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来人那张熟悉的脸, 大长老满身的杀气一滞。
厌看着护在身前的长刀,啼笑皆非地瞥向始作俑者岚疏——对方冷峻的面孔微微发沉,锋利的眼眸凝视满身狼狈却又将面容藏在黑纱笠里的人, 几许怒色在眼中沉浮。
在一片漫长的寂静过后, 厌突然说:“姬夭, 你先出去。”
他的出声把大长老姬夭从呆愣中拉了出来。
姬夭讪讪地收回长刀,先看了下抿唇不言的岚疏,又偷瞄眼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识趣地说:“宗主, 既是无事,我就先告退了。”
说完, 她退出房间,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木门虽是掩去了一些光线, 仍旧有不少天光从雕花窗棂照射进来,厌背靠窗台而坐, 不紧不慢地端起手边茶盏, 轻呷了一口,方才抬眼问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的岚疏,“这就是你先前所说的‘事’?”
正在心中斟酌言辞的岚疏闻言眼皮一跳,“出了点岔子,你先休息,我这就把人带走。”
话落, 他抬手就要去划空间,厌却在这时又开口道:“他是谁?”
“……”岚疏一时无言。
他本能地不想让欢厌知晓分魂的存在。
可分魂竟是直接将空间撕到了欢厌这里, 叫他想阻止都来不及。
厌也不着急,在等他组织言辞的空隙,还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被岚疏捏住后颈的黑衣人。
单看外形, 身材高瘦,四肢修长。
可若是他没猜错,这人应当就是岚疏的分魂,也是第一世与他相处一生的钱串子。
钱串子啊!
再度想起这个名字,竟让他一时有了些恍惚。
好似那段记忆很久远,远到他此刻想起竟然生出了些许的感慨。
要知道那会儿他以为钱串子和守财奴是人格分裂,一心念着什么时候穿到修真界,把钱串子的人格拎出来,带回神界做他的管家,谁成想世事难料!
想到这儿,他起身朝云川走去。
黑纱遮面的云川抿着唇,眸光透过薄纱,能清楚地窥得来人的身姿。
端得秀长且风流,与刻在记忆中的那道人影分毫不差,甚至更为诱人——他吞了口唾沫,垂下眼皮,却又见得黑纱下立着一双着木屐的玉足。
两条红绸带子覆过脚背,衬得肤如霜雪。
他喉头一紧,正有些发干之时,眼前光线忽而明亮起来,他骤然握紧拳头,撩起眼皮,就对上一双狭长且妖冶的狐狸眼,眼角一点红色小痣如颤栗的血珠,更映得人面艳如妖。
这般直视心心念念之人的容颜,他不由地屏息了起来。
厌抬指撩起他罩面的黑纱,一张轮廓深邃的面孔倒映进了他狭长的眼眸里。
这张脸与岚疏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就好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然二人却有一双酷似的凤眼,眼中锐利也及其相似,只不过一个如刚出鞘的刀剑,锋芒毕露;而另一个除去少数情绪起伏过度或故意为之,已是锋芒敛尽,如打磨完成的绝世神器,回归了质朴本色。
“会做饭吗?”厌突然问。
这一记发问,不但叫时刻注意他神色的岚疏皱紧了眉,也令紧绷到极致的云川抓住了一线生机。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垂在身侧的拳头松了一松,哑声说:“会。”
“会做剁椒鱼头吗?”
“不会,但我可以学。”
“宵琨的山头养了一池灵仙鱼,那鱼的鱼头大,我想吃。”几世下来,不论古代还是现代美食,他都尝了个遍,但最叫他满意的,还是第一世钱串子的手艺。
大概那是他初入尘世后,尝到的第一道真正令他回味的烟火味罢!
云川张了张嘴,听到自己说:“好!”
可岚疏望着厌脸上的怅然之色,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劲!
欢厌这追忆的神色仿若识得分魂,莫不是分魂也同欢厌有过一段旧情?
也不对——以欢厌待以前的那些个情人不假辞色的态度来说,此欢厌若如他曾经猜测那般非彼欢厌,欢厌不会是这般态度。
那是……
分魂与眼前的欢厌曾经是熟识?
那岂不是他自己把人送到欢厌面前的?
思及此,他心中既怒又气。
肝火大盛的同时,沸腾的血液也在叫嚣着他说点什么。
“欢厌,他会跑!”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哦?”厌挑眉看着云川,“你会跑吗?”
云川嗓子发紧,干涩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那他为什么抓你啊?”厌又问。
“我……”
“罢了!”岚疏见此事绕不过去,松开擒住云川后颈的手,抬步走至厌的身侧,伸出长臂在他腰间一搂,转身冲云川挥了下手,“你可以跑,但世界就这么大,下次你就没这个运气了。”
说完,他搂着厌躺在窗台边的罗汉榻上。
窗外倾泻的天光洒在二人身上,二人衣襟相交,发丝相融,看得云川的呼吸顿时就乱了。
“欢厌宗主,我不会跑的!”他说。
“管你跑不跑,现在给吾出去!”话落,人已经被挥出了房间,房门嘭地一声关上。
他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房间,闭了闭眼,身影下一瞬就消失在了院落。
而房间内的岚疏叹了口气,心中妒火不断攀升,“非是刻意瞒你,那人为我一缕分魂,昔年趁我打盹时逃匿,叫我遍寻不得,甚为狡诈。你且看着吧,他不会回来的。”
但岚疏被打脸了。
夕阳下山之际,云川踏着最后一抹余晖端着一盘剁椒灵仙鱼头出现在了厌的房间里。
红艳艳的视觉刺激顷刻间就幻想了厌的味蕾。
他抛下沉着脸的岚疏,接走那盘剁椒鱼头,此世界有辣椒这等蔬菜,不过为凡界之物,也不知道云川一时从哪找来的,卖相做得当真好看极了。
“宗主,有些辣,您先尝尝看可否合你口味,如若不适应,我再重新做。”云川递上碗筷,用另一副筷子从鱼头上挑了块鱼肉,沾了沾汤汁,放在他面前的碗碟里。
雪白的鱼肉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味道。
可经由红色的汤汁添色,再由酸辣的热气冲开味蕾,厌的嘴里不自觉就开始分泌出了唾液。
他缓缓夹起鱼肉,放进嘴里。
辛辣和酸味瞬间在他口腔里蔓开,刺激着他味蕾的同时,也撕开了那段早就被他丢到犄角旮旯且冗长的记忆——是熟悉的味道。
他闭上眼。
云川看他这般神态,心中不由紧张了起来,“怎么样?”
厌很久才睁开眼,微微颔首,“不错。”
云川紧绷的心弦一松,“那您还有什么想吃的?”
“水煮鱼。”
“好。”云川说,“我先去准备食材,明天给您做。”
师尊那一池的灵仙鱼都被他捞出来练手了。
宗门还要谁喜欢养鱼来着?
他望着欢厌被辣得面色绯红依旧不放筷子的举措,一抹笑意从他眼中浮现——那就大师兄吧,他记得大师兄以前从师尊的池子里捞了几条回去养,不知这些年过去个头可有长起来。
再度被关回后山思过崖的云繁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有点冷怎么回事?”云繁端着架子说。
云珩颓丧地靠着山洞的岩壁,眼角都没给他一个,满心想的都是欢厌屋子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欢厌情人遍布各大门派这事他早就知道了,其他人未必不是心知肚明。
不过他没放在心上,因为欢厌曾说过,他修炼之法特殊,若是只与一人纠缠,容易把人修为吸干——修为乃修士长生之根本,一旦修为没了,人便会即可老去。
他想跟欢厌长久在一起,那些个男狐狸精他就得忍着。
可吃独食算怎么回事?
云珩噌地一下坐起来,“大师兄,我不甘心!”
“你有什么不甘心的?”云繁撩了撩眼皮,问。
云珩锐眼迸射向云繁,“昨晚我依稀听到你同什么人说过话,当时我心神都在寻找欢厌房间上,便不曾去关注,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霸占欢厌的那个人是谁?”
云繁微微一愣,脑海再度浮现出那双泛着冷意的金色竖瞳,不由打了个寒颤,“别问了。”
“难道你就不生气那人叫咱们丢了这么大个颜面?”
想到早间围观的弟子,云珩脸色扭曲了一下,“甘心欢厌被那人独占?”
云繁没好气地说:“不甘心又如何?”
连师尊他们都不是对手,可见那人修为之高深。
“咱们是奈何不得那个人,但有人能奈何。”
云珩想到昨晚师尊与玄灵子吵架时提到的那位缥缈宗太上长老,忽地凑到云繁身边,压低声线,“你怕是不知道,缥缈宗那位太上长老也是欢厌的胯下之臣,咱们可以想个办法说服玄灵子给他宗门那位太上长老透个消息,我就不信老东西坐得住!”
“……这是欢厌告诉你的?”云繁忍不着嫉妒地发问。
云珩很想说‘是’,但为了不在此时激怒大师兄,只好如实说:“是有一次欢厌来找我,无意说漏了嘴,说那老东西缠人得紧,欢厌费了一番工夫才从缥缈宗脱身。”
云繁心头这才好受了些。
昨晚几人被挂在广场时,相继争论着欢厌诉说过的真情,若非那些人他都打不过,他恨不能当场就把那些人的嘴巴都缝起来,一个个嘚瑟那劲儿!
不过云珩的办法他也心动了,“那你有什么办法能说服玄灵子副宗主?”
“这个好办!”
俩人筹谋着如何说服玄灵子把缥缈宗的太上长老引来,云川趁夜撕开空间偷上大师兄的繁华峰。
繁华峰的布景就如云繁这人外表,清净而雅致。
他熟门熟路地避开门童与侍从,来到大殿后边的紫竹林,夜风徐徐,吹得竹林簌簌作响,他淌着月光来到一池种满荷花的池塘边,刚探头准备捞鱼,几道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就这里吧,这里是我往日与欢厌幽会之处,一般弟子不敢随意踏足。”云繁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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