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树下的水仙得到了向奶奶精心的养护,在二月末抽出了雪白的花茎,日子就这样一点一点往前,转眼,任佳来前海市已经三周了。

    这三周里,最令她感到惊奇的一件事情就是,姜悦指定了她当英语课代表。

    于是当周五又一次来临时,任佳第二次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兢兢业业地布置起了周末的英语作业。

    “任佳,你的字挺好看的。”

    突如其来的夸奖来自何思凝,任佳回过头,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你笑起来也蛮好看的。”何思凝又忽然来了一句,“你应该多笑笑。”

    何思凝性格活泼,表达起赞美来非常自然,而任佳很少被人这么夸过,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又不愿让人家的话啪叽一下掉到地上,只好更加傻兮兮地朝何思凝笑。

    而她自己都没发现,那笑里明显带着几分惊恐,引得周围几个男生都笑了起来。

    “我发现咱班英语课代表可好玩了。”

    “确实蛮好玩的,我就怕她把全班的英语口音带偏。”

    “哈哈哈哈她那句fai露re怎么读来着的?肥李二?”

    依旧是有关口音的调侃,但自从上次磕磕绊绊把英语课文背完后,任佳的心情反而放松了不少,毕竟对于她而言,值得在意的事情还有很多,而最近的一件就是,二十天后的第一次月考。

    “分数就是最好的检验。”讲台上,徐原丽敲了敲黑板,“但是我们班有的同学,连作业都不好好完成,这个态度怎么面对考试?”

    班里每个人都能看出来,说这话时,徐原丽瞪的人是陈岩。

    在九班呆了近一个月,任佳也渐渐了解了陈岩的风格,他和其他班一些不爱学习的学生完全不同,本质是一个沉默到有些疏离的人。

    被独自安排在班级的角落似乎对他完全没什么影响,上课时他总是有自己的事情,要么很安静地翻看稀奇古怪的杂志,要么拿着笔随手画一些黑白涂鸦,偶尔不想听课了,就会径直起身离开,样子都懒得装一下,仿佛教室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生意不错的咖啡厅。

    要不是来学校前亲眼见过巷子口那个被昏黄夜灯下的颀长背影,任佳可能最多只是觉得他有些厌学而已,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和校外那群吞云吐雾的人联系在一起去。

    “陈岩,这一周都要过完了,可今天姜老师和我反映,你连上一周的英语作业都没交齐?”

    徐原丽越说越恼火,陈岩却连头都没抬。

    “行,这学期英语课代表选出来了是吧?”徐原丽干脆直接下了圣旨,“那让陈岩交了作业再走。”

    不到片刻,教室里就只剩两个人了。

    任佳从未见识过如此宁静的教室,订正错题时颇有些不习惯,而角落里的陈岩则比她自然得多,正倚着墙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里的笔,不知在想些什么。

    犹豫片刻后,任佳慢吞吞地朝陈岩走了过去。

    “你不用等在这里。”

    几乎是在任佳站定的同一瞬间,陈岩淡淡开了口。

    催作业的话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任佳愣在原地,无端有些局促,而陈岩语调未变,继续道:“徐原丽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不管我再怎么敷衍,她也不会真的找到你身上去。”

    任佳怔愣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完全不这么认为,徐原丽作为班主任,让陈岩交完作业再走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陈岩见她点头应和得比谁都快,脚上却纹丝不动,没再说什么,拿着笔在试卷上随意地勾画了起来。

    与此同时,任佳小心翼翼地扫了陈岩几眼,却见他一直低着头,神情难辨。

    半晌,仿若是能够感受到任佳探寻的眼神一般,陈岩倏然抬起了眼,两人视线相交,任佳心虚不已,立刻扭脸看向一旁,整个人也连带着往后退了一步。

    “就这么怕她?”陈岩看回试卷,语调轻飘飘的。

    “我等你写完。”任佳避而不答,声音发闷。

    “知道。”这句话倒是答得干脆。

    可他桌上那张试卷简直比冬日新雪还干净,任佳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已经坐好了苦等的准备,不想刚准备转身,陈岩已经紧跟着起身,不打招呼地将试卷塞到了她手里。

    任佳低头看着手里的试卷,除了清一色选了a的选择题外,上面分明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字,陈岩。

    ——陈岩只将自己的名字填了上去。

    “徐老师说让你写完。”任佳小声重复了一句。

    陈岩扔下笔:“会写的都写完了。”

    意思是……剩下的都不会?任佳盯着手里的试卷,想起成绩单上陈岩甩出自己一大截的英语分数,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但见陈岩已经冷着脸拿起了书包,终究还是缓缓咽下了心里的话,转身朝办公室去了。

    拿着试卷到达办公室时,徐原丽已经不见踪影了。

    任佳蹑手蹑脚地走进办公室,小心将试卷放在办公桌上后,才看清试卷上的两个大字已经用力到划破了纸张。后知后觉,她又意识到今日的陈岩好像也有些不同以往,刚刚在教室里时,他分明是压着情绪在和自己说话的,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低气压。

    出门时,两个有些眼熟的实习老师正好打办公室前经过。

    “别说小孩子狠不下心,他亲爸都不救的,怎么说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呢。”

    “你确定?听说还是九班的呢?”

    任佳依稀听见九班两个字,视线不由跟了过去,一转身,裴书意赫然出现在了走廊尽头,与那两个实习老师擦肩而过时,任佳清楚地看见他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若有所思地拧了拧眉头。

    “裴书意?你不是走了吗?”

    “我忘带东西了,你呢?”

    “我收作业呀。”任佳小声解释,又问,“刚刚好像有实习老师在说九班的事情,你听见了吗?”

    “是吗?”裴书意和任佳并肩往楼梯口走去,“我没太听清。”

    校门口的家长已经很少了,因此,那唯一一辆停靠在校门边的黑车才格外引人注目。

    那辆车很长,黑漆漆的车身锃光瓦亮的,一看就保养得非常得当,此时不声不响地停在路边,竟无端有种冷静的压迫感。

    任佳和裴书意一同打车前经过,快走到达公交站时,脚步不约而同一慢,都看见了不远处被几名女生簇拥着的童念念。

    裴书意一来,那几名女生就心照不宣地往后退了一步,其中还有一个胆子大的,笑着把童念念往前推了一把。

    “别闹了。”童念念见身旁的人存心要拿她打趣,干脆大大方方地走到了二人身旁,“书意,任佳,听说附近有家新开的豆花店特别好吃,我和朋友们打算去尝尝,你们想一起吗?”

    任佳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童念念,心底有些惊讶,悄悄瞄了眼裴书意,却见他偏头看向了别处,又换上了那副冷冰冰的神情。

    “那不是陈岩吗?”

    “车里的人是谁?他干嘛跟着陈岩。”

    “说起来那车好像挺贵的……是吧念念?”

    ——由于隔得近,她们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进到了任佳耳朵里。

    被她们语气里满满当当的好奇所感染,任佳回过头去,看见一辆熟悉的红色单车骑得飞快,而那辆存在感不低的黑车连连按着喇叭,紧随其后。

    “差不多吧。”童念念答得心不在焉。

    裴书意也看见了那辆车,盯着看了几秒后,他突然开了口:“任佳,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交车站,刻意忽视掉了一直认真凝望着他的童念念。

    童念念的笑刹那间凝住了,任佳回过头来,也跟着有些尴尬。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忍不住想,怎么裴书意今天也心情不好呢?继而扭脸看向童念念,发现原来她才是最明显的那一位,明明裴书意都走了,她还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眼里尽是落寞。

    回到巷子口时,南巷已经彻底静了下来。

    走在巷中小路上时,任佳回想起童念念一行女生提及的豆花店,不由得也想起了在桃江岛的那些日子,那时胡雨芝远没有现在这么忙,会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豆花是最常出现在桌上的饮品,冬天温热,夏天沁凉,四时四季,母女俩在那张木已泛旧的小桌上相对而饮,一晃就过了好多年。

    如今回想,这样的日子好像刹那间就有些遥不可及了。

    家里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回到家时,胡雨芝依然不在。

    任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景象,她径直回到书桌上,将窗户推开,从书包中拿出一支笔准备先完成作业,刚一摘下笔盖,动作又停住了。

    这支笔与任佳包里的其余笔都不一样,笔帽处刻着一串隽逸的英文,想来是国外的品牌。

    任佳看了它半晌,眼皮一抬,视线便落到了樟树后的那扇小窗上。

    说起来,要不是每天望见陈岩进进出出,任佳都不会相信那儿住了人。

    毕竟,打她搬来南巷那天起,对面那扇窗便一直是闭着的,不论何时望去,除了窗前那辆火红的单车,其余一切都是分外沉闷的模样。

    而今日,就连那辆跳脱的单车也不见踪影。

    夜风缓缓袭来,任佳想了想,关上窗,把手里的笔放进了最底层的抽屉里,又重新拿出一支自己常用的,埋头写起了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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