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殿内的几个人都已经发觉气氛不对。

    但王度阡还要坐在原处,装作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的样子,继续说:

    “她能得到东平王的垂怜,实在是种幸运,只是……”

    太后推辞的借口还没有说完,东平王已经冲到了两人中间隔着的帷幔之前。

    东平王本就是练过武的人,动作极快,然而郑熙早已看出东平王的意图,提前来到帷幔边上,挡在了他与太后之间。

    郑熙伸手拦着东平王,用上了警告的语气:

    “王爷此举,未免有些太过冒失了。”

    东平王站在原地,心里掂量了一下。

    他心中已经猜到,那天的那个“宫女”八成就是太后本人。倘若他此时过去将她拆穿,倒是可以拿到她的把柄,获得一时的优势……不过这样做了之后,两方的面上未免都要有些不好看。

    更何况,郑熙又恰好站在这里。

    以东平王的力气,要把郑熙推开,自然是件很容易的事。不过郑熙身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又是东厂的厂督,手中握有实权,位置又十分紧要……

    仔细想想,还是不要得罪他为好。

    想到这里,东平王便微笑起来,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也是有些急切,着实冒犯太后了。”

    王度阡在帘中,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把刚才要说的话说完:

    “……她进宫前早已经许了人家,再过两年就要放出去成婚了,东平王是位君子,应该不会做出强人所难的事吧?”

    东平王哈哈笑了两声,顺势转回原来的位置坐下:

    “既然如此,那我当然不能当这个恶人。”

    事情发展到这里,在场的人都知道,东平王已经猜出当晚那个“宫女”的身份。不过事态总算还是控制在了两方都能接受的范围内,也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这会儿该谈的事情都已经谈完,郑熙往前两步,来到东平王面前:

    “说了这么久,太后也该累了,我送东平王回去。”

    东平王知道自己不应再久留,点头笑道:

    “那就有劳郑秉笔了。”

    郑熙陪着东平王走出孝慈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东平王向来心高气傲,他经过这一场,虽然算不上有什么输赢,心中未免有些不快,回去的路上,便向郑熙笑道:

    “我现下终于知道,郑秉笔为何对太后这般忠心耿耿了。”

    东平王这话语带讽刺,里面有些暧昧不明的意思。

    郑熙只当做没听懂,对东平王话中隐含着的意思充耳不闻:

    “太后娘娘待底下人好,底下人也愿意为她豁出命去。”

    东平王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郑熙将东平王平安送回住处,抹了一把汗。

    总算把这尊大佛安置好,没有再节外生枝,真是太好了。

    这时已经很晚,按说郑熙本该直接回宿处去睡,可是他心里记挂着太后。止不住又走回到孝慈宫去。

    他回到孝慈宫的时候,太后也已经回了寝殿,似乎是准备要休息了。

    郑熙稍稍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敲了敲门。

    紫珠过来开门,看见是他,倒也没有很意外。

    他轻声问:

    “娘娘睡了吗?”

    紫珠显然并不特别想要回答他,但她还是说:

    “还没呢。”

    她堵着门口不想让他进去,可是这时候屋里传来王度阡的声音:

    “是郑熙?让他进来。”

    紫珠没办法,只能把门口让开,郑熙就进来了。

    但她显见得有点不是很情愿——当然啦,郑熙之前拦在东平王面前,保护了娘娘,这很好。可是像这样一个人,到底不是很值得信任。娘娘为什么要对他那么亲切?

    况且不管怎么说,大晚上的,太后娘娘总在寝殿里接待太监,到底要让人觉得有那么点不体面。

    不过紫珠又能怎么办呢?她毕竟不是太后,只是紫珠而已。娘娘的决定,不是她能任意干涉的。

    这时候,只听王度阡又道:

    “紫珠,我实在饿得不堪,你上小厨房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是。”

    就算不情愿,紫珠也不能不服从太后的指示,她往屋里看了一眼,转头出去了。

    郑熙走进屋,看见王度阡这会儿正倚在美人榻上,看起来并没打算要睡。

    见东平王这件事,实在让她耗费了太多精神,这时候她连外头的大衣服都没换,就斜靠在一堆靠垫上,闭着眼睛养神。

    毕竟已经是到了要睡的时候了,就算是太后,也已经没必要保持住平常那种特别庄重的模样。她靠在这儿的时候,鬓发被压得稍稍有些凌乱了。

    郑熙走过去,看见她的面容显得格外疲惫。

    她听见郑熙走近,没有睁眼,只是随手指了指下面垫着的脚凳:

    “你就坐这儿吧。”

    美人榻下面放着的那一条脚凳很宽,王度阡的脚踩在一边,另一边确还留下了足够一人坐的位置。

    郑熙知道这是一种恩宠,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另一边,特别注意没有挨着太后的衣角。

    他知道太后闭着眼睛看不见他,于是偷偷抬起头往上看。

    无论是美人榻上、靠垫上、还是太后娘娘的身上,到处都是丝缎,上面布满了由宫中绣娘一针一针手绣的繁复纹样,她那张美丽的脸和稍微散乱的青丝就被埋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纹之中。这景象显得格外绮靡艳丽,又好像有点怪异……在某一瞬,郑熙似乎觉得自己此时停留的地点好像并不是人世间。

    王度阡仍是闭着眼,没有注意到他在看她——她有些懒懒的,没精神再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只是倚着靠垫,让自己稍稍放空,开口问道:

    “东平王,已经送回去了?”

    “回去了,”郑熙赶紧回答,“眼看着他进去,跟监视他的人也交代好了……这方面,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答案足以令人满意,王度阡叹了一口气:

    “这样我就放心了。”

    虽然口中说着“放心”,她的语气里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

    当然了,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呢。

    郑熙明白,任是谁,经历过刚才那样紧张的状况,都没法轻易放松。更何况,与东平王的这场会面,虽说可以算得上成功,但实际上却并不代表着能够获得某种保障,而是意味着他们踏入了更深的激流之中。

    但在此之前,他与太后,他们所有人都早已身处漩涡中央,不挣扎一定会死,而挣扎之后,究竟是会活下来,还是死得更快……在答案最终揭晓之前,谁也不知道。

    郑熙沉默起来。

    王度阡也没有再说话,此刻,她心中所想的事,与他并没有什么差别,而她注定要比他多些忧思。

    像郑熙这样一个人,手上的一切权力都是由人赐予,故而在宫中必须要依附他人才能存活,多少有些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她到底与郑熙不同。

    她是太后。

    丞相之女,先帝之妻,今上之母。

    她所处的位置已然立于万人之上,宫中所有的宫女太监,跪在她面前的时候,都要止不住发抖。

    她只要说一句话,一个字,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如果她做了这样的决定,不会有任何人提出任何异议。

    她就是站在这样的高处。

    王度阡知道,正是因为她站得这样高,她只能是一个人。

    哪怕是和她最亲密的紫珠,也必须恪守着奴婢的本分,不能稍微僭越,哪怕是她的父亲,与她见面时,都要下拜,口呼“娘娘”。

    也正是因为她站得这样高,她绝对不能跌下来。

    毕竟,她自己的命,她父亲的命,紫珠的命,乃至于郑熙的命,如今都攥在她手里了。

    如果她输了,付出代价的并不仅仅只有她一个,而将是她身边的所有人。

    对这些事,王度阡知道得太清楚。也正是因为此,她注定了要忍耐孤独。

    在所有的这些困难之中,唯一让人觉得幸运的是,她没有孩子。

    固然,她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无法获得更多权力,但也正因为此,让她可以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上。

    倘若王度阡有一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怎样才能保护他活下去。

    幸好她没有孩子。

    除此以外,就是她的父亲了。

    她的父亲是现在活在世上的人中与她血脉最亲近的,但如今已经有了君臣之别,况且内外相隔,不能轻易相见。她对他的印象也渐渐淡漠了。

    抛去这些人不提,她身边亲近的人,以前只有紫珠,现在则多了眼前的这个太监。

    说不清为什么,昨夜的那个吻,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将她的命运与这个太监紧密地连在一起。

    虽然王度阡仍然不太愿意去回想自己昨夜的放纵,宁可将这当成是一场意外,当成是某种对他忠诚的测试,或者某种类似于梦境的东西。

    但她到底是默许了自己的这种行为,并且……她知道她自己还会继续默许下去。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却忖度着他所在的位置,向他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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