。如果是母亲给我留的信就更好了,或许母亲不认识字,所以绣错了。就像从没人给我留下她的姓名,我问过的所有人,包括左慈,没人知道我的母亲是谁。但是,除了父亲还给我留过一封信外,这是我的母亲给我留下的所有痕迹了。其实应该还有一个,稍微大一些,我一直带着的——那便是我自己。

    “你不会没有名字的。”我忽然对银铃这么说,她似乎也知道我指的什么,只是笑笑,对我说:“上路吧!”

    “好的。”我也笑了,甩开被雨打湿挂在额前的碎发,把头发捋到脑后,把头发扎紧了。又看了一眼那绣得有些怪异的“谢”,将整件衣服塞在怀中,朝着岳父在的方向深深一礼,与周围送行的人拱手相敬,道声别过之后,就在依旧陌生众妻族之人的目视下,和银铃一起踏上了那条出山之路。

    我想记下一件事情。在这山里,我从没有见到我的岳母,也从没有人提起过她,所以我也没问。我想,可能她也故去了,由此说来,司马先生也真是不易,现在我又把她的亲女儿带走,他一个人的日子就更孤单了。所以,离开了寨子半个时辰后,我忽然勒马和银铃说道:“以后我们应该把岳父接到襄阳,和我们在一起。”

    她笑着点头,雨中的她的笑脸依然很美。而我心中却忽然出现另一层yin云:其他人受得了岳父的鼾声么?

    这下面几日旅途,没有了来时的孤单,日子也过得快了。一路莺歌笑语,二人游山玩水,三日之内全不管外面是如何情况。没有了什么平安风云侯和什么平安郡主,只有一对平凡快乐的新婚小夫妻,我真的很喜欢这种日子。因为那几日,当真如神仙般的日子,只是我知道这种日子不会延续很长时间了。

    快乐无忧的旅行生活也就只维持了三天,我们便离开了大山,来到平坦而不知情形的外面。我记得那是一个中午,当疲惫的马迈过山隘口时,我忽然有些担忧地看着银铃,疲惫的她看见我的目光,便对我笑,看着我,等着我和她说话。我却只能笑,低着眉máo看着地上嫩绿的青草,过了一会儿,抬起眼来看着她,有些愧疚地和她说:“也许,你不该跟我出来,一旦你出来了,你或许就再也享受不了一刻安逸的快乐了。”

    “有你在我身边,我的心就处在安逸的快乐之中了。”她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就在马上看着我,忽然眼睛看着我的身后:“哦,似乎那里有兵营。”

    “哪里?”我赶紧转过头来,却什么都没看见。

    忽然背后被人搂住,她竟从她的马上爬到我的马上从背后把我抱住,很是凶悍却又带着一丝俏皮地说:“你中计了,从现在你是我的俘虏,我要拘禁你在我身边一辈子,不得自由。”

    “好的,好的!我一生都不会离开你。不过,你不怕我造反?”我忽然动手,把她从我的腋下生生拖到身前坐住,这番动作让她吓了一跳,“啊”了好几声,而马则向右边跨出好几步才稳住自己。在她还没缓过来时,我用手箍住她的双手,带着一种小恶徒地坏笑:“所谓官bi民反,民不得不反,我造了反,你能怎么办呢?”

    “镇压咯!镇压不了,就算喽。”她撅着嘴,声音虽然越说越小,神态表情却表现出一种大无畏的精神。

    而我就要差一些了,我表现的完全是一种小无赖的精神。我直接地亲了上去,而她也没有任何拒绝,所以我可以认为银铃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山外的种种迹象都表明闫兄和盛斌正准备动手。一个主要的迹象便是小路上一些食肆之所都是一群人传着要打仗的消息,来听,来说的人不少,却没几个人是来吃饭的,连这些食肆的老板们也不在乎,多数是挤在最前面听的,显然他们感觉luàn了的后果要比这几天没生意要糟糕很多。而另一个可以让人确信这种可能性的是来到食肆吃饭的主要是大约调动中的十几人的小部队,问询之下都是各地的地方守备部队向乌程东南的余杭或者乌程西南的天目山附近上集结。不过让我最感到确信战事将开的是,这些部队的士气都很低落,很多人都si下讨论着开小差的话题。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军纪不太好,倒不是吃饭没给钱,而是他们问都没问我们是什么人,就把他们的行程和自己的想法全告诉了我们,幸而他们也不知道一起去那里的有多少人,以及通关文符一类的东西。

    银铃和我一合计,都觉着文盛兄和小斌似乎还没有考虑到对方从海上来的可能,乌程北为太湖所封。闫兄他们如此分兵,本已确实将对方钳制包围于其中,本是此时此地围困敌人的正解。但如果对方援兵从余杭附近上岸,就会让我们东南大营陷入前后被夹击之势中,而一旦鼎足围困之势一破,我们的包围便也算被击破了,这下面可能就不是我们能很好处理的了。

    我和银铃讨论到最后,越觉得事情拖得越久,就变得越棘手。所以我们很快找到驿站,赶紧换马继续向前,这次有所不同的是通过银铃的关系,我们很快骑上最好的马奔赴现时的前线。

    那日晚上,不是很清楚目前实地情况的我们就在余杭南边的一个小渔村的人家借宿。地方虽然简陋,但我和银铃都不是很讲究的人,也就没什么难办的了。

    值得一提的是银铃很招这家主人老母亲的喜欢,她甚而主动让她的儿子帮我们到旁边几里外的镇里探听一下消息。这让我们很是觉着过意不去,虽然他们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我们还是很感ji地他们的帮助。所以,走的时候我留下了一袋铜钱,银铃也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她甚而觉得我给少了,后来我拿出我们剩下的给她看时,她才点头。进而此人居然带着恶趣味批评我,说如果我饭量没现在这么大,完全可以多留一倍以上的钱。

    继而弃马雇舟,自水路向北,一路与妻谈及河道之中及两岸景sè,时间过得也算快。时值正午,便听得后面有人唤我们。转过身来,却是昨晚那家的主人,一人一舟一橹而来,呼唤之间,颇是着急,我们不明就里,便命船家停下了船,倒看这主人有何事寻我们。

    那人在水上定是呆得久了,船性很熟,一叶轻舟来得极快,如水面打跳的鱼儿般轻灵。将要近时,那人把船上缰绳扔给这边接住,近得半丈之时,便立刻跳上我们这边的船,动作甚是矫健。但那一句话,才是真正让我们感动不已的:“客人,你们掉钱了。”

    后来他在我们的船上耽搁了好久。我们说这钱就是给他们全家的,因为在他家借宿之时,多有叨扰,这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他却嫌钱太多,而且,一点水货他们又不是请不起,所以说什么都不肯收这些钱,这番耽误得久了。半个时辰后,才让他很是无奈地收下,这还是银铃提到她本是要给老人家买些好的东西补养身子,才说服了这个朴实的渔民汉子。

    时间被耽误了,心情却很愉快。民风淳朴至此,却奈何天不与民安乐哉?

    心念之下,忽觉凄然,在怀中寻出一个钱袋,不过现在已经不放钱了。里面只有两块布,两块破布,两块腥臭不已的麻布,两块腥臭不已破破烂烂很容易碎成小块的麻布。

    银铃自然很奇怪,所以我给她讲了这两块布的来源,说的时候她依在我的怀里,默默无语。

    当日傍晚到达余杭军营附近,请人通报之后,我的闫老兄便很快衣衫不整地出来了,嘴中还不停地说:“你们来就好,我快忙死了,你们来了就好,来帮我忙。”紧接着便又赶紧走了,走了两步,还朝我们挥挥手,让我们跟上。

    闫兄是个出了名的急性子,向来想到就说,说完就走,如果一件事情非要让他拖到第二天,他那一夜都别想睡着。在草堂里就经常看见他展开两卷竹简看,还一边吃着饭和别人讨论问题。

    这一手当初被我认为是节省时间、提高效率的好办法。不过更早的实践证明我学不了:我曾仗着自己是个左撇子,且双手都能用,所以试着同时左右手洗两个碗,节省时间,不过也只试一次就放弃了。老实说,倒是真的可以省半刻的洗碗时间;但是要huā去两刻打扫碎碗,加上一刻包扎不小心被割破右手的大拇指,以及被姐姐嘘寒问暖查问怎么了一个时辰,最后告诉她真实的缘由后,被她训了两个时辰,接着不住察看受伤的指头一天,后来真的化脓了,她还唏嘘难受担心了十天。所以我最终认为,我的这次尝试是非常失败,且完全没有效率兼làng费时间的。

    得到这个教训的我自然不再敢luàn尝试,所以当时只是问他为什么这么干,他说他有很多事情,太忙。他总是这么说,这天他便又对我们说了一次:“你们结婚了!好啊,不过我现在有很多事情,太忙,打完仗,到我家,我和我的夫人给你们摆宴庆贺。”

    大帐之内非常闷热,可是我们都衣冠楚楚,不敢稍有懈怠,损了仪礼,其中唯一不同的只是银铃在帮我擦去额头的汗,我认为这会让闫兄觉得不自在。所以,转脸笑着谢过我的夫人,让她说我们一路上的看法,而换作我替她擦汗。

    “为虺弗摧,为蛇若何?”当着闫兄,银铃没有什么言词上的拘束,问完这句,便提出我们在路上的看法,不过低下的手却放在我的tui上,眼角还在瞟我。

    “你以为我们不想啊!”文盛兄较坏,发完第一句牢sāo后,他居然先看了我一眼,似乎要表示,你小子看来结了婚还是翻不了身,我对此挑衅,见到无法拒绝,便只能表示没有办法,只能如此。

    “你们不知道啊!我和小斌早就合计觉着这些人有些不对,当初我们管得很好,各人归藉,要道盘查藉口,却从哪里一下子冒出这许多人?”说完,闫兄啪的一声一拍桌子,我和银铃这才都松了口气,我们都知道这是正常的现象,心中都在等着,这会儿绷着的弦才一下子松了下来,如果他不拍这一下,我们牵肠挂肚地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今天应该说比较快就能松口气了。闫兄是个直肠子,通常闫兄拍完一次桌子,基本上也就泄完肚子里的火了,这事情下面算计可能就比较周全了:“我们猜有人从海上往这里运,这里往下沿海百十里路,良港便有四十多个,我怎么布防?而且其实根本无需良港,沿海载一百多人的大船吃水不过四尺有余,夏天夜里乘陆上来风,沿岸扯帆而行,几个时辰便能从看不见的北面地界过来,这让我们怎么防?我们现在只好把他们先围住,想办法先吃掉里面。哎……十天前才一千人呢,这会儿,听探子报,可能已经三千了,而且今晚他们还犒赏军士了,这些犒赏的东西总不能凭空出来,既然陆上全被我们阻断,那只能是从海上运过来的。”

    “已经三千了?”我吃了一惊,随即看向银铃,银铃也看向我,紧接着我们两个人想到了同一个事情:“要没要援兵?”

    “当然要了,能不要么?你的那个小老弟,叫**的,对,就那个粗人,他一个来了,还有那个鄱阳湖的小水鬼,叫翔的;还有你的军师,姓宋的那个。还有一个姓鄂的,哎呀,提起那个,我就得说两句,那个家伙长得提神,看了他一眼,我几天没睡都还很有精神。他们乘船顺水五天就到了,带了五千人,我们合兵一处,约有一万两千多人,我指能上前线的。还有,你傻了吧?你来坐船多好,说不准这会儿早就结婚了。你这土人。”

    “不敢,怎比您这佳人?”

    “你又骂我?小样的,你结了婚不要以为我不敢揍你……就怕打不过你。”这会儿,他开始变得很是惬意了,肆意说笑,一下子回到了学堂时代。

    “你得休息了,好几天没睡觉了吧,你刚才说的。”

    “没事,其实不是,那是我开玩笑,你别告诉你那南人兄弟。我胖,天热,睡不着,其实每天中午我还能靠着眯一会儿,没事,还是干正事吧。”

    下面便是看图讨论军情,其间银铃和我在下面嘀咕了几句,原因是她不理解什么是我们口中的所谓佳人。

    “佳者,一人二土也,加上一个人,便是双倍的土人。这是以前我在书院说过的话。”我快速且完满地解释了一遍,手指依然留在羊皮地图上指点和筹算,而她的手指在我的大tui上就不仅指点和筹算了,还有指摘和掐算。因为当着闫兄,未免被兄长笑话,我只能尽力保持君子的脸部表情——即没有表情,或者说更加没有表情。但这人丝毫不注意自己以前对外所保持的淑女形象,继续动手,那我也只能默默承受。曾经我问过银铃,不过那时我还小,此人还是我的“姐姐”。我问道:为什么她在外面对我的同学和对我差别有时显得这么大,伊人居然这么说:须知,淑女就这么装出来的。

    这仗中的关键其实应该是周昕,这人前后左右各种联系让我很是心烦。现在我又有些新想法,便在讨论中向银铃、闫兄提出,那便是会不会朱俊或者他手下的人希望,周昕是被我们杀死,他好有更多的借口和理由,竖起我们和他家的仇怨,也给我们添个朝野望族的阻力。闫兄没惊讶这些计策,倒是问我们为什么这么肯定是朱俊或者他的手下人。

    而银铃则有些惊觉,脸上僵住所有的表情变化。而我已经开始念叨:“本以为可能严舆是那个倒霉的家伙,现在看来,倒是周昕更可能是那个可怜虫。”随即,在闫兄还在我们之间mo不清东西南北的时候,我们便脸对脸一人一句两个人自己家里讨论开了。

    “有没有可能,是周家和朱家合谋,用一个譬如侧室膝下的一个在族内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去趟这口浑水,然后战事一开便想法让他死掉,然后说他是他们专门卧底yu破贼人之人,却来诬陷我们坏他们破敌之策?”坦率地说,我忽然想到了高干,那个原本是袁绍的侄子,却被送给了高氏作义子,才终于想到这正侧之间差异之大,令人唏嘘不已,有些人虽也是名门之后,却只能是一个可弃之子。

    “你是说这样,是有可能……我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比如他们可以这么编纂:便道周昕旅居江东,为贼人所迫,然后迫不得已,或者说是将计就计,委身贼处,却偷偷与族中人联络,以为内应,朱俊与周家本是世交,且为国平luàn,当然是正理,那么……”

    “也可能说我们ji起民变,毕竟如果是他们无端这般闹起来,我们便会说他是反贼,但如果朱俊他们的词面上用ji起民变一词,却有我们的责任了。周昕还可以被看作是一个体恤民情的世家弟子。”

    “是啊,你的老师在京中,他也不能无端就和我们交手,这理由当然需要编排得足。无论出什么变数,看来他怎么都能找到理由,他是一定要来了。”

    “最麻烦的就是朱俊他们怎么来,都有可能了,而且,现在看来似乎不一定是他手下摆唆,那么变数就更大了,可是如此……那我们怎么办?”

    “其实也不一定,我觉得还是你当时所讲的更有道理,我也认为这是他手下的主意。你莫急,此事现在虽然有些纷繁复杂,可能性颇多。但是,我既然来了,我也在这里看到这些事情,那事情便简单了。现在的我们好就好在……主动权却并非在对方手上。”银铃令人难以置信地表现出无法抑制的自信,而言及此处时,银铃忽然带上了一种相当自信满满的笑容,当时我便感觉,这江东之事,指日可平了:“好吧,这回有些意思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闫兄又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我和银铃这回都没有想到,忽然传来这一声巨响,全都被吓了一跳,忙看向这个脸sè胀红的兄长,立刻像两个犯错的小孩子等待长兄教训一般站在两旁,不过显然他的气又消掉了:“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不过你们快说啊,两个人说这个说那个的,谁知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现在事情多,忙着呢!”

    “呃……莫急,闫兄,小妹已有一计。不过,此计只限我们三人知道,其他一个人不说,否则生了变故,此计便破了,而我们三个人,一个要当客人,一个要当好人,一个要当坏人。”

    初平元年五月七日,月上弦,当我们订下诸般事宜,出大帐透口气的时候,我冲着天空伸着懒腰,舒缓几日舟马劳顿,闫兄却在旁看着我,对我不无同情,同时带着恶趣味的地说道:“兄弟,看来你在家注定当二把手了。”

    “不,很大可能是三把手,应该说肯定是三把手。”不过对于他的抬举,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那年,我十八岁,我的两个妻子都是二十二岁,闫言二十四岁,那个叫周昕的人二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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