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夜寻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似笑非笑的宁芊穗,挺直了背,梗着脖子半天,像个要不到糖,跟大人赌气的孩子。
好吧,他本来就还是个小孩。
俩人大眼瞪大眼半天,宁夜寻有些委屈,服软了似的垂下脑袋,别别扭扭地吐出两个字。
“……阿姐。”
宁芊穗挑眉看向宁夜寻,有些震惊于这固执的小孩竟然会率先低头妥协,“嗯?”
宁夜寻又默了几秒,“我会成为阿姐的亲卫的。”
是肯定句。
宁芊穗叹了口气。
“我在那后山庙里待了将近一个月时,看守我的人坐不住了。”
一旁的吉祥愣了一秒,这是宁芊穗自回来以后,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件事。
“那群人没对我做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便猜测,他们只是想利用我,引诱阿爹他们上山。这是个光明正大的陷阱。”
“那个庙荒了许久,阿爹他们找到我肯定花了不少功夫。”
“那日是阿兄带着人找上来的。”
宁芊穗闭上了眼睛。
天气渐暖,宁芊穗百无聊赖地坐在破庙中心的蒲垫上。
她被这群人丢在这许久了。除了每日饭点送餐食的人和门口一直守着的人,宁芊穗再没见过旁人。
刚来的那几日,她整日跟门外守着的几个人闲聊,想要套出些什么东西。可聊了两天,宁芊穗才发现,看守她的这几个大汉就像是蠢的,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她的还有个年纪小些的哑巴。
这个小哑巴偶尔会打着奇奇怪怪的手语回答她些问题。
可是复杂点的问题,宁芊穗就看不懂那乱晃的手了。
没辙,宁芊穗又开始提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她摸准了这群人还留着她有用,肆无忌惮地刁难他们。
“我想吃荔枝。”
“太无聊了,可以去街上带些小玩意儿回来吗?”
“小哑巴,你识字吗?陪我练会字吧?”
“我都四日没做功课了,夫子会骂我的。”
“我这么久没练琴、没学女红,阿嬷肯定会念我的。”
“能寻把小木剑吗?我都快忘记前阵子阿兄教我的新招式了。”
“明日餐食少放些盐吧,这太难吃了。”
“逆忍的荷包我还没绣呢……”
“大哥你们挑来的衣裳花色都好难看啊。”
“小哑巴,你天天看着我不累吗?”
可是今日,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一个人影,连门口看守的几个糙汉和那个小哑巴都不见了。
宁芊穗推了半天门也没点动静。
门被人堵上了。
宁芊穗心里有了点猜测。
应该是阿爹阿兄他们找来了。
挣扎半天无果的宁芊穗坐在蒲垫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木棍。她希望这点动静可以引起宁穹等人的注意。
记忆渐渐混沌起来。
抵触且排斥的情绪伴随着头疼一起。甚至有些反胃。
后来宁芊穗只记得门被人撞开后,入目的全是赤红的血色。
无辜的迎春花颤巍巍的挂在一边。
滴滴血液从它嫩黄色的花瓣坠落。
虽说是将门之女,但毕竟年纪尚小,又如此直观地和这人间炼狱撞上,宁芊穗还是第一次。她踉跄一下,直接坐在地上。
尖叫、哀求……
一个熟悉的墨影冲进来,一把搂住宁芊穗,手掌盖在了她忽闪忽闪的眼睛上。
“眠眠……不怕……阿兄在……”
是宁期安。
阿兄的声音在抖……
阿兄,也会害怕吗?
宁芊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下子推出去。
宁期安惊险地挡住突如其来的一支箭。“眠眠!躲去角落里!”宁期安嘶吼道。
他像是从阴诡地狱里爬到人间的阎王,煞气毫不遮掩地暴露在宁芊穗面前。宁芊穗知道,阿兄生气了。生气到没办法在自己面前压抑的状态。
宁芊穗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把剑,小路小跑躲进了佛台下。
多年失修的佛像被落日镀上一层金光。
宁芊穗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普度众生的佛。
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
“小姐!”
一道声音响在宁芊穗面前,打断了她未许完的心愿。
下一秒,宁芊穗的瞳孔瞬间放大。
一个重量压在宁芊穗的肩上,丝丝滚烫洒在她的颈间。
她纤弱的手臂环住了一个黑衣少年。
一个被一剑穿喉的黑衣少年。
一个血色和黑衣融在一起的少年。
逆忍倒下的那一刻,宁芊穗瞳孔一震,她看见刺向逆忍的,是那个日日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小哑巴。
是那个她在这里唯一一个可以寄托希冀的人。
宁期安听到喊叫当即回头,一剑劈在那偷袭的人身上。
四周恢复寂静。
破落荒废的山庙沉寂下来。
那群贼人已经全被歼灭。
刚刚那小哑巴偷袭应该是看胜负已定,从而不甘心,在临死前无济于事的挣扎罢了。
“逆忍……?”宁芊穗的眼泪已经砸了出来,她木讷地推了推怀里的少年。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不断涌在宁芊穗领间的鲜血。
那平日里惯会傻笑的少年此刻仍带着笑意靠在宁芊穗肩上。
不远处是那个眼里怨念未消的小哑巴。如今也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刚刚金光渡过的佛像被刚才的鲜血沾染。
宁芊穗缩在角落里,搂着半跪着的逆忍。
怀里的逆忍已经咽了气。往常这么话多的小少年临死前却只有半句没喊完的小姐。
宁期安不忍去看,愣在原地半晌,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愣住的宁芊穗,哑声说,“眠眠……我们该带逆忍回家了……”
“……”宁芊穗僵在原地,黏稠的血液糊了她一身,原本紫色的衣衫却被血色雕栏得妖冶。
宁芊穗已经记不清后面她是怎么回来的了。
她昏了整整两日,等醒来后,再见到逆忍,已经是在宁家训练营的后山了。
他被葬在那里。
和为宁家赴汤蹈火的英烈们一起,守着这片炙热的土地。
这片后山沉眠的是宁家暗卫军和没有主族的宁家众军。
顶层为首葬的是为国牺牲的宁家族人。
这座山坐落于京城的西面。
我以我血固我土。
这座山无意是无人敢侵扰的。是大林开国皇帝钦此的宝地。英烈长眠于此,庇佑大林。
晚风习习。
三人都以为这段回忆沉默下来。
宁夜寻地盯着宁芊穗,坚定地说:“我知道逆忍公子对阿姐的重要性……夜寻也不期望可以顶替逆忍公子的存在……”
“逆忍是逆忍,宁夜寻是宁夜寻。”
“……但我相信,我和逆忍公子有个一样的愿望,就是可以保护阿姐。”
“我会变强的!强到……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阿姐……你等等我……好不好?”宁夜寻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委屈。
宁芊穗也想不通这小孩心里又想了些什么,但看到他执着又孩子气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为何非要做我的亲卫?想要变强?你已经留在宁府了,成了宁家的小少爷,整日跟着万潇习武,何必做还做这些?”
“夜寻的命是阿姐捡回来的……”宁夜寻翘起来的一撮头发好像都耷拉了下来,“阿姐救了夜寻一次,夜寻就会救阿姐千次万次!”
那天夜里若不是宁芊穗把宁夜寻带回府,黎国皇室可能真的就此不复存在。
宁夜寻的眼睛始终盯着烛光下挺直了脊背的宁芊穗。
好奇怪,她似乎永远不会为了任何折腰,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她肆意的像是一抹风。永远不可掌控。她身上散着若即若离的飘忽。
一阵奇怪的心理从宁夜寻心理闪过。
宁夜寻一直觉得宁芊穗很有趣。是个傲气却又肆意的矛盾体。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拉这位圣女下神坛,想让她沾染上人间的烟火。
也是,谁不想征服,或者说是驯服这全京城最肆意热烈的宁小小姐呢?
宁芊穗没再说话,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
“小姐,快宵禁了。”吉祥打破了这莫名的沉默。
宁芊穗点点头,起身略过宁夜寻。
温柔而坚定的一个字飘散在了夏日夜晚的风中。
“好。”
宁夜寻立马回头,看着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宁芊穗。
“阿姐!”宁夜寻喊出声。
宁芊穗转身,对着男孩笑了笑,“阿寻,你会变强的。”
“我也会。”
我们一起变强。
强到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皎洁的月光洒进她清澈的眼眸中,宁夜寻心中一怔。
夜色朦胧,宁芊穗没有看清听到她回答后因为心虚而慌忙低下头的宁夜寻。
【本话作者有话说里有个关于逆忍的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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